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眼瞳,一如既往的漆黑,但不知是不是因為周圍還有刀劍的寒氣和血的腥氣,我好像從那種黑色裏看到了一種隱隱的狠戾,讓人心裏一悸。


    幾乎是下意識的,想要躲開,可手還被他緊緊的抓著。


    因為受傷失血,我的全身都很冷,尤其手上更是冷得好像被冰雪凍住了一樣,但他的手卻是炙熱的,我纖細的手腕在他的掌心,幾乎有一種快要被燙傷,甚至融化的錯覺。


    我稍稍的掙紮了一下,下一刻,他抓著我手腕的手一用力,將我從地上拉了起來。


    站起來的時候,人還有些踉蹌,險些跌進他懷裏,我咬著牙才讓自己站穩了些,而他的手卻沒有因此放開,反而拉著我讓我更近了些,低頭看著我:“傷,痛嗎?”


    他低沉冷冽的聲音和手上的溫度完全是兩個相反的極端,我被這樣的落差激得微微一顫。


    其實,我以為他會質問我。


    剛剛的情況那麽亂,也許別的人不會在意,但我知道,以他的精明必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細節,他應該會注意到,我是在刺客發難之前就喊出了警告,但現在所有人都離開了,隻剩下我們,和周圍那些眼觀鼻鼻觀心的護衛,他卻並沒有質問。


    他,是不打算問,還是——不用問?


    想到這裏,我的心口又是一悸,就感覺到他的手伸過來撚著我的下巴,輕輕一抬讓我看著他:“朕在問你。”


    我的心跳了一下,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意思,但他的另一隻手已經伸過來環住了我的腰,讓我輕輕的貼上了他的身體,能感覺到隨著呼吸身體的微微悸動,而他的氣息也在鼻尖縈繞,將我圍住。


    原本因為刀劍和血腥而有些寒冷的氣氛,突然之間因為他的這個動作,而有些旖旎了起來。


    “……沒,沒事。”


    說完,我用一種近乎柔和的力道,輕輕的避開了他的手,後退了一步。


    周圍的那些護衛,還是像什麽都沒看見一樣,平靜的站著,陽光從外麵灑進來,照在他還伸在空中的那隻手上。


    兩個人,無言以對。


    不知過了多久,下麵慢慢變得有些人聲鼎沸了起來,也許因為皇後和麗妃、雲嬪都走了,但皇帝還沒有下耀武樓,群臣都有些擔心了起來,這時裴元灝轉過身,一句話也不說,便往樓下走去。


    我這才鬆了口氣,默默的跟了上去。


    。


    下了耀武樓,就看到武場上所有的人幾乎都湧了過來。


    而我跟在裴元灝的身後,一直低著頭小心的護著胳膊上的傷處,直到下了台階,才輕輕的抬起頭,一抬頭,就下意識的捕捉到了人群中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站得很遠,遠得幾乎已經快要湮沒在人海中,可他絲毫不在意周圍的喧囂鼎沸,隻用一雙黑得發亮的眼睛不斷的尋索著,眼中也透著幾分惶恐不定,好像急切的要找到什麽,而當我的目光投向他的一瞬間,那張有些蒼白的臉龐才突然有了一絲活氣。


    明明隔得那麽遠,我卻好像聽到了他鬆了一口氣的聲音。


    我伸手輕輕的撫著手臂上,遙遙的看著他,而他,也隻是這樣看了我一眼,便低下了頭。


    又一次的沉默。


    這時,兵部侍郎已經帶著人走了上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皇上,皇上!罪臣保護不力,害皇上受驚,罪臣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裴元灝隻淡淡的看了他們一眼。


    這一眼,並不嚴厲,甚至沒有過多的情緒,但那些人已經冷汗直流,連連磕頭。


    耀武樓的武試,是兵部主考,雖然皇帝帶了禁衛軍的護衛來,但這裏的防護還是兵部在做,居然讓刺客混進了應試者的隊伍,還差一點得手,就算不誅九族,他們的人頭也不好保了。


    “皇上,皇上恕罪!”


    裴元灝仍然沒說話,隻是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們。


    武場上的氣氛變得越來越凝重了起來,我站在他身後,看著那個高大寬闊的背影,一時間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隻是遠處原本要從觀景閣走過來的申恭矣那一撥人見此情景,急忙趕了過來,跪地道:“皇上!”


    裴元灝這才冷哼了一聲,看著兵部侍郎一字一字的道:“洪吉,你好大的膽子啊!”


    洪侍郎這個時候已經嚇得麵無人色,跪在那裏砰砰砰的直磕頭,武場上是結結實實的石板地,不一會兒他的額頭上就已經鮮血四濺,見者驚心,裴元灝卻好像沒看見一樣,目光如劍,森冷的看著他,狠狠道:“武場科舉,原是為我朝選拔人才,將來領兵出征,為朕平定四海,戰服八方的將才!你倒好,居然敢讓刺客混入應試者中。如果今天他們不為謀刺朕而來,是不是將來要讓朕將百萬雄兵付與奸佞之人,將天朝全國的安危置於爐火之上?洪吉,你該當何罪!”


