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看到他,我突然有一種很恍然的感覺,好像身邊的一切都變得有些虛幻了,那些亭台樓閣,雕欄玉砌,在這一瞬間隨著這些年的時光流轉,不停的流轉,很多人和事,我以為過去了就過去了,但其實,還一直停留在我的生命裏。


    我曾經對自己說,永遠不要再做困獸,可現在,卻是困獸猶鬥。


    我曾經對自己說,不會去給這個男人製衡他的後宮,可現在,我卻一步一步的做著他要我做的事。


    原來不變的,還是我,和他,而已……


    我恍惚的想著,想著自己的這些年,眼前人影一晃,他已經走到了我的麵前,正低頭看著我。


    他的眼睛還是和以前一樣深邃而漆黑,近在咫尺的時候,好像一灘深水會把人吸進去,而我看著他的目光,有許多熟悉的情愫在裏麵,卻也有我熟悉的審視的神情。


    好像一個人,在看著一盆仙人掌一樣。


    我熟悉那種眼神,曾經被關在冷宮的兩年多時間裏,他每一次看我,都帶著這樣的審視和謹慎,而現在亦是如此。


    我輕輕的朝著他一福,正要從他旁邊走開,他卻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


    手指被他捏著,露出一點蒼白的指尖,好像一簇白花在他的手中綻放一樣,他沉默了一下,然後沉聲道:“怎麽這麽冷?”


    “……沒事。”


    “回去吧。”


    “……是。”


    雖然是他讓我回去,可當我要走的時候,卻發現他還是抓著我的手沒有鬆開,我低頭看了看,又抬起頭來看著他,那審視的目光仍舊落在我的臉上,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鬆開。


    這時,玉公公不知從什麽地方走了出來,大聲道:“皇上駕到!”


    他這一聲,玉華殿的宮女太監立刻趕了出來,慌忙的跪拜下來,有一個小宮女急忙進去稟報,我沒說什麽便走了,隻是在出大門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那小宮女一臉欣喜的打開大門,將裴元灝迎了進去。


    我在心裏淡淡的笑了一下,轉身走了出去。


    回到景仁宮的時候,剛一進門,就聽見了水秀和杏兒的聲音,兩個人像是在追著什麽,我走進去一看,卻見小念深手裏高高的舉著一張寬大的宣紙,展開來比他人還大些,正在院子裏遛圈兒,水秀和杏兒在後麵追著,一看見我,立刻像得救一樣:“青姑娘回來了!”


    念深一聽,急忙轉過頭來看著我,小臉上立刻揚起了甜蜜的笑意,衝著我噠噠噠的跑過來:“青姨!”


    我蹲下來,他一下子撲進了我的懷裏,我看著他小臉泛紅,笑道:“殿下這是做什麽?”


    “青姨你看,我剛剛寫好的!”


    說著,便獻寶一樣把紙呈到我麵前,展開一看,果然是他把急就章寫完了,雖然筆跡稚嫩得很,好幾處的錯字也很明顯,但對一個四五歲的孩童來說,真的不易。


    我笑道:“殿下真是能幹。”


    聽到我的誇獎,他笑得越發甜了,又說:“我拿去給母後看!”


    我一聽,急忙抓著他,說道:“殿下又胡鬧了,皇後娘娘不是說了,這幾天不要去打擾她嗎?”


    “可是,念深想讓母後看到這個啊。”


    我笑道:“這個還不容易?”


    說完,便把那張急就章疊好,轉身交給了扣兒,說道:“就勞煩姐姐晚上給皇後娘娘送去看看,順便告訴娘娘一聲——殿下,一切都安好。”


    扣兒看了我一眼,也沒多問,隻笑道:“好的。”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經曆了麗妃流產、丁婕妤身死、貴妃產子一係列波瀾的後宮反倒平靜了起來,皇帝除了長宿重華殿,就是經常去玉華殿看望麗妃,不過並沒有引起後宮其他嬪妃的嫉恨,隻有人譏諷兩句“下不出蛋的母雞,叫得再歡也不過如此”而已。


    不過,也有人看到皇後長期閉門不出,我反倒成了景仁宮的大管家,紛紛有了一些猜測,甚至有些敏感的嬪妃索性來與我套近乎,對於這些,我一向是能避則避,卻也不得罪他們。


    但我知道,終究有些避不了的。


    。


    沒過多久,二皇子念勻滿月了。


    申柔對這個孩子愛護得如珠如寶,月內自己在重華殿幾乎閉門不出,別的嬪妃也幾乎不準上門,直到這個時候,才終於見著天日一般。


    各宮的賀禮如潮水一樣湧了過去。


    常晴讓扣兒傳話,叫我自己斟酌,我便也讓人備了一份不薄的禮送過去,扣兒回來說,貴妃特地問了一聲,禮是誰備的,還問,我近些天在景仁宮都做了些什麽。


    扣兒輕輕說:“我隻說,各宮的娘娘關心大皇子,常把你叫去問話,都很忙。”


