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修一直沒有說話,隻是長久的看著我,那雙眸子深邃得好像無底的深潭,要將我的一切都吞噬進去。


    然後,他的唇角突然一勾。


    “當然。”


    低沉卻富有磁性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雖然隻是很輕的兩個字,對我而言卻像是地獄裏響起的梵音一般,足以救贖我的靈魂。這一刻,我隻覺得之前被凍結成冰的全身的血液都開始瘋狂奔流了起來,那種洶湧澎湃的感覺好像要把人撐裂,卻衝擊得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傻傻的看著他。


    他的眼中泛起了點點笑意:“我當然是……”


    一時間,眼淚湧了上來,一下子盈滿眼眶,他的模樣在眼前模糊了起來。


    元修……


    元修!


    淚光瑩瑩中,卻仿佛還是能看到他淡淡的一笑,聲音卻更壓低了一些,在我耳邊輕輕的說道:“怎麽,還嚇哭了?”


    一邊說著,他一邊勾起食指,小心的抹過我的眼角,原本還沒有滴落的淚水卻在這一刻被他一抹,順勢盈眶而出,滾燙而洶湧,仿佛決堤的洪水一般。他嘖嘖了兩聲,雙手捧著我的臉頰不停的想要抹去我的淚水,卻發現徒勞,還引來了另一波的洶湧。


    他輕歎了一下,低下頭,用唇熨帖上了我的眼睛。


    溫柔的唇和濡/濕的舌尖輕柔的觸碰著我的睫毛,將零星的淚滴一點一點的舔去,


    事後,我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這麽大年紀了,連女兒都那麽大了,還會“嚇得”哭起來,當他把我抱在懷裏安慰許久之後,我都還有些按捺不住的抽泣,顫抖,元修一直沒有說話,隻是微笑著,用手溫柔的在我的後背撫慰著。


    過了很久,他才在我的耳邊低聲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但如果現在我們不跟他們虛與委蛇,我們就先要吃大虧了,元豐那邊也討不到好。”


    我輕輕的點頭:“嗯。”


    “我沒有事先跟你商量,嚇壞你了吧。”


    “……嗯。”


    “對不起,沒事的。”


    “嗯。”


    “那麽,”他微笑著,又用拇指抹去了我眼角的睫毛上凝結的那一點淚星兒:“現在,你沒事了吧?”


    我有點臉紅,咬了咬下唇,沒有說話,卻伸出雙手去抱住了他的腰。


    懷裏這具身體仿佛微微的僵了一下。


    然後,他慢慢的抬起手來,撫摸著我頭發。


    我將臉貼在他的胸前,沉默了許久,道:“元修,謝謝你。”


    他輕笑了一聲:“我們都已經是夫妻了,你還跟我說這些?”


    我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對上那雙含笑的,溫柔如水的眸子,我沒再說什麽,隻輕輕的笑了一下,然後將臉頰埋進了他的懷裏。


    濡/濕的眼睫摩挲著他胸膛的時候,我的心也在微微顫抖著。


    他不懂,為什麽我會流淚,也不懂,為什麽我要對他說這一聲“謝謝”。


    他不知道,這對於我近乎貧瘠的心,意味著什麽。


    不管怎麽樣——


    元修,謝謝你。


    |


    雖然他的胸膛堅實溫暖,但現在卻不是我能長久停留的時候。等到平靜了一些之後,我終於在他懷裏站直身子,而他雖然還有幾分不舍,卻也隻是用拇指輕輕的抹著我濡/濕的臉頰。


    我輕輕的道:“那你,有什麽打算?”


    他伸手環著我的腰,在耳邊低聲道:“他們一定是要你去說服元豐。”


    “……”


    “而我們,一定會被留下來,作為人質。”


    “……!”


    我的心猛地一顫,頓時睜大眼睛看著他:“不,不行!”


    “沒有行不行的。”他的雙手微微用力的錮住了我的腰肢,鄭重而低沉的道:“到了這個時候,我們已經沒有選擇了。”


    “可是——”


    我急得直冒汗,他說得沒錯,到了這個時候、這個局麵,我們的確沒有選擇了。可我不能不去想,別的人都有自保能力,隻有我的離兒——她這麽小,讓她接觸到戰爭已經是我這個做娘的失職了,我怎麽能還讓她留下來做人質呢?!


    “青嬰。”


    “不,不行的!”


    “青嬰!”


