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角彎彎,但眼睛裏卻透著堅定的光:“我一輩子都不會讓你離開我。”


    我看著這樣的他,沒有說話。


    平時他看我,跟我說話,總是溫柔如水,幾乎能讓人溺斃其中;當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和口氣也是溫柔的,可在那如水的溫柔當中,我卻好像看到了一種近乎狂熱的占有欲。


    好像……好像要把我整個吞下去。


    我一時沒有反應,隻看著他,他已經微笑著轉身對那誠惶誠恐伺候的掌櫃道:“掌櫃的,我們就要這種綢緞。”


    “好的,不知公子要多少,小的立刻讓人準備。”


    我還是沒有動,隻是看著他的側臉,微微勾起的唇角邊一點淡淡的笑紋,顯得溫柔而雅致,仿佛剛剛眼神口氣中一閃而過的狂熱隻是我的錯覺,他又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說道:“有多少,我們要多少。”


    “啊?”


    “啊?”


    我和掌櫃的都愣了一下,我急忙扯了扯他的衣袖,低聲道:“要這麽多做什麽?我們隻是做喜服,用不了那麽多的。”


    那老板也有些詫異,陪笑著道:“公子,這料子雖金貴,小店倒也還存著一些,隻是您要這麽多——”


    “我說要,就是有用。你放心,價錢必然不會少你的。”


    他都這樣說了,那老板也無話可說,隻陪笑著道:“多謝公子光顧,祝二位百年好合,白頭到老。”


    裴元修聽著,臉上滿是笑容,吩咐了隨從幾句,也就是讓他們去取那些料子,然後帶著我走出了綢緞莊,我原本以為是該回去了,誰知他牽著我的手,竟然又朝另一邊大街上溜達了過去。


    我奇怪的說道:“我們還要去哪裏?”


    他說道:“出來逛了半天了,你不餓嗎?”


    “呃?”


    “我們先吃點東西,再回去。”


    “哦。”


    “喜宴的酒菜,也該訂了。”


    “啊?”


    原來,他還打算來訂喜宴的酒菜。


    可是,雖然揚州這邊有很多不錯的酒樓,也許有些上佳的菜肴,但到底是一江之隔,這麽訂酒宴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了,我輕輕的說道:“這樣也太麻煩了。再說,府裏的廚子手藝不差,就不要這麽勞師動眾的了。”


    “是不差,但不夠好。”他笑著看著我:“我們的喜宴,不能‘不差’就行。”


    “……”


    我皺了一下眉頭。


    就算是如此,但又有哪一家酒樓有那麽好的手藝,值得他放棄自己府裏的廚子,隔著一條江來訂喜宴呢?


    難道是——


    我的心裏閃過一道光,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已經帶著我拐過一個路口,就看到前麵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座雅致的酒樓立在那裏,門口的紅燈籠晃晃悠悠,帶著熱鬧和喜氣,站得那麽遠,已經能聞到裏麵飄出的酒香了。


    門口進出的,也全都是身穿綾羅綢緞的富人,體麵人。


    是,二月紅。


    我頓時愣了一下,沒想到裴元修竟然是要到這裏來訂喜宴。


    看著那熟悉的店鋪,我還有些回不過神,裴元修已經帶著我走了過去。


    到了酒樓的門口,剛一上台階,裏麵的老板就已經迎了出來,滿麵堆笑的道:“公子——”他一轉眼看到我,倒是驚了一下。


    這位老板,我跟他見麵次數也不少了,第一次是被黃天霸帶著來的,後來又和裴元灝來過,而這一次,是跟著裴元修來的,不止是他,連我自己想到,都在心裏笑了。


    卻是苦笑。


    注意到他的眼神,裴元修也看了我一眼,但他似乎立刻也明白過來什麽,隻是淡淡的一笑,沒有多問。那老板立刻陪笑道:“兩位請上樓。”


    我之前也來過,自然知道他這裏的規矩。不過這一回,他引導著我們上了二樓,就沒有再往上走了。裴元修隻往樓上看了一眼,也沒有生氣,隻淡淡的笑道:“有客?”


    老板誠惶誠恐的急忙說道:“公子,今日是真的不知公子會來。三樓,已經被人包下了。”


    “哦?是什麽人啊?”


