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事情來得急,常晴是派了幾個小太監抬著藤椅過來,我抱著念深坐在藤椅上,一搖一晃的往景仁宮去了。


    一路上,我都一直沉默著,想著剛剛離開集賢殿的時候,裴元珍走到劉輕寒跟前的樣子,之前傅八岱說輕寒老躲著她,我還沒太往心裏去,這一次卻是徹徹底底的明白過來。


    越明白,心裏越發沉。


    人很奇怪,也許美麗的相貌、通天的權勢、敵國的財富,都不一定能讓人喜歡上他,人的心是有缺口的,有的時候,也許隻是一次相視而笑,一個轉身的回眸,甚至,讀過同一本書,走過同一條路,心靈就契合了。


    我知道,他們的開始,應該是竹林裏的那半缽露水,對於裴元珍這樣的天之驕女,金銀珠寶和高官厚祿,對她而言都不算什麽了,也許就是一次給予的溫暖,可以讓她冰封的心重新打開。


    但是——那個人,偏偏是劉輕寒!


    而且,還有一些事,我雖然沒有想通,但並不代表我沒有去想。


    那天早上,裴元珍帶著護衛入了竹林,後來走散了,她一個人到了別館,那麽她在竹林中,看到了什麽沒有?


    如果看到了,她為什麽什麽都不說?


    如今的朝廷,甚至說整個中原大地,各派勢力割據,這個身份特殊的長公主,又到底是哪一派的?


    這樣一個人來接近劉輕寒,有幾分真?就算全都是真,她的特殊身份,又會給她想要靠近的人帶來什麽?


    我隻是想著,牙關都止不住磕磕作響。


    一直坐在我懷裏的念深抬起頭來看著我,輕輕道:“青姨。”


    “……嗯?”我恍然回過神,低頭看著他:“怎麽了殿下?”


    “青姨,剛剛你對皇姑,你是不是不高興啊?”


    連這麽小的孩子,都能感覺到?看起來剛剛,我的確是有些失控了。我微笑著把他往懷裏抱緊了一些,笑道:“沒有,殿下別擔心,我隻是——隻是說說罷了。”


    聽了我的話,念深這才放下心來似的,笑著把嘟嘟的笑臉貼在我的懷裏。


    天氣,越來越冷了。


    我摩挲著他帶著涼意的小臉,幸好我的手還有些溫度——是從那個男人身上染來的,回想起他剛剛捏著我的指尖,默默的陪著我的感覺,突然覺得也許再冷一點也沒關係,因為從手到心,都是他的溫度。


    不一會兒,藤椅到了景仁宮,我帶著念深進去,就看見常晴已經準備妥當了,一見到我們,便說道:“準備一下,隨本宮去榮靜齋。”


    “是。”


    我答應著,便和杏兒、水秀一起服侍念深換了衣服,稍事清理了完畢之後,便跟著常晴出了景仁宮,不一會兒,到了榮靜齋的門口。


    秋意更深,禦花園中那些蔥鬱的花草樹木都早已經披上了枯黃的顏色,讓整個皇城都有一種蕭瑟之感,榮靜齋原本就是個清涼的地方,但這一次卻有些意外的,才站在門口,就感覺到一種喧鬧的氣息迎麵撲來。


    常晴聽著裏麵的鶯聲燕語,微微笑了一下,轉頭對我道:“他們來的,倒早。”


    我也笑了笑,扶著她邁過門檻,走了進去。


    一進榮靜齋的大門,我就覺得人有些恍惚,跟著常晴進了屋子,隻覺得眼前一片珠光寶氣,那些穿金戴銀的各色美人坐滿了屋子,好像花團錦簇一般的盛景,而這樣的盛景,似乎許多年前,也有過。


    許幼菱……


    我不知怎麽的又想起了她,人還有些迷糊,就聽見那些人全都起身朝常晴跪拜行禮,這才回過神,下意識的回頭看向站在我們身後的念深。


    許幼菱,和關於她的事,已經過去了許多年了,往事不可追,現在我麵前的,是活著的人。


    想到這裏,我下意識的捏了一下拳頭,一抬頭,就看見裴元灝正坐在前麵的正座上,葉雲霜斜斜的坐在一邊,兩個人的手還搭在一起,一看到常晴過來,葉雲霜立刻起身要跪拜,常晴微笑著一抬手:“你如今就不要這麽起起跪跪的了。”


    “謝娘娘恩典。”


    常晴走過去,也朝著裴元灝一福,裴元灝道:“皇後也來了?”