    他加重的語氣,抱著我的雙手也微微用力,我猛地貼上了他的胸膛,抬起頭看著他堅毅的眼神,仿佛避無可避的,麵對眼前自己的困境。


    他看著我,沉默了一下,抬起手用食指點了一下我的眉心:“你不能感情用事。”


    “……”


    “否則,將一事無成。”


    我痛苦的看著他,內心煎熬得好像放到火上烤,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裴元修一隻手攬著我的腰,一隻手握著我的雙手放在胸前,輕輕的對我說道:“隻要我們能成功,一切都會好起來,但如果我們現在就放棄了,那這一切,可就都完了。”


    ……


    我和他在這個帳篷裏呆了足足一個多時辰。


    後來,終於有人來請我們了,我看了裴元修一眼,他還是和來的時候一樣,牽著我的手出去,走到了那個大帳中。


    一進去,才發現劉輕寒也帶著離兒,站在裏麵。


    我一看到他們,隻覺得剛剛才做好的心理防備在這一刻都決堤了,急忙走過去,離兒一看到我,也立刻撲過來抱住了我:“娘!”


    “離兒,你沒事吧?沒人欺負你吧?”


    “沒事啊娘,三叔一直在陪著我呢。”


    我細細撫摸著她的臉,她的頭發,確定這孩子沒有任何異樣,才抬起頭來看了看劉輕寒。他倒是很平靜,從進入這個軍營之後就一直沉默寡言的,這個時候也隻是朝著我們輕輕點了點頭,示意一切都還好。


    看來忽木罕和佔真也是極力拉攏我們,對我們身邊的人都算得上以禮相待。


    隻是,如果他們知道劉輕寒的身份,恐怕就不會那麽客氣了。


    這時,坐在正上方的忽木罕和佔真走了下來,看著我們說道:“你們兩商量得怎麽樣了?”


    我和裴元修對視了一眼,然後我說道:“我可以去跟被你們包圍的蜀軍說清楚這件事。”


    “……”


    大帳裏,似乎有了一時的安靜。


    劉輕寒看了我一眼。


    不過,他仍舊什麽都沒說,倒是忽木罕的眼中騰起了掩飾不住的狂喜,那掩埋在濃密胡須裏的嘴已經迫不及待的裂開笑了起來,大聲道:“好!好!好!”


    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又朝我伸出手,想拍一下我的肩,但立刻想起之前我整個人都要被他拍散了的樣子,又收回手去,實在按捺不住,拍了一下佔真的肩膀:“真是太好了!”


    相比他的狂喜,佔真倒是很沉得住氣,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閃著異樣沉靜的光芒,一直看著我。


    我接著說道:“但我有個條件。”


    “什麽條件?”


    我回頭看了裴元修一眼,見他隻是點了點頭,便咬著牙,對忽木罕道:“我要帶我的女兒一起去。”


    這話一出,氣氛就變得有些奇怪而壓抑了。


    忽木罕和佔真對視了一眼,半晌,忽木罕又拍著後者的肩膀笑了起來:“你還真的沒有猜錯。”說著,他轉過頭來看著我:“不過我們也正好要告訴你,你們這群人,誰都可以跟你去,隻有這個小姑娘,要留下來!”


    我的心一下子揪緊了。


    站在我身邊的離兒牽著我的手,眨巴著大眼睛,看看我,又看看他們,一臉茫然的樣子。


    我寒聲道:“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顏大小姐應該明白。”


    佔真平靜的走上前來,說道:“讓你回去是勸說蜀軍與我們合作的,萬一你有二心——我們當然要有人在手中為質,才能保證你不會亂來。”


    “可是你們留誰不好——”


    “就是留誰都不好。”佔真說道:“一個母親為了孩子,應該是什麽事都可以做的。所以我們誰都不留,隻留下你的女兒。”


    “那——”我咬著牙,說道:“我讓我的丈夫去說服他們,我要和我的女兒一起留下來。”


    “顏大小姐,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我覺得我們就不要再囉嗦了。”佔真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果斷的一揮手,像是要截斷我那不切實際的想法似得,冷冷道:“你是顏家大小姐,但你的丈夫——似乎顏家的人還沒有承認他吧。”


    “……!”


    “就算承認了他,蜀軍的調度,怎麽會聽一個外姓人的指揮?”


    “……”


    “我們隻‘信’你。”


    我的眼中幾乎快要噴出火焰,麵對這樣一個處處擊中我軟肋的人,但,我卻什麽都不能做,回頭看了裴元修一眼,他雖然也蹙了一下眉頭,但還算沉穩,朝著我輕輕的點了一下頭。


    之前,我們兩在帳篷裏做的猜測,果然沒錯。


    隻是——


    我低頭看著離兒,她似乎也明白過來什麽,但沒說話,隻睜大眼睛看著我,安安靜靜的,似乎在等待我的宣判一樣。


    可是,我怎麽能對我的女兒,做那樣的宣判?


