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緊繃得,仿佛每個人的身上都罩上了一層看不見的隔膜,每一次呼吸,都那麽困難。


    我抓著裴元修的手越發用力,他也緊握著我的手。


    而這一刻,所有人注視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洛什的身上。


    邪侯奇對他一定是起了殺心了,若是在平時,邪侯奇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就算有這個心一萬次,沒有膽做一次。


    但現在這個情況,就難說了。


    萬一真的——


    想到這裏,我的心跳都要停止了,睜大眼睛看著洛什,隻見他騎在馬背上,顯然也已經對周圍的情況和自己的現狀了如指掌,卻不見他有絲毫的怯意,反而冷冷的盯著邪侯奇,一步不退。


    空氣,在慢慢凝結。


    每一個人的呼吸,都靜了下去。


    我甚至能看到周圍樹葉叢中,那星星點點不停閃爍的寒光,是無數的箭矢,已經對準了我們,隻要邪侯奇一聲令下,我們三個人隻怕都要被射成馬蜂窩!


    可洛什,卻仍然沒有動靜,甚至連他胯下的那匹駿馬都安穩極了,矗立在那裏一動不動。我就站在他的身側,看著他剛毅的側臉上,那雙眼睛充滿著倨傲和狠戾,看在人身上的感覺,就好像被一把鋒利的刀緊緊的抵在咽喉上。


    這一刻,明明是我們危在旦夕,可不知為什麽,他的目光給人的錯覺,卻好像一瞬間,就會奪取對方的生命。


    邪侯奇原本一直與他對視著,兩個人的目光像是兩把鋒利的劍,劍鋒相抵,而這時,他的那把劍卻像是有些支撐不住,目光忽閃了起來。


    洛什還看著他。


    這一刻,我甚至感覺到整個密林裏,都已經充滿了一種氣息,屬於洛什的氣息,所有人都在他的控製下,邪侯奇的不安已經從目光蔓延到了全身,他突然偏過臉去,避開了洛什的目光,而握緊韁繩的手卻在不斷的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


    那隻手,他隻要抬起那隻手,也許就會讓周圍萬箭齊發。


    但是,這個時候,他的那隻手卻像是有千斤重,他幾乎已經咬碎了一口的牙,卻還是沒有辦法抬起那隻手。


    連他胯下的馬也變得不安起來,四蹄不停的在跺著,頭也左搖右晃,扯得原本就勒緊了的韁繩更加緊繃,好幾次牽扯得邪侯奇的身形都不穩了。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


    周圍的寒光閃爍得更加厲害,我猜想,那是弓弦長久的被拉滿後,人的耐力已經快要到達極限,而使得箭矢在不停的顫抖。


    所有的人,都在等邪侯奇的命令。


    邪侯奇的額頭上,鼻頭上,已經滿是冷汗,汗水沿著他的臉頰流淌下來,匯聚在下巴,凝結成了一滴,滴落下來。


    吧嗒一聲,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我仿佛也聽到他咬得牙齒“咯”的一聲脆響,猛地一下抬起手來。


    就在這一瞬間,一聲清越的哨聲突然傳來。


    密林裏安靜極了,這一聲哨聲突然響起,好像從天空中傳來,一下子刺得人都瑟縮了一下,我抓著裴元修的手猛地一用力。


    這聲音是——


    我們幾乎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看見邪侯奇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原本剛剛抬起了一點的手,硬生生的僵在了那裏。


    旁邊原本安靜的樹叢中傳來沙沙的聲音,不一會兒,一騎人馬從林中鑽了出來,馬背上那並不壯碩高大的身影映入眼簾,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我們。


    “你們——”


    “央初?!”


    邪侯奇一開口,聲音有些奇異的嘶啞,好像野獸的嗚咽一般。


    我聽見他好像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說不清他是沮喪還是放鬆了,但眉頭卻擰成了一個疙瘩。


    而這個時候,周圍突然傳來了一陣齊刷刷的聲音。


    這聲音原本聽著很陌生,但我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是所有的人將原本搭在弓弦上的箭矢都收回的聲音。


    是因為央初?


    我原本懸著的心在這一刻終於落下了一些,而央初策馬慢慢的踱過來,左右看了看,然後對邪侯奇道:“邪侯奇哥哥,你帶那麽多人來做什麽?”


