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腕落入了他的掌心,和我的顫抖不同,他的手非常的穩,紋絲不動,甚至掌心的溫度也和平時無二,當他握著我的手腕輕輕一拉,我像是一個沒有重量的紙片人,輕而易舉的就被他拉了起來,拉進了屋子裏。


    這裏麵,仍舊的熏香滿滿,暖意融融。


    似乎也是因為這樣,更襯得我周身僵冷,手足冰涼。


    感覺到了我的顫栗,他走到我的身後,伸出雙手慢慢的抱住了我。


    “別擔心,”他的聲音比平時還要更溫柔,帶著溫熱的吐息吹拂在我的耳廓,帶來陣陣酥|麻的感覺,讓我不由的一陣戰栗,他柔聲說道:“所有的一切,我都會處理好。不管是那些想要傷害你的,還是想要讓你離開我的,不管是什麽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


    “青嬰,你隻要在我身邊就好。”


    “……”


    “在我身邊就好。”


    我說不出話來,屋子裏雖然暖意融融,熏香滿滿,但我總能從這樣的暖意中感覺到夜間冰冷的風從四麵八方吹進來,風中甚至還帶著那些血腥氣,濃烈得幾乎蓋過了屋子裏的熏香,那種感覺讓我仿佛置身在血海當中,即使閉上眼睛,視線中也是一片血紅。


    而他的吻,就在這樣,如冰火交織,帶著暖暖的香味和濃重的血腥味,落在了我的唇上……


    |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我都住在他的屋子裏。


    而外麵那些修葺的工作,更是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不管晚上內院鬧成什麽樣子,他們都沒有絲毫的懈怠,當我每天早上走出屋子,都看見外麵的園中煥然一新的模樣,也不由的感歎起來。


    尤其,這幾天府中多了許多陌生的麵孔。


    金陵城內,江南幾省的名流固然要來捧這個場,而在江南之外,也一定有不少的人盯著這個地方,這一場婚禮雖然隻是兩個人的結合,兩股勢力的交織,卻聚集了太多人的注目,也傾注了太多的心血,甚至可以說,在裴元珍的婚禮以她的死亡告終之後,這一場婚禮,幾乎成了改變中原大地命運的關鍵了。


    這一天,是他和韓若詩成親的日子。


    即使裴元修已經早就打過了招呼,不管外麵再忙碌,再慌亂,也不允許他們打擾到我,但那些喧鬧的聲音卻是人遮不住的,不斷的在這府中回響著,一大早,我就被遠處傳來的喧鬧嘈雜的聲音吵醒了。


    睜開有些迷糊的眼睛,視線中,卻先出現了裴元修微笑的臉龐。


    他側身臥著,正微笑著,溫柔的看著我。


    我頓時愣了一下。


    這些日子他雖然每晚都會在這個房中留宿,可每天早上我醒來的時候都看不見他了,要麽是去書房處理他的大事,要麽就是去會客,往往要到晚上才會有時間來陪我用飯。但今天,已經是他新婚的當天了,他應該是最忙碌的時候,卻反而現在都還留在我的床上。


    我不由的微微蹙了下眉頭。


    “你——”


    他仿佛也知道我心中的疑惑,笑道:“今天,我留在這裏陪你。”


    “……”


    我下意識的就蹙了一下眉頭:“不用了吧。你今天不是有很多事要去忙的嗎?”


    “沒什麽要忙的。”


    “成親可是大事。”


    他笑了一下,挽起我的手放在唇邊,輕輕的吻了一下我的指尖:“陪著你才是大事。”


    我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兩個人都醒來了,加上外麵漸漸喧鬧起來的聲音,再躺下去也不像話,於是都很快起身穿衣,梳洗完畢之後,他顯得興致格外高漲,笑道:“走吧。”


    “走?去哪裏?”


    “跟我走就是了。”


    說完,便拉著我的手腕又出了門。我也無從抗拒,就這麽被他拉著走了出去,府內上下的忙碌的那些侍從侍女們一看見我們,都忙著上來請安,他連看都沒有看一眼,聽著不遠處大門外也是客似雲來,人聲鼎沸的熱鬧聲,他帶著我走到側門,這裏早就有一輛馬車在等著了。


    兩個人上了馬車,便一路搖晃著前行,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隻是馬車得得向前,終於把府中那一片嘈雜的聲音拋在了身後,我一直坐著沒動,而他坐在我的身邊,臉上卻滿滿的都是愉悅的笑容,好像一個做了壞事卻沒有人發現的孩子一樣,帶著一點孩子氣。


    他問我:“你知道我們要去哪兒嗎?”


    我看了他一眼:“不知道。”


    “你猜呢?”


    “……總不會過江吧。”


    他笑了笑,沒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馬車終於停了,而我一下車,看見眼前的這一幕,頓時就呆住了。


    我們的馬車竟然停在了離江邊不遠的一條小路上,放眼望去,大片的蘆葦隨風輕擺,而在蘆葦叢的另一邊,就是浪濤奔湧的長江!


