看著他憂心忡忡的樣子,我有些遲疑,既不好說是,也不好說不是,思慮了一下,我還是柔聲說道:“萬事都有辦法,但也要看天意。盡人事吧。”


    他望著我,沉默了一下,輕輕的點了點頭。


    然後,他轉身走了。


    我站在門口,一直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前方,一陣寒風吹來,一陣徹骨的寒意也透過衣衫侵襲到了身上,我不知道這件事到底會往哪個方向發展,隻是胸中那一點淡淡的暖意,讓我想要為他們兩試一次。


    這世上,不應該隻有傷心人。


    這個時候,身後走來了采薇,她輕輕的說道:“夫人,門口風大,不要著涼了,快回去吧。”


    我點了點頭,轉身跟她一起走了,老朱在後麵關上了院門,走了一會兒之後,我對采薇說道:“明天我要出一趟門。”


    “啊?夫人要去哪裏?我去跟車夫說一聲讓他明天準備。”


    “也好,你讓他明天早上準備好。”


    “那我也——”


    “你就不用去了。”


    “為什麽?”


    “你忘了,明天那些丫鬟仆婦就要上門了,我把這件事交給你了,你就要留在家裏好好的處理他們的事情。該如何安排他們要做的事,你可要提前想清楚。”


    她望著我:“夫人,你不親自過問嗎?”


    “這件事我既然交給了你,自然就是你去過問了。”


    “……”


    她沒有說話,隻是感覺到那雙扶著我的手微微的用了點力氣,我轉頭看了她一眼,隻見她的目光不停的閃爍著,和當年接手繡坊的芸香一樣,半是擔憂,卻又有著不住的興奮。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


    一夜過去了。


    這一晚,我就睡得沒有來這裏的第一晚那麽安穩,腦海裏不斷的翻騰著吳彥秋和楊金瑤的麵孔,還有他們之間那糾纏不休的事,雖然我勸慰吳彥秋,這世上的事總是有辦法解決,但到底能不能被我們找到一個妥善的辦法,直到現在我還不能肯定。


    隻能說,盡人事了。


    就這樣翻來覆去到深夜,很晚了才睡著,幸好第二天早上起來我的精神還好,這一夜,也沒有怎麽聽到老朱說的鬼哭聲,連采薇都沒有聽到。


    她因為今天有“大事”要做,早早的便起身穿戴好,我等起身的時候,熱水毛巾一應俱全,全都準備好了,梳洗之後,又用過了早飯,我交代了她幾句,自己便一個人溜溜達達的出了門。在出大門的時候,老朱還擔憂的問了我幾句,畢竟一個女人家,身邊沒個陪著的丫頭,這樣出去不太方便,倒是車夫老夏跟他保證會把我完完整整的帶去,再完完整整的帶回,老人家才放了心。


    我坐上馬車之後,還在窗口輕輕的對老朱擺了一下手,讓他趕緊關門,他站在門檻上,一直看著我們離開,這才退了回去。


    我想這位老人家一直守在這個冷清的宅子裏,親人又都走了,多少是寂寞的,好不容易來了我們這些人,他當然是希望我們能長長久久的留下來,即使陪伴他,也是他陪伴我們,生命才能不那麽寂寞。


    隻是,我卻不知道,在這個熙熙攘攘的京城裏,有多久的時間,能讓我停留。


    我坐在窗邊,看著外麵的車水馬龍,一大早,這個城市仿佛就完全的清醒了過來,街邊鱗次櫛比的擺著早點攤子,各色的早餐散發著誘人的香氣——饅頭花卷包子,還有新鮮的油炸鬼,熱氣騰騰的胡辣湯,人的鼻子和嘴總是比人的心更早醒來。


    食色性也。


    我忍不住笑道:“這裏可真香啊。”


    老夏一邊駕著車,一邊回頭笑道:“大小姐,這裏可是京城有名的饞嘴街,南來北往好吃的東西可都齊聚在這裏了,不是吹牛,哪怕皇宮裏麵,皇帝都未必能吃上這兒多的味道呢。”


    我笑了起來。


    尋常人家的老百姓,一定都以為皇帝用飯那必然是山珍海味,龍肝鳳髓,總之世間所有的奇珍都要放在他的麵前,但實際上——禦膳房裏的吃食的確很多,哪怕耗子都吃得比尋常百姓要好,可皇帝卻並不是什麽都能吃,為了預防有人行刺,在飯菜中下毒,皇帝的用膳不能有偏好,喜歡的不能多吃,討厭的也不能少吃,每一次都是布菜的太監從每一碟菜品裏挑出一些來,嚐過之後再奉給他,真正吃到嘴裏的也就不多了,說真的,還真不如這大街上隨意坐在板凳上喝豆汁兒的百姓自在。


