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跑進山洞,我驚喜的聲音戛然而止,隻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在山洞中,正站在輕寒的身邊,低頭看著他,一聽到我的聲音,那人便回過頭來看向我。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嚨口。


    那個高大的身影立在山洞裏,一下子連整個山洞都變得狹小憋悶起來,他身上的衣衫也有幾處破損,能看到右邊肩膀上一大片淤青,像是撞在類似岩石一樣的堅硬的東西上給撞出來的。頭發散亂的披在腦後,還有幾縷淩亂的額發垂在眉心,當他側過臉來看著我時,神情仿佛有些憔悴,但凶悍的眸子還是讓我一眼就認了出來。


    是申嘯昆!


    我嚇得一哆嗦,手裏的果子和草藥嘩啦一聲落了一地。


    他一看到我,也皺緊了眉頭,又看了看躺在地上毫無聲息的輕寒,冷笑一聲咬牙道:“你們,居然都還活著。”


    這個時候我的恐懼不亞於一個人回到自己的家裏,推門卻發現家中闖進了一頭餓狼,正用綠瑩瑩的眼睛看著自己,聲音都有些顫抖:“你——你——”


    “你們還真是命大。”


    要說命大,也不止是我和輕寒吧。


    當初在那條河裏,我雖然不知道輕寒把他拖下水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但看輕寒額頭上鮮血淋漓的傷口和直到現在都沒有清醒的虛弱,必定是耗盡了精力,可看申嘯昆的樣子,比我們還是好太多了。


    如果現在,他要傷害輕寒的話——


    一想到這裏,我的臉都白了,下意識的上前一步:“你,你不要亂來!”


    “……”他沒說話,隻是微微眯起眼睛看著我。


    我咽了一口口水,拚命的想著措辭,可開口的時候聲音還是不由的發抖:“我們現在這樣——殺了我們,也——也於事無補……”


    “……”


    “你,你不要傷害他,我——我——”


    到了這個時候,這個境遇,我也實在沒有任何跟他談判的條件,生怕他凶性一起,輕寒的命就保不住了。


    意外的是,他並沒有對輕寒動手,反而往旁邊退了兩步,我一見他離開了輕寒,急忙衝上去,攔在了他們兩個人中央。


    申嘯昆眯了眯眼睛,像是有些不適應從山洞外照射進來的陽光,後退了兩步之後,便一下子跌坐下去,肩膀無意中撞到了身後的山壁上,立刻悶哼了一聲,臉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我這才發現,他的右手不能動,好像是撞得脫臼了。


    他用另一隻手捂著肩膀,痛得整張臉都擰在了一起,我這才有些放心,至少他現在還沒有辦法來傷害我們,急忙回頭查看了一下輕寒,他依舊毫無聲息的躺在那裏,臉色蒼白,但呼吸均勻,倒沒有受到什麽傷害。


    我鬆了口氣。


    再回過頭的時候,申嘯昆坐在那裏,滿頭大汗的忍耐過了那一陣痛,又惡狠狠的瞪了我好一會兒,不過並沒有再對我們動手,或者說什麽,而是慢慢的伸手撿起地上的一個果子吃了起來。


    看樣子,他好像也被餓壞了。


    我還算四肢健全,帶著點傷,也沒能找到多少吃的,像他這樣手臂脫臼不能用力,自然就更困難了。他大口大口的咬著果子,紫紅的汁水沾了他滿臉也顧不上擦。人在饑餓麵前就是最原始的動物,說什麽身份地位,都是假的,還不如手裏一個半生不熟的野果。


    可是,吃飽了之後呢?


    在河邊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是以命相搏了,如果現在他吃飽了……


    我坐在輕寒的麵前,看著他三口兩口吃完了一個果子,人都有些哆嗦了,又費力的想要伸手去撿另一個,但因為那隻手完全不能用力撐起身子,離那果子隻有一點距離,就怎麽都摸不到。


    看著他痛苦的樣子,我一直沉默著,這個時候慢慢的挪過去,撥了那果子一下。


    野果咕嚕嚕的滾到了他的腳邊。


    他一愣,抬起頭來看著我,一雙眼睛瞪圓了:“你什麽意思?”


    “……”我沒說話,隻是警惕的看著他。


    “哼,你不怕我吃飽了,來殺了你們?”


    “……”我咬了咬下唇:“我,我沒辦法殺你。”


    我的手上,並不是沒有人命官司,但真的要我下手見紅,那不是一個普通人能做到的,我也做不到。


    “……”他皺了一下眉頭,想了好一會兒才回過味來一般,帶著一絲冷笑:“所以,你想討好我,讓我不要殺你們?”


    我深吸一口氣,抬頭看著他:“申嘯昆,除去你的身份地位,除去我們大家對立的立場,你還一定要殺我和他嗎?”