    我愣了一下,轉頭看向他,他微笑著說道:“我們不過江,但我們就在江邊,看看風景吧。”


    “……”


    我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看看他,又轉頭看了看那一片水霧飄渺的江麵,過了許久,才輕輕的說道:“為什麽?”


    他輕聲道:“這裏安靜。”


    “……”


    我不知如何反應,也完全反應不了,就這麽被他拉著手,從這條大路上往下走,不一會兒便走上了一條充滿野意的小路,兩邊都是鬱鬱蔥蔥的灌木,入秋時節,還有一些色彩斑斕的花朵未曾凋謝,點綴在其間,顯得十分的悅目。


    小路的盡頭,是一座棧橋。


    而我一眼就認出,那就是當初,我和他剛成親之後,他帶著我四處遊玩了整整七天,最後一天,便是到這裏來,享受了一天“漁公漁婆”的生活。


    棧橋的盡頭,已經有人準備好了垂釣的工具,魚簍子也半浸在了水中。


    隻是,這一次,這裏沒有供我們夜間休息的小船。


    他帶著我走過去,因為周圍沒人,也沒有那麽多計較,兩個人就這樣席地而坐,他拿起魚竿,掛上魚餌之後便投到水中,開始垂釣,而我就坐在他的身邊,靜靜的看著不斷有水泡湧起的水麵。


    他依然和過去一樣笨拙,幹耗了許多的時間,也沒有一條魚上鉤,反倒是魚餌被吃了不少,每一次拉起空空的魚鉤上來,都聽見他懊喪的歎息。


    我看了很久,終於說道:“你又不習慣釣魚,何必來弄這個?”


    他轉頭看了我一眼,然後說道:“我覺得,上次帶你過來的時候,你很高興。”


    “……”


    “你很喜歡這樣的生活,對嗎?”


    “……”


    “雖然我沒有辦法完全給你這樣的生活,但,每一段時間,我們還是可以來一次。”


    ……


    看著他溫柔的目光,和那目光中一絲掩飾不住的急切和渴望,我多少也能明白此刻他的心情,今天是他的大婚之日,卻還單獨帶我到這個地方來遊玩,對於我“可能會離開”,或者說“一直沒有放棄離開”的這個事實,他是一直耿耿於懷的,即使殺掉了那些夜探內院的人,即使讓所有的人都控製我的行蹤,也仍然不能讓他完全的放下心來。


    因為,我想要的生活,他給不了。


    但——什麽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回過頭,看了看那水波蕩漾的江麵,周圍不斷起伏的蘆葦叢,和那空蕩蕩的,沒有釣起一尾魚的魚鉤。


    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淡淡的低下了頭,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說道:“再說吧。”


    他的眉心微微一蹙:“青嬰。”


    “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


    “現在,先做好眼前的事吧。”


    “……”


    我說著,越過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後,那條小路上已經慢慢的出現了幾個身影,正朝著我們這邊匆匆走來,我微笑著說道:“你該去成親了。”


    說完,我站起身來,他也慢慢的站了起來,看著我有些倦意的臉龐,這時那幾個侍從已經走了過來,似乎也感覺到我們兩個人的氣氛並不太愉悅,但也隻能硬著頭皮走上前來,小心翼翼的稟道:“公子,吉時快到了,還請公子回府。”


    他深深的看著我。


    那幾個侍從看看他,又看看我,顯然他們都感到了一些不安,但這個時候也不敢開口催促,氣氛顯得有些尷尬了起來,這個時候我又抬頭對著他一笑,說道:“走吧。”


    說完,先轉身往回走去。


    當我感到這一刻江風卷著水汽的涼意襲來,吹冷了我的指尖的時候,他緊走幾步走上前來,伸手牽住了我的手,兩個人的身影長長的投在棧橋上。


    當走到橋位的時候,我回過頭,看了一眼橋頭那已經被棄之不用的魚竿,魚簍,淡淡的笑了一下。


    |


    乘坐馬車回到金陵府,這一次大概因為時間緊迫的關係,馬車走得很快,全身都被顛簸得發疼了,當我們路過門口的時候,就聽見人聲鼎沸,幾乎所有來參加婚禮的賓客都到齊了,門口的司儀不斷的唱誦著那些人的名字,一聽頭銜也都知道來頭不小。


    但我們的馬車絲毫沒有停留,一直走到之前的那個側門才停了下來,我下了馬車,回頭對他說道:“你去忙你的吧。”


    他卻依舊走到我的身邊:“我先送你回去。”


    “……”


    我微微蹙了下眉。


    雖然這些日子我未必讓韓若詩痛快了,但到了今天,再要給他們找不痛快也不是一件明智的事,可他卻在自己大婚的當日陪著我出去遊玩,現在時辰已經快要到了,還陪著我回去……


    我輕輕說道:“不必了。”


    他卻不由分說的,一把牽起我的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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