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宮裏的氣氛都沉悶詭異得很。


    我跟常晴雖然和睦,但她的身份到底是皇後,很多事我和她之間不可詳說,也不必詳說,隻是從太師府頻繁派人入宮給她送東西,帶話,也能看出一些端倪來;而裴元灝自從那天來了景仁宮之後,便沒有再來過,隻聽說禦書房那邊夜夜燈火亮到淩晨。


    這樣,倒是給我了一些閑暇,今天跟常晴打過招呼之後,便到了集賢殿。


    剛剛走上台階,正好看見兩個抱著小冊子的小太監走過去,他們一見到我,立刻過來規規矩矩的行禮:“嶽大人。”


    “嗯。傅大學士呢?”


    “在那邊上課呢。”


    “好,多謝。”


    我點點頭,轉身朝那一邊走過去。


    已經過了三月,往年這個時候天氣也該轉暖,積雪消融後剩下空氣中溫潤的氣息,可今年卻有些奇怪,雖然雪已經停了,但寒冷依舊,天空也始終壓著一層厚厚的陰霾,好像整個皇城被一隻灰色的大手掌覆著,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


    我走在集賢殿的長廊裏,這裏倒是一如既往的寧靜雅致,甚至連讀書聲也沒有,我倒有些奇怪的走過去,到了大門口探頭一看,卻見傅八岱拄著拐杖坐在最上方,臉色沉沉的好像不怎麽好看,下麵坐著幾個學生被他所震懾,平日裏比較調皮的都大氣不敢出一口,隻老老實實的坐著寫東西。


    奇怪,他這是怎麽了?


    我微微蹙眉,一轉頭,就立刻看到那個熟悉的位置上,空空如也。


    輕寒,不在?


    傅八岱的眼睛不方便,平日裏上課隻是講學倒罷,別的事很多都要他助教,所以他基本上是與傅八岱同進同出的,怎麽今天他居然不在這裏?


    我還在奇怪,就看見傅八岱花白的眉毛一皺:“誰在外麵?”


    學生們都嚇了一跳,抬起頭來看著我,念深一見到是我,立刻高興的咧嘴要笑,卻又顧忌著這位老師,沒敢開口,我平靜的走了進去:“傅大先生。”


    “哦,是嶽大人啊。”


    “……”


    我看他原本皺緊的眉頭舒開了,但陰鬱的麵色卻絲毫不改,轉頭看了看那個空著的位置:“呃,他——今天沒來?”


    傅八岱的麵色也陰沉了下來:“老夫也在等他。”


    “……”


    看到他這個樣子,我的心情愈發沉悶了些,兩個人相對著一時也說不出話來,倒是坐在前排的念深小心翼翼的抬頭來看我們的臉色,突然看到我的背後,大聲道:“咦,師哥回來啦!”


    我一聽,急忙轉過頭去。


    隻見那邊的長廊上,一個清瘦的,近乎陌生的身影慢慢的走了過來。


    說他陌生,並不是他改變了多少,而是那一身月白色的長袍,陪著玉珠纏絲絛腰帶的裝束。我記憶中的他,不是著短打扮在鄉間河邊勞作,就是穿著書生氣的長衫在集賢殿吟詩作賦,可這樣裝束,和那天在大殿上他一襲藏藍色錦袍配著白色玉帶一樣,十分陌生。


    當然,這並不是不好看,相反,非常的好看,他不是個玉麵公子,黝黑的膚色和挺拔的五官原本如岩石般的粗糙質感,在入京的這些日子裏,慢慢的打磨,仿佛經過世事的雕琢,厚重的岩石變成了英挺的雕像,而如此的裝束,更讓他多了幾分與常不同的風采。


    卻讓我覺得,好像看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是任何人,但不是輕寒。


    就在我看著他一路走過來,還有些發愣的時候,傅八岱已經沉了臉色:“他在哪兒?!”


    說話間,輕寒已經徑直走到了他麵前,也沒看我,隻是麵無表情的拱手行了個禮:“老師。”


    “你去哪兒了?”


    “……”


    “說!”


    “出去了一會兒。”


    “出去哪兒了?”


    傅八岱問得就是咄咄逼人,而他依舊麵無表情,似乎因為神情陰鬱的關係,臉色都更黑了,眨了一下眼睛,平靜的道:“沒去哪兒。”


    “沒去哪兒你到現在才回來?老夫之前跟你說過什麽,你都忘了?!”


    聽到這話,他的臉更黑了一些,像是咬了一下牙,沒說話。


    “你——”


    他不說話了,傅八岱反倒像是更生氣了一般,手裏捏著的那根戒尺高高揚起,便朝他打了過去。


    我心裏頓時急了。


    原本今天來這裏,我也是想跟傅八岱說一說,劉輕寒畢竟已經是個朝廷大員,他再這樣打下去不成樣子,遲早要出事。誰知兩個人見麵不出幾句話,他居然又動手了!


    眼看著那根寬大的戒尺就要打到輕寒的肩上,我下意識的道:“不要!”


    話音剛落,那根戒尺停在了空中。


    我和傅八岱都愕然大驚,我睜大眼睛,看著輕寒陰沉的目光,和他握住戒尺的那隻手,一用力,隻見手背上青筋根根凸起,指關節都在格格的作響。


    我一下子急了:“輕寒,你幹什麽?!”


    雖然傅八岱打他有些不合時宜,可到底是師徒,他也不算大錯,但輕寒——他怎麽會這樣做?!


    傅八岱的臉色也變了:“你這是幹什麽!”


    輕寒還是用力的捏著那根戒尺,幾乎要捏斷一樣,呼吸粗重帶著滾燙的氣息,我走近了想要拉他的手,才一靠近,就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酒氣迎麵撲來。


    他,他喝酒了?!