    邪侯奇看了我們一眼,神色不太自然的:“過來看看。”


    “看看?”


    央初微微嘟著臉頰,看看他,又回頭看看一臉冷酷的洛什,仿佛感覺到了氣氛不對,又回頭道:“你怎麽帶了那麽多鐵騎兵來啊?”


    邪侯奇的眉頭擰得更緊了:“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


    央初一聽就急了:“我不是小孩子。”


    邪侯奇沒有理他,而是慢慢的策馬走了過來,我這才看到,他身上的衣服有些地方都洇出了汗跡,人也有些氣喘籲籲的,好像剛剛經曆了一場大戰似得。


    接著,他身後的那些人馬也陸陸續續的從林中現身了。


    直到這個時候,洛什才發出了一聲冷笑。


    我抬眼看了一眼這個高大倨傲的男人,心裏頓時湧起了一股說不清的滋味。


    央初還小,他也許體會不到,但這裏的任何一個人心裏都明白,剛剛邪侯奇是一定想要動手殺了洛什,取而代之的,這對他來說本來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可即使是這樣的機會,即使洛什隻身一人,身邊帶著的也是一個受傷了裴元修和一個幾乎無用的我,但邪侯奇還是不敢下手。


    洛什甚至不用出手,隻一個眼神,就已經完全的壓製住了這隻草原之狐。


    那,才是草原上鐵戟王子真正的實力!


    想到這裏,我心情越發沉重了。


    誠然,洛什的實力我早已知曉,但今天,我又一次見識到了他的強大和霸道。


    這樣的人,完美如戰神的男人,對我們來說,卻是一個最強大的敵人,對於天朝,對於那裏的百姓,都是修羅一般的存在。


    他的存在,始終是一種威脅。


    而對黃天霸而言,他的強大和霸道,更是一座堅固不可摧毀的牢籠!


    我幾乎想象不到,黃天霸到底要如何,才能夠逃離他的禁錮,得到真正的自由。


    想到這裏,隻覺得胸口仿佛刀絞一般的痛楚,但這時,旁邊的裴元修卻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呻吟,我急忙轉頭一看,卻見他蒼白著臉,直到這個時候,才一下子垮了下來,壓在了我的身上。


    我急忙扶住了他:“元修,你沒事吧?”


    他咬著牙搖了搖頭,但額頭上已經滿是冷汗。


    這時,洛什冷冷的道:“邪侯奇,你來我的地方,傷我的客人,算什麽?”


    邪侯奇這個時候似乎也已經平靜下來了一些,臉上露出了狡猾的冷笑:“傷?傷著了嗎?”


    “……”


    “我不過是跟他們打個招呼而已,你看看我們的箭,哪一支射到他們身上了?”


    “……”


    “他不過是自己沒用,嚇得從馬背上跌下來而已,怪得了誰?”


    我氣得直咬牙,但也沒辦法說什麽。


    我們現在的確沒有被箭射中,但如果剛剛真的被射中了……說什麽也都沒用了。


    這個邪侯奇,果然如央初王子所說,跟草原上的狐狸一樣狡猾。


    洛什冷冷道:“你到底到武威來幹什麽?”


    “來看看,不行嗎?”


    “……”


    “這裏也是我們的疆土,你我同為王子,我要過來看看,天經地義。”


    “……”


    洛什對邪侯奇,應該也是厭惡至極,剛剛那一場對峙,幾乎已經是生死相搏了,不過,說到底終究沒有人出手,而且他們倆到底同為八大天王的後人,無論如何也有些顧忌。他沒有再說什麽,而是回頭看了我們一眼:“還能行嗎?”


    元修對著他搖了下頭,然後轉頭看著我,用一隻手握著我的手腕,柔聲道:“你沒受傷吧?”


    我輕輕的搖了搖頭。


    “有沒有跌到哪裏?”


    我還是搖頭。


    他現在的樣子可謂狼狽,身上沾了不少泥土草根,頭發也散落了幾縷下來,可即使是這樣,他的神情卻還是坦然自若,眼神也依舊溫柔,仿佛自己身上的根本沒有絲毫傷痛一般,鬆了口氣:“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可你——”


    “歇歇就好了。”


    說話間,央初已經牽著馬走到我們麵前,他睜大眼睛看著我:“你們沒事吧。”


    “沒事。”


    我搖搖頭,剛剛那劍拔弩張的氣氛,也實在讓我有些心驚膽寒,現在看著這個孩子幹淨的眼睛,就好像可以驅趕掉心中的陰霾一般,讓我稍微放鬆了一些。


    我更沒想到的是,他的出現,會讓那些人都放下武器。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問道:“央初王子,剛剛那些人為什麽聽你的啊?”