    而裴元修,他站在我的旁邊,隻輕輕的朝我搖了一下頭。


    就在我的心痛得仿佛被千萬根針紮著一樣,一個很低沉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我和離兒一起留下來吧。”


    我的心一跳,抬起頭來。


    劉輕寒走到了離兒的身邊,他的臉似乎也跟那張冰冷的麵具一樣,沒什麽表情,淡淡的看著我們。


    “你——”


    我的聲音微微有些發顫。


    他低頭看了正仰起頭來,天真的望著他的離兒一眼,然後又重複了一句:“我陪著她。”


    “……”


    我有些說不出話來。


    我和裴元修之前的商議,完全都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決定,並沒有事先支會他,在做出這個決定後,我也的確有過一絲顧慮,萬一我們虛與委蛇的行為得不到他的體會,萬一他在這裏跟我們翻臉,那一切就都完了。


    可怎麽想,都想不到,他會是這個反應。


    他,是已經完全明白了我和裴元修的意圖,還是——


    一時間,太多的想法在腦海裏翻騰著,我竟也理不出一個頭緒來,隻看著他蹲下身麵對著離兒,溫柔的道:“離兒,你願意跟三叔一起在這裏多留兩天嗎?”


    離兒一時沒開口,隻愣愣的看著他。


    忽木罕和佔真皺了一下眉頭,忽木罕問道:“你是什麽人?”


    劉輕寒抬眼看了他一眼:“我是這孩子的三叔。”


    “三叔?”


    他們倆對視了一眼,似乎有些遲疑,這時,離兒突然說道:“好的。三叔,我願意。”


    劉輕寒笑著,輕輕的揉了一下她的臉蛋。


    然後,他站起身來看了我一眼,朝我點了一下頭。


    他還記得之前我們在河邊的時候我對他的托付。現在這個時候,似乎也隻有他能幫我了。雖然我不知道隱藏在暗中的他的護衛有多厲害,但看他現在這樣平靜的模樣——似乎,我可以相信他。


    於是,我輕輕道:“多謝。”


    感覺到袖子被人拉了一下,我低頭,看見離兒扯著我的袖口仰頭望著我,輕輕道:“娘,早點回來。”


    我的鼻子一酸,但還是極力忍耐著,伸手撫摸了一下她的臉,點了點頭:“嗯。”


    忽木罕也算耐得住性子,這個時候走上前來:“既然已經決定了,那你們現在就動身吧。我們也不想把大把的時間花在包圍蜀軍這件事上。早一點言和,早一點聯合,對我們兩家,不,是三家,都有益處。”


    劉輕寒看了我們一眼,走過來將離兒輕輕的拉到了他身邊。


    我們轉身走出了大帳,佔真已經下令,將安陽十八騎和其他幾個侍從都放了出來,還有幾個他們的人,全都牽著馬在營地門口等著我們,一見我們走出大帳急忙迎了過來。我接過其中一個人遞過來的韁繩,翻身上了馬背。


    等大家都上了馬,忽木罕大笑著對我道:“顏大小姐,我可等著你的好消息!”


    我又回頭看了離兒一眼,咬咬牙,轉身策馬飛奔了出去。


    |


    一行人出了營地,便直直的朝著山穀裏麵飛馳而去,有東察合部的騎兵帶路,我們很快便穿過了山穀,也穿過了他們的包圍圈。


    整個東察合部的大軍,已經將穀底整整圍成了一個鐵桶,密不透風。


    那些人將我們送過了一個山丘,說道:“再往裏麵,就是你們蜀軍的範圍了。你們去吧,別忘了大將軍的交代。”


    我看了他們一眼,沒什麽話好說,便和裴元修一起策馬朝前疾馳而去。


    天色,已經有些暗了。


    借著最後的暮光,我們看到了前方那一大片營寨,已經到這個時候了,卻沒有點火,但守備卻比之前更加森嚴,我們才剛剛靠近,就從兩邊奔出了兩路人馬將我們攔住“什麽人?!”


    “小心,有人偷襲!”


    說話間,無數的刀劍已經出鞘,閃著寒芒,帶著血腥氣逼近我們麵前,我和裴元修連退了好幾步,我急忙低聲道:“自己人!”


    走在我們前後分開保護的那幾個侍衛和侍從也急忙大聲道:“是我們!”


    那些人手中的刀劍緩了一下,有人走近一看,立刻道:“是——”


    “這是大小姐!”


    那些人靜了一下,急忙將刀劍都收了回去,翻身下馬朝我拜道:“大小姐,我等恭候多時。”


    我問道:“你們知道我要來?”


    “是,主帥讓我等在此,恭候大小姐。”


    “那——”


    元修輕輕的拉了一下我的手腕:“青嬰,先別問這些,見到元豐要緊。”說著,他問道:“你們主帥現在何處?”


    “就在營中,請隨我們來。”


    我朝元修點了點頭,便跟著那幾個人一起策馬朝前飛馳而去,不一會兒就到了營地,這個時候暮色已然降臨,他們一見我們來,都紛紛上來迎接,而有人已經大聲的喊道:“大小姐回來了。點燈!”


    我不由的一陣疑惑。


    剛剛營地裏還一片漆黑,怎麽我一回來了,就立刻讓點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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