    難怪他的臉色這麽黑,原來不是黑,而是喝了酒,仔細看他的眼睛都有些發紅,一直不看我,卻在我伸手拉他手腕的時候,眼中閃過了一陣破碎的光:“你別打了。”


    “……”


    “我想不通,你再打,也沒用!”


    “……你想不通?”傅八岱握著那根戒尺也不鬆手,花白的胡子不停的顫抖著,道:“老夫看你不是想不通。”


    “……”


    “你是想得太多,也想要得太多了!”


    說到這裏,我感覺到他的手明顯的顫了一下,突然一揚手揮開了那根戒尺,傅八岱被他這一掀弄得踉蹌著差點跌倒,我急忙過去扶住了他,轉頭看著劉輕寒,大聲道:“你這是幹什麽,你瘋了?!”


    他猶氣不平一般,重重的喘著粗氣,看了我們一眼,突然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扶著傅八岱,隻看到他氣得臉色蒼白,而屋子裏念深他們都嚇呆住了,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睜大眼睛像受了驚的小兔子一樣看著外麵。半晌,念深才小心翼翼的走出來,學著我的樣子扶著傅八岱,其他幾個重臣之子也紛紛出來,扶著傅八岱進了屋。


    我沒有走進去,隻是站在門口,胸口劇烈的起伏著,心跳得好像要裂開一樣。


    我從來沒想過,輕寒會對人動手,雖然他過去的生活粗糙,但他並不是個粗人,我也從沒見過他跟人動手紅臉,除了和我成親跟村裏的人對峙那一次,其他的時候,他總是平靜快樂的待人,更妄論與人動手,而且這個人,還是他的授業恩師!


    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又或者有什麽不對,看著氣喘籲籲的傅八岱,和已經快要消失在晦暗長廊盡頭的輕寒的背影,隻覺得一陣慌亂與無措。


    這時,袖子被人牽了一下。


    我低頭,就看到念深仰起頭,睜大眼睛看著我,我急忙蹲下來:“殿下,剛剛沒嚇著你吧?”


    “唔,沒有呢,青姨,其實——”他說沒嚇著,但到底還是有些惶恐不定,大眼睛裏忽閃忽閃的,遲疑了一下才說:“這幾天,老師天天都打師哥。”


    “什麽?”


    “師哥答不上來,老師就打他。”


    我皺了一下眉頭。


    之前念深就說過,每次傅八岱提問,輕寒答不上來要打,答上了也要打,可似乎還不是天天打,聽他這麽說起來,傅八岱這幾天根本就是在找他的麻煩。


    而且,剛剛輕寒說他“想不通”,到底傅八岱跟他說了什麽?


    念深嘟著嘴,小心的湊過來道:“青姨,你讓師哥不要跟師傅頂嘴了,好不好,他被打得好慘啊。”


    “……”


    “你跟他說嘛。”


    “……”我勉強笑了一下:“你師哥他,青姨也不知道他現在去哪裏了。”


    念深急忙壓低聲音道:“我知道的。青姨,師哥每一次捱了打,就會去問書閣後麵的露台上,一個人坐著。青姨你去勸勸他好不好?”


    “好,青姨答應你。”


    我聽了,微笑著摸了摸他胖乎乎的臉蛋,然後說道:“那青姨現在過去勸師哥,你進去好好的照顧老師,不要讓老師再生氣了,好不好?”


    “嗯,好!”


    念深聽我這麽說,立刻高興的點點頭,轉身噠噠噠的跑了進去。


    我看著一群孩子倒是很貼心的圍著傅八岱,倒也不怎麽擔心他,轉身便要往問書閣那邊走,隻是剛一轉身,就看到另一頭一個小太監站在那裏,一見我轉身,急忙裝作路過的樣子,若無其事的走了。


    我心裏咯噔了一下,可也來不及多想,隻是帶著一點疑惑,匆匆的往問書閣那邊走去。


    。


    不知是否心情使然,天氣越發的沉悶了起來,我走到樓下,一抬頭就看到了問書閣二樓的露台。


    說是露台,其實更像是個亭子,四根紅柱子支撐著這個不大不小的露台,上有青雲蔽日,腳踩漢玉淩風,視野開闊,似有博古觀今之感,聽說也是過去那些年輕官員們來此處大談革新之道的地方。隻是,被申恭矣參了一本之後,問書閣漸漸的沉寂了下來,這裏,也就隻剩下了四周寂寥的風景,和帶著涼意的風。


    我慢慢的走了上去,剛剛走近,迎麵一陣風卷著酒氣吹了過來。


    他,又在喝酒?


    我一抬頭,就看見輕寒靠坐在柱子旁,一隻腳踩著欄椅,另一條腿隨意的垂下,姿勢顯得慵懶不羈;他一手拿著酒壺,一手拿著杯子,正一杯一杯的自斟自飲。


    我走過去,一隻手扶著柱子,平靜的看著他。


    他過去,也喝酒,但極能自製從不貪杯,哪怕新婚之夜那麽多人來灌他,他都知道用裝醉來躲過,可現在,看著他一杯一杯跟喝白水一樣,我隻覺得心慌得厲害。


    他,到底怎麽了?


    我知道人會變,連常晴也說過,有的人進了這個宮門,會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可我從來沒有想過,他也會有這樣的一天。


    似乎聽到了我的腳步聲,他倒酒的那隻手抖了一下,酒水漫過杯子溢了出來,也淋濕了我走過去微微晃動的裙角上。


    我低頭,看著他被酒浸泡得有些發紅的眼睛,道:“你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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