    常晴微笑道:“這是大喜事,申妹妹剛剛誕下皇子,葉美人又有了身孕,咱們這兒可真是好事連連,臣妾也為皇上高興。”


    裴元灝看著她,也笑了,朝常晴伸出了手,常晴急忙上前將手搭了上去,被皇帝牽著坐到了旁邊,而葉雲霜也極有眼色的退開,坐到了皇後的下手,而她正對麵的,正好就是貴妃申柔。


    他們倆原本就十分相似,我第一次見到葉雲霜的時候,也在她身上看到申柔那種柔媚入骨的影子,現在兩個人麵對麵的坐著,好像如水倒影一般,隻是——比起申柔的成熟風韻,此刻年輕貌美又春風得意的葉雲霜更顯得容光煥發,在她的映照下,貴妃卻有些意外的黯然失色了。


    這個時候,念深也走上前去道賀,裴元灝微笑著將他攬在懷裏,常晴微笑著對葉雲霜道:“太醫看過了麽?”


    “回皇後娘娘的話,太醫院已經來人看過了,說是快兩個月了,胎兒還算穩,讓臣妾好好調養便是。”


    “哦……”


    聽到這裏,對麵的申柔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兩個月前,正是她產下二皇子念勻,專心致誌坐月子調息的時候,卻沒想到在那段時間,葉雲霜承歡受孕,看她陰沉的臉色,簡直要氣得嘔血了一樣。


    我的心裏事多,也煩,但看到她這個樣子,卻也忍不住勾了一下唇角。


    這時,就聽見門口傳來哐當一聲。


    所有人都被驚了一下,轉過頭去一看,卻見南宮離珠正站在門口,一隻手扶著門框,卻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大家隻顧著聽帝後說話,也沒注意到她來。


    她的臉色,蒼白得近乎慘白,扶著門框的那隻手也是,指尖微微的痙攣著。


    裴元灝一看到她,臉色也有些複雜,急忙站起身走到她麵前,低聲道:“你怎麽來了?”


    “……”她站在那裏,半晌沒說話,屋子裏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也都變得有些微妙起來,好一會兒,才聽見南宮離珠淡淡的一笑,道:“聽說葉美人大喜,臣妾特地過來道喜的。”


    說著,她深深的一福:“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裴元灝急忙一伸手扶住了她,頓了一下才說道:“你身子不好,不要站在風口,先進來坐下再說。”


    說著,親自把她牽了進來。


    我站在常晴的身側看著,南宮離珠一進來,葉雲霜又起讓了一下,這一次,就是麗妃坐到了貴妃的對麵。屋子裏原本就已經眉毛官司打得火熱,這個時候氣氛更是怪異了起來。


    等裴元灝剛剛回身坐下,申柔已經對著南宮離珠一笑,道:“前些日子聽說麗妃身體不適,本宮一直想去探望,隻是小皇子攪得本宮心神不寧的,也沒能去,不知麗妃妹妹現在可好些?”


    南宮離珠的臉色未變,可眼神還是黯然了一下,但立刻笑道:“無妨。小皇子年紀這麽小,就讓姐姐這麽勞心勞力了,那大皇子——”說著,她目光如水一般落到了念深的身上:“皇後娘娘豈不是要更費心?”


    我和皇後對視了一眼。


    她從來對景仁宮這邊都是虎視眈眈的,之前也幾次對念深下手,怎麽現在突然又提了念深和皇後?常晴笑了笑,道:“有青嬰在,本宮省心很多。”


    “哦,妹妹也聽說,青嬰現在是集賢殿正字,這麽好的學問,倒沒有白費。”


    我朝她輕輕一福:“娘娘謬讚了。”


    南宮離珠又笑道:“臣妾還聽說,大皇子近來去集賢殿上課,很是認真,聽說講課的老師還是皇上特地從蜀中請來的大儒,真是難得。”


    “……”聽她說話越來越奇怪,大家的神情也越來越奇怪。


    這時,南宮離珠朝著念深招了招手,念深看了我們一眼,見常晴點點頭,便乖乖的走了過去,人卻是怯怯的,好像一隻小心謹慎的兔子,連耳朵都折了起來,南宮離珠雙手抱著他,眼睛裏透著一點水光,帶著異樣的柔和口氣,道:“大殿下,可要好好用功。”


    “……是。”


    “隻有學富五車,書通二酉的人,才能有作為。皇後娘娘,和嶽大人,就連本宮,都等著你將來的大作為啊。”


    ……


    這一下,屋子裏的人全都微微睜大了眼睛,好像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話。


    這句話的確不得了!


    我的心也咚咚的跳了起來,作為一個皇子,他的大作為是什麽意思,就算南宮離珠沒有明說,大家也都懂——那就是儲君,未來中原的皇帝!


    雖然裴元灝正值壯年,膝下的皇子都還年幼,這件事完全不必去考慮,可是,未必沒有人考慮。


    我慢慢的抬起頭,看著那邊神色複雜的申柔,突然,腦子裏閃過了一道光。


    有什麽東西,可以引得老虎,撲下懸崖?


    當然是老虎最想要得到的東西,才會引得它奮力一搏!懸崖又是什麽?自然是比老虎更強大,能葬送老虎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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