    於是,我附和道:“也是,這裏的東西多好啊。”


    老夏笑道:“大小姐早點可吃好了,若沒吃好,不放也在這裏來用一碗。老夏我可最清楚的,那裏麵有一家賣餛飩的,味道是最好的。”


    我笑道:“不用了。我早飯吃了不少,還撐著呢。而且,正事要緊。”


    “哦,也對,也對。”


    老夏一邊說著,一邊又抖了抖手中的韁繩,將馬趕得更快了幾步,過了這段熱鬧的街市,前麵的路就稍微寬敞而流暢一些了,我們的速度也更快,不一會兒,就看到了那一片熟悉的景致。


    老夏終於像是按捺不住似得,又回頭低聲問道:“大小姐,有什麽事要回來啊?”


    我沒有說話,隻是抬起頭來,看著前方越來越近的楊府,馬車停在了大門口,老夏扶著我下了車之後,立刻便過去敲門,門房倒是對他還熟悉,急忙過來應門,一看到我,也愣了一下:“顏小姐,你這是,有什麽事兒嗎?”


    我微笑著說道:“冒昧了,我來找你們家大小姐。”


    “大小姐?”那門房一愣,回頭對著另一個湊上來看熱鬧的侍從:“大小姐好像是一大早就出去了的,對吧?”


    那侍從點了點頭:“我也像是聽人說了。”


    我啞然失笑——這門房守在門口,怎麽楊金瑤出門,他反倒還要問別人?大概是看見我這樣的笑容,那門房也陪笑道:“顏大小姐不要怪罪,大小姐這幾天在府裏留的時間都少,經常的往外跑,而且都不走正門,她自己的車在側門候著,經常我們都不知道,她就已經離開了。”


    “哦?”


    我不由的皺了一下眉頭。


    “那,她什麽時候回來呢?”


    “這就說不準了,有的時候很快就回來了,有的時候倒是大半夜了才回來。”


    “這麽晚?”


    “是啊。”


    “……”


    若是尋常人家的大小姐這樣早出晚歸的,大概也早就被爹娘鎖閨房裏不讓出門了,可楊金翹在楊家的地位實在奇怪,似乎也是因為當年將她強行送進上陽宮的事,讓楊萬雲對她心有愧疚,所以也放得格外的寬,而且說起來,她其實也不是什麽深閨小姐,當然就更不好管了。


    但,這樣的話,我今天過來,隻怕就要跑空了。


    那門房殷勤的問道:“顏大小姐,要不你進府裏坐坐?隻怕過一會兒,大小姐就回來了也說不一定呢。”


    我想了想,還是搖頭:“算了,隻怕你們府上事情也多,我就不進去打擾了,晚一點我再過來吧。”


    “那也好,顏大小姐慢走。”


    我轉身下了台階,老夏把我扶上了車,然後問道:“那,小姐,咱們這回去哪兒?”


    我笑道:“既然有空,那就去你說的那家餛飩攤兒,嚐個鮮吧。”


    老夏一聽,眼睛都亮了,立刻爬上車一揚馬鞭:“走嘍!”


    |


    因為楊金翹不在家,這一天我就當是空出來的,便真的跟著老夏在街上閑逛了起來,去了他熟悉的那家餛飩攤兒吃餛飩,果然餡兒大皮薄,肉美湯鮮,甚至連裏麵醋和蔥花的分量都恰到好處,我吃了大半碗,捧著圓圓的肚子上了車,讓老夏趕著車在京城裏逛遊一圈,是看風景,也是熟悉一下這個離開了許久的城市。


    到了下午,京城的冬天天總是黑得很早,眼看著暮色將臨,我便催促老夏:“再去楊府問一問。”


    “好嘞。”


    老夏一邊趕著車往楊府走,一邊回頭,絮絮的跟我說道:“其實啊,過去金翹小姐在楊府就是這樣,老爺和夫人都不怎麽管得了她。”


    我疑惑的道:“可是,她每天這麽出門,做什麽呢?”