    “是——”


    老板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有人從上麵慢慢的走了下來,一邊走一邊說:“我等都明白大人的意思了。”


    “請大人放心,我們一定會準備好的。”


    “大人請留步,留步。”


    大人?我的心裏咯噔了一聲。


    一個熟悉的,帶著幾分涼薄的聲音慢條斯理的道:“那麽就辛苦各位了,恕本官不遠送。”


    一聽到那個聲音,我隻覺得腦子裏轟的一聲。


    抬起頭,就看到幾個穿著便服的人從樓上慢慢的走了下來,對著站在上麵的人拱手道別之後,紛紛轉身下樓去了。


    送他們下來的人還站在樓梯上,雖然隔著木梯看不見我們,卻似乎對我們也有些感覺,一時沒有下樓,也沒有立刻返身走回去。


    還是二月紅的老板先迎了上去:“劉大人。”


    “老板,辛苦了。”


    “大人吩咐,不敢言苦。”


    他似乎笑了笑,又沉默了一下,終於像是感覺越來越強烈,強烈到不能忽視一般,往下走了兩階。


    我看到了一張有些陌生的麵孔。


    陌生,並不是他的容貌陌生,而是那半邊滿是疤痕的臉上帶上了一張銀色的麵具,堪堪遮住了他的額頭和小半邊臉,露出一隻有些沉沉黑意的眼睛,給人的感覺,冷冽而陰寒。


    我幾乎顫了一下,但立刻看到他棱角分明的嘴唇微微翹了起來,笑著從樓梯上走下來:“真是巧遇啊!”


    裴元修也不動聲色的笑了:“劉大人,這麽巧。”


    “嗬嗬,今日借此地設宴,會了幾位故友,沒想到會在此地遇見公子和夫人,真是榮幸。”


    他說著,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複雜,像是想要說什麽,但話到嘴邊卻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客客氣氣的朝我拱手:“青嬰夫人。”


    “……劉大人。”


    。


    老板讓人重新布置了一番之後,我們上了三樓。


    相請不如偶遇,既然在這裏遇見了,自然也不好意思就走,索性一敘。三個人走到窗邊坐下的時候,老板已經讓人又送上了小菜。


    輕寒微笑著走到窗邊,道:“今日公子和夫人也得閑,來揚州逛逛?”


    裴元修笑道:“倒不是得閑,來辦事的。”


    “哦?不知何事,是否需要本官——”


    “劉大人不必客氣,不是什麽大事,而是——”他微笑著低頭看了我一眼,道:“我和青嬰的婚期將近,來揚州城采買的。”


    我抬起頭來,看了對麵的男人一眼。


    輕寒倒是有些意外的睜大眼睛,看了看我們兩,像是有幾分詫異:“原來二位還不是——”這話沒說完,他就立刻笑道:“原來是二位的好事將近了,恭喜恭喜!”


    裴元修笑著道:“多謝。”


    說著,他看了我一眼,我也微笑著朝對麵的那個男人拱了拱手:“多謝劉大人。”


    正好在這個時候,酒送了上來,他舉起酒杯,對著我們道:“本官借此水酒一杯,先提前祝二位百年好合,白頭到老。”


    我和裴元修都舉起酒杯,和他共飲。


    送來的酒,應該是製過的,帶著淡淡的桂花清香和清甜,隻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太新的緣故,一口喝下去,像是一把火從嘴裏一直沿著喉嚨燒到了心裏,我輕輕的咳嗽了一聲,眼角有些發紅。


    裴元修急忙道:“怎麽了?不舒服?”


    “沒有。”我捂著喉嚨,淡淡的一笑:“可能是喝急了。”


    他笑了一下,伸手輕輕的幫我撫了一下後背順氣,劉輕寒坐在對麵看著我們,雖然臉上的麵具透著寒冷的銀光,銀光中那雙眼睛卻像是帶著一絲豔羨,道:“兩位如此恩愛情深,真是神仙眷侶。對了公子,不知二位的婚期是何時?”


    裴元修笑道:“今日若沒遇上劉大人,原本也是要下帖子請劉大人的。我們的婚期是三月初二。”


    “三月初二?”


    劉輕寒一聽,倒是愣了一下,低頭默算了一番,道:“是寒食節啊。”


    “嗯,是啊。”


    “這……”


    他像是有些猶豫,沉默了一會兒,才笑道:“不瞞二位,寒食節那日,本官打算在揚州城舉辦千叟宴,與萬民同樂。帖子已經下了,告示也已經貼出去了。”


    “這樣啊……”


    兩個人說著,都像是有些躊躇了起來,裴元修一時微蹙著眉頭,沒有開口,還是劉輕寒起身,拱手道:“公子請恕罪,可能到時候,下官無法親至府上,為二位賀喜了。”


    “劉大人快別這麽說。大人此舉利國利民,是大好事,我也不能因為一場喜宴,就讓大人因私廢公。有大人今日之賀,我和青嬰已經心領了。”


    他們兩個人說了幾句客氣話,氣氛倒也不是很僵,甚至——有些其樂融融的意味。


    我一直坐著沒開口,等他們又喝了一杯酒,才微笑著說道:“大人這個千叟宴倒是有些意思。”


    他笑道:“說起來,千叟宴後,下官還會命人在揚州城開倉濟民,張燈結彩,以賀我朝社稷安定。既然兩位是那一天成親,那到時候,揚州城必定是個不夜城,也算是下官為公子和夫人大喜之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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