    他一聽我這麽問,臉上立刻浮現出了歡喜得意的表情:“你不知道吧,邪侯奇哥哥帶來的都是鐵騎兵啊!”


    “……”


    “我爹可是鐵騎王呢!”


    “……”


    “雖然我爹現在已經不領兵了,可那些人都很尊敬我爹,當然,也尊敬我啦!”


    “哦——”


    看著他得意洋洋的表情,再回頭看了看邪侯奇還有些鐵青的臉色,和他身後那些士兵,我頓時恍然大悟。


    原來,是因為鐵騎王。


    他現在不領兵了,可他訓練的鐵騎兵卻在勝京的任何一個重要的關節都處於主力的位置,包括邪侯奇,也包括洛什麾下,最有武力的,都是那驍勇善戰的鐵騎兵,而鐵騎王的威名尚存,他在軍中的號召力自然至高無上。


    甚至,連他的兒子也——


    我看著眼前這個小小的少年,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甚至還一團稚氣,一天到晚隻想著玩鬧,卻沒想到,連他在軍中,都有號令權。


    這,大概就是草原民族的特質了吧。


    這樣重視戰功和軍隊的民族,一旦開戰,難怪當年裴氏一族南下,能占領中原了。


    若是這樣的話,那萬一將來——


    央初見我一直出神,便湊到我麵前,道:“你在想什麽呢?”


    我的思緒一下子被打斷了,回過神來看著我,搖了搖頭,突然又想起了什麽:“對了,央初,離兒呢?”


    離兒跟他一起進的這片密林,怎麽隻見他過來,離兒呢?


    央初一怔,立刻一拍腦門:“哎呀,我忘了去追她了!”


    “她在哪兒?”


    央初已經站起身來,抓著韁繩就翻上馬背,道:“她老是跑我前麵,這裏樹多,又不好追她,我追了她半天,結果給追丟了。正好又看到你們在這裏,所以我過來看看。”


    他一邊說,一邊扯著韁繩:“我現在去找她。”


    我急忙道:“你快去,別讓她出事啊!”


    “嗯,知道啦!”


    這孩子倒也麻利,一抖韁繩,那馬長嘶一聲,立刻從我們這群人中跑了出去,三兩下便消失在了林中。


    看著他的背影,我長長地吐了口氣。


    雖然沒有看到離兒,不過聽他說起來,離兒應該是自己瘋玩跑遠了,並沒有遇到什麽危險,倒是不用太擔心了。


    這時,大家都上了馬,裴元修也慢慢的走到了馬匹邊,正要上馬,可才一用力,就聽見他悶哼了一聲,整個人差點跌下來,我急忙上前去扶住他,才發現,他的左手已經不能動了,隻有右手勉強能動,可拉著韁繩根本沒辦法上馬。


    我咬了咬牙,走到他身邊,牽了一下他的衣袖:“元修。”


    “嗯?”他回頭看著我。


    我沒說話,轉身上了自己的馬,然後俯身下來,朝他伸出手。


    他看著我的手,臉上浮起了一絲溫暖的笑意,也沒說什麽,便伸手來握住了我的手。


    用力一拉,他上了馬背,坐到了我的身後。


    立刻,就能感覺到剛剛那具護著我的胸膛熨帖了上來,屬於他的體溫和氣息立刻環繞在我的周圍,將我緊緊的擁住。


    我咬了咬下唇,還是輕輕道:“抱緊我。”


    ……


    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這樣的話會從我的嘴裏說出來。


    身後的那個人,連呼吸中似乎都帶上了笑意,一隻手慢慢的伸過來,環住了我的腰肢,然後一用力。


    我整個人被他緊緊的擁在懷裏。


    他的呼吸就吹拂在腮畔,那種炙熱的溫度,燙得我微微的瑟縮了一下,臉頰也不由的有些發紅。


    “小心點,別摔下去了。”


    “放心。我會抱緊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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