    讓我意外的是,我問出這個問題之後,老夏卻沒有立刻接話,而是沉默了下來。


    我下意識的感覺到了什麽,撩開門簾兒看著他的背影。


    一陣寒風吹過來,讓我和他都微微的顫栗了一下,我感覺到老夏的肩膀也有些抽動,像是在猶豫設呢,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聲說道:“這事兒,我也就是現在順嘴一說,大小姐可千萬不要傳出去。”


    “嗯,你說。”


    “其實啊,金翹小姐在外麵也有自己的生意,還做得不壞。”


    “哦……”


    我挑了挑眉毛。


    “你怎麽知道的?”


    “過去金翹小姐就是這樣,每天都往外跑,家裏的人多少也有些生疑,後來就聽見家裏人說在外麵碰到了金翹小姐談生意,說她在外麵有不少生意。就算後來到了上陽宮之後,她也隻是找人代管了一段時間,都沒有全丟掉。”


    “是嗎?”


    “嗯,所以這一回,她回來,我估摸著,金翹小姐準是又去忙自己的生意去了。”


    原來是這樣。


    難怪,楊雲暉死後,楊金翹已經離開了楊家,也跟裴元灝再無瓜葛,卻能養得起身邊那麽多人,我在江南遇到她的時候,她的手下至少有一個民團,原來,還是她自己經營有方。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那,她都有些什麽生意呢?”


    “這就不知道了,我原本也不喜歡聽他們嚼舌根,隻是每天晚上老爺用了車,回到府裏之後,要去廚房吃點東西,就這麽聽到他們說的。”


    “哦。”


    我點了點頭,而這時,我們的馬車又行駛到了楊府了。


    這一回,還不等我下車,那門房已經看到了我,幾步跑了下來:“顏小姐,您又來了。”


    “嗯,你們家小姐回來了嗎?”


    “這不湊巧,我們還特地幫您問著,小姐她還沒有回來。”


    “還沒回來啊。”


    “是啊。”


    我皺起了眉頭。


    如果真是如老夏所說,楊金翹有自己的生意,出去談生意的話,那時候就真的不好定了。眼看著我麵露不悅,那門房又殷勤的問我要不要進去坐坐,保不準過一會兒楊金翹就要回來了,可我想了想,卻實在不好進去,一來,剛剛離開楊府,我不想又回去麻煩楊萬雲他們;二來,今天來這裏找楊金翹的願意,我也不太願意讓別人知道;第三點,就是因為楊金瑤,她被吳彥秋關在門外,我幾乎都能想到這個小丫頭受了多大的委屈,她一定需要找人傾訴,其實這個時候,我是應該來聽她傾訴,安慰她的,但這件事沒有處理好,所有的安慰都是空話,我更希望把這件事給她和吳彥秋定下一個局,再說。


    想到這裏,我便拒絕了門房的要求,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不用告訴你們小姐,我來過。”


    那門房有些疑惑,但還是立刻答應了。


    於是,這一回,我連車都沒有下,老夏便又趕著車,兩個人往回走了。


    風越來越大,天色暗下來之後,大街上也變得有些冷清了起來,老夏趕了一會兒車,回頭問我:“大小姐,我們這是回府了嗎?”


    我撩開簾子,輕輕的說道:“回去吧——”


    話剛說完,我的聲音就被突如其來的一陣馬蹄聲淹沒了。


    前方的大街上,一輛馬車橫插過來,速度極快的拐了個彎,朝著另一邊跑去,幸好街上沒什麽行人,不然準得撞倒一兩個。


    我猶不在意,可老夏卻“咦”了一聲。


    “怎麽了?”


    “那輛車——”他有些遲疑:“好像,好像是金翹小姐的馬車。”


    “什麽?”


    “對,應該不會錯。金翹小姐平時用車都不用楊府的車,她有自己的馬車。”


    “就是那輛嗎?!”


    “應該是那輛。”


    我立刻說道:“那,你趕緊跟過去!”


    這一回,老夏沒有遲疑,立刻揚起馬鞭在空中打了個響花兒,馬車便朝前飛快的駛去了。


    幸好這個時候天色晚了,街上行人不多,楊金翹的馬車在前麵飛跑,我們的馬車遠遠的跟著,總能看到他們的背影,倒還沒有跟丟,不一會兒,就看到她的馬車停在了一條後巷,她從馬車上下來,進了一個大大的宅院的後門。


    這是什麽地方?


    她的私宅?


    不過這一片,是楊柳街,這兒可不是達官貴人置宅子的地方,尤其她進去的那個地方,更不像是一個宅子。


    我讓老夏把馬車停到一邊去,自己下了車,迎著寒風慢慢的繞過這條街,走到了正街上。


    一看,頓時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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