    “皇上,微臣,微臣罪該萬死……”


    “罪該萬死?就是萬死也難消你的罪孽!”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如霹靂一般震耳欲聾,周圍的人全都嚇得變了臉色,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我在他身後,也聽得有些心驚。


    雖然我一直知道,他不是個好脾氣的人,但這樣大發雷霆卻還真的沒有幾次,往往隻是他的狠戾就足以讓震懾所有的人,眼下見他這樣的震怒,周圍的大臣們全都大氣不敢喘一口,紛紛屏息立著。


    “來人,給朕拖下去,斬!”


    話音一落,禁衛軍的人已經走上來,摘了洪侍郎的官帽將他拖了下去,洪侍郎這個時候已經嚇得麵如土色,拚命掙紮求饒:“皇上,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


    他的求饒絲毫沒有作用,幾個侍衛已經走上前來將他拖走了。


    一直看著洪吉被拖出去,哭號聲漸漸遠了,裴元灝才不大不小的聲音喃喃道:“看來,這六部,朕是監察得太晚了!”


    他這句話說得不太大聲,可一出口,卻不啻閃電驚雷,周圍的人原本被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這個時候聽到他這句話,全都驚愕得睜大了眼睛,一時間偌大的武場安靜得隻剩下了風聲。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一個老成的聲音慢慢的響起——


    “皇上,請息怒。”


    低頭一看,卻是申恭矣,裴元灝雖然盛怒之下,到底也要顧忌這位國丈,伸手一抬:“太傅大人快平身吧。”


    “皇上可有傷到龍體?”


    “朕並無大礙。”


    他被裴元灝扶了起來,小心的說道:“這一次居然有刺客潛入京城,實在是群臣之誤。幸而有禁衛軍護駕,皇上龍體無礙。”


    裴元灝看了他一眼,眼中透著一點笑意,說道:“禁衛軍護駕,那是他們的本分,這一次朕能夠逃過刺客的狙殺,倒是有賴三個人護駕有功。”


    “哦?哪三個?”


    裴元灝微微一笑,回過頭來看著我,頓時周圍所有的人目光都落到了我的身上,我一時愕然,就看見他的臉上浮著淡淡的笑意:“若不是青嬰剛剛舍命相護,隻怕——”


    他的話沒有說完,也不用說完。


    連同我,所有的人都變了臉色。


    他,叫我“青嬰”!


    我現在的身份並不是妃嬪,也不是宮女,而是集賢殿的官員,朝中的人見到我都要稱一聲“嶽大人”,可剛剛他卻叫我的名字!


    周圍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有些微妙了起來,紛紛看著我手上還染著血色的繃帶。


    看著他們的樣子,我的心裏頓時有些慌了神。


    “皇上,微臣不敢居功!”


    一邊說著,我一邊慌亂的看向人群,就看到了那個原本熟悉的身影,卻好像真的要被人海湮沒了一般,聽了皇帝的話,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隻是默默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覆在了那雙澄清的眼睛上,什麽,都看不到了。


    我的喉嚨一下子堵住了。


    原本已經可以忍耐的手臂上的痛楚,這個時候卻好像一下子又劇烈了起來,連著心脈一直痛到了胸口,我幾乎可以感覺到自己臉色蒼白,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要凍結成冰的感覺。


    申恭矣也看著我,臉上透著一點笑意:“這一次,多虧嶽大人了。”


    “……”


    “不過,皇上剛剛說,有三個人護駕有功,不知另外兩個是——”


    裴元灝微微一笑,道:“來人,傳他們上前。”


    長隨聽命立刻下去,不一會兒,就看到孫靖飛和申嘯昆被人領著走了上來。


    孫靖飛我之前就見過了,申嘯昆這個年輕人還是第一次近看,回想起剛剛在耀武樓上,他也真的有幾分本事,尤其一招擊殺那個刺客,出手淩厲不說,能有這樣一招致命的狠戾,也不是常人能做到的;而且,他才十八歲,還生了一張娃娃臉,圓圓的眼睛眼角微微下垂,看起來還有些稚氣,但身形高大,肩背寬闊,卻有一種逼人的氣勢。


    多年來都未隨他伯父入朝助力,之前一直深藏不用,這一次武試他倒真的是一鳴驚人。


    申恭矣一見到他,也透出了幾分喜色:“嘯昆護駕有功?”


    “太傅大人,你的這個侄兒,倒是有幾分本事呢。”


    申恭矣一聽,急忙跪地道:“謝皇上讚賞。”


    這個時候,孫靖飛和申嘯昆也走了上來,雙雙向皇帝拜倒謝恩,裴元灝看著他們,笑道:“很好,你二人今日在耀武樓上,卻是耀武揚威,一個威猛無懼如下山猛虎,一個彪悍果敢如初生牛犢,我朝有這樣的虎將,何愁四海不平,八方不定?”


    周圍的群臣一聽他這話,頓時齊聲喝道:“願皇上平定四海,戰服八方!”


    這時,人群中有人小聲的道:“那,到底誰是武狀元啊?”


    這話一出,所有的人都愣了一下,齊齊看向這兩個人。


    我的心裏也咯噔了一聲。


    今天是武狀元的比試,可剛剛卻有刺客出來行刺,將最後一場比試完全攪亂了,孫靖飛和申嘯昆,到底誰才是今天的武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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