    他又是一愣,怔怔的看著我,卻沒有再開口。


    我和他,在今天之前,甚至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可一見麵,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細細想來,人與人的交往際遇,真的可笑。


    “之前你被輕寒拖下水,聞鳳析的人就已經找了過來,其實就算他不過來,你挾持我的時候就應該已經明白——”我看著他一時間有些茫然的眼睛,說道:“你的叔父,已經敗了。”


    他一聽,頓時臉色大變,青筋暴起的看著我:“我——我殺了你們!”


    “申嘯昆,殺了我們,也挽不回任何事情。”


    我截斷他的話,沉聲道:“我若是你,我一定為自己打算,不再做無謂的犧牲。”


    “……”


    他還猶自氣不過一般,紅著眼睛瞪著我,氣得直喘粗氣,我知道人在盛怒的時候是聽不進任何理性的話,也不再多說,坐到一邊去,不再開口了。


    山洞裏,隻剩下他粗重的呼吸聲。


    。


    不知過了多久,申嘯昆的呼吸慢慢的平複下來,他埋著頭坐在那裏,散亂的頭發遮住了臉上的表情,聲音沉悶的道:“你說,我應該為自己打算?”


    我一直小心的擦拭輕寒臉上的汗水,聽到他開口,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但並沒有立刻回答他。


    過了好一會兒,他抬起頭來看著我。


    沒有了戾氣的他,其實也就是個年輕人。


    雖然之前幾乎死在他手裏,但我對他除了害怕,其實並沒有什麽厭惡感。當初在耀武樓的武試,他的的確確是憑自己的實力當上武狀元,晉升兵部侍郎,說到底那是他應得的。練武本來就是苦差事,官家子弟肯下苦功夫的就更少了,我見多了那些紈袴膏粱,對他這樣的年輕人,還是有幾分讚賞。


    隻是,立場不同,態度就完全不同了。


    而褪去兵部侍郎、輕車都尉和集賢殿正字的身份,再要相處,也並不是真的就要你死我活。


    我說道:“人,當然應該為自己打算的。”


    他說道:“我幫我叔父,怎麽不是為我自己。”


    我慢慢說道:“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叔父是在造反。”


    他白了我一眼,像是在說“廢話”。


    我道:“那,你是真的想跟著你叔父造反,將來他成功了,你可以繼承他,當皇帝嗎?”


    這一回,他沒有白我一眼,臉上的神情變得猶豫了起來。


    造反不是普通人會去想,能敢做的,申恭矣當了這麽多年的重臣,離皇權那麽近,難免會慢慢的生出這種野心;但申嘯昆——我在他身上沒有看到這種野心,他也不像是個會耍心機玩智謀的人,否則不至於被輕寒借機灌醉偷他的兵符。一個痛下苦功練習武藝的人,他真的能去想當皇帝?如果真的這麽想,他學的該是治國之道,而不是舞刀弄劍。


    遲疑了很久,他喃喃道:“但是,父親死得早,叔父從小教養我,我——我必須幫他。”


    我倒是聽說過,申嘯昆的父親,也就是申恭矣的哥哥,曾經是朝中的一員大將,在他出生前死在西北,從此他便跟了他叔父。


    他做這一切,不過是一味的愚孝罷了。


    我慢慢道:“那,到現在,你也已經幫到底了。”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


    “你還年輕,有一身本事,哪怕不跟著你叔父,也應該能成一番事業,但如果你要泥足深陷,那就是自己找死。”


    “……”


    “申嘯昆,逆謀造反,這是誅九族的大罪,我想你叔父他們,就算之前沒有死在拒馬河穀,現在也應該被問罪誅殺了。”


    申嘯昆的臉色一下變得蒼白起來。


    我說道:“而你,僥幸逃生,這是老天給你們申家留下一線血脈,你不要自毀。”


    申嘯昆聽了這句話,仿佛晴空一個霹靂打下來,手裏的果子被他啪的一聲捏開,汁水四濺。


    像他們這樣的家族自然注重血脈,而被滅族,是也是最殘酷的一件事。我剛剛的那句話正是提醒他這一點。


    申嘯昆的手不停的用力,將那個果子捏在手心裏,紫紅的汁水不停的隨著指縫滴落下來,似乎還摻著一些血色,他咬著牙,慢慢道:“都怪那些人!”


    “……?”


    “如果不是他們慫恿,叔父也不會——”


    我聽著心裏一悸,像是感覺到了什麽:“你叔父,是被慫恿?是什麽人?”


    他低著頭,咬牙道:“我也不知道,但是,三年多前,叔父就跟那些人搭上了線。”


    “……!”三年多前,我低頭一算,那正是我被關在冷宮裏的時候。


    這麽說起來,我腦子裏像是一道光閃過。


    之前玉雯在大牢中被殺,我就一直感覺到,申恭矣在朝中的勢力擴展得太快,而且連貴妃一起,都有一種太過霸道的氣息,而後來,就更加的肆無忌憚,自然是因為他們已經有了造反的打算。


    但現在聽申嘯昆的話,他是受到了一些人的慫恿。


    是什麽人,有什麽權力和勢力,來慫恿申恭矣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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