    我笑了笑:“是啊。”


    笑雖是笑,但我心裏卻沒那麽輕鬆,沒過多久,申柔就坐完月子了,而常晴卻還在禁足中,這一下才是真的要見真章的時候。


    。


    果然,沒過多久後的一天,才一大早,我剛剛給念深講完了禮三本,就看見杏兒和水秀慌慌忙忙的走過來,臉色有些沉重的道:“貴妃娘娘駕到。”


    我挑了一下眉毛,沒說什麽,囑咐念深繼續看書,讓水秀和杏兒守著書房,自己走了出去,一進大廳,就看見申柔坐在側位上,端起扣兒送來的茶,輕輕的吹了吹。


    我上前去規規矩矩的拜道:“民女拜見貴妃娘娘。”


    等我跪了下去,申柔這才懶懶一笑,對身後的明珠道:“快拉起來,本宮可受不起這一跪。”


    明珠過來拉起了我,我仍舊畢恭畢敬的說道:“多謝貴妃娘娘恩典。不知娘娘突然駕臨景仁宮,有什麽吩咐。”


    “能有什麽吩咐,不過白走幾步,過來看看你。”


    “娘娘要見民女,吩咐一聲就好了,不敢勞娘娘大駕。”


    “可本宮聽說,你近來是忙得很,各宮的娘娘都要應酬,本宮來晚了,還怕見不著你呢。”


    我陪笑道:“娘娘說笑了。”


    說到這裏,我抬頭看了她一眼,生產之後的申柔長胖了一些,但並不臃腫,豐腴的身材和微微變圓的下巴反倒讓她平添了幾分成熟的風韻,隻有眼角魅惑的風情絲毫不改。


    她看了我一眼,說道:“大皇子呢?本宮久了沒見到這孩子,倒是很想念。”


    我說道:“大皇子現在正在書房念書,不便出來。”


    “念書?”申柔挑了挑眉毛:“怎麽師傅還沒來,就已經開課了?”


    “不過是民女識得幾個字,混教罷了。”


    “既是這樣,讓本宮來考考他。”


    “回娘娘,大皇子今天還沒把書念完,實在不好過來。”


    申柔的臉色慢慢的沉了下來,那雙柔媚的眼睛裏透出了一點針尖般的刺,看了我好一會兒,突然揮手道:“你們都下去。”


    明珠沒說什麽便退下了,倒是扣兒看了我一眼,我輕輕朝她點了點頭,她便也退了出去。


    等他們都走出去,門也掩上,申柔這才慢慢的起身,走到我的麵前,直直的看著我的眼睛,她眼中的針尖幾乎要刺穿我一般:“嶽青嬰,你是不是忘了,你還有什麽東西在本宮手裏。”


    “……”我沉默了一下,道:“民女不敢忘。”


    “那你知道,本宮要你做什麽嗎?”


    “……”我沉默了許久,輕輕笑道:“娘娘,貴妃娘娘現在已經誕下二皇子,在這後宮之中可謂萬千榮寵集於一身,還需要青嬰來為您做什麽嗎?”


    說到這裏,申柔也笑了:“是啊,其實本宮本來不屑跟你這樣的平民百姓說什麽的。”


    “……”


    “隻是,你真的是太聰明,也太能幹了。”


    “……”


    “你為本宮做的那些事,每一件都幹淨利落,本宮不由的要想起你來啊。”


    “……”我的臉色慢慢沉了下去。


    她這是在威脅我,因為之前我幫她的那些事,我現在和她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而她對念深的這件事,也是勢在必得,否則,她也不敢堂堂正正的跑到景仁宮來,在這個地方跟我說這些話。


    我沉默的站在她的麵前,看著她的眼睛,一句話也不說。


    她輕輕地一揚下巴,那雙魅惑眾生的眼睛朝著我輕輕的一挑:“你現在,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了嗎?”


    我咬了咬下唇:“娘娘,民女——”


    話沒說完,大門突然被碰的一聲推開了。


    我還好,申柔倒是被嚇了一跳,睜大眼睛一看,卻是明珠從外麵闖了進來,申柔的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罵道:“放肆!你這是在幹什麽?!”


    “娘娘!”明珠這個時候竟然也沒有跪下認錯,反倒是直接走過來:“娘娘,出事了。”


    “什麽事?”


    明珠看了我一眼,走到申柔的身邊附耳說了兩句話,申柔原本滿臉怒容,一聽到她的話,頓時露出了驚慌不定的表情:“什麽?!”


    “真的,是蕊珠跑過來說的。”


    申柔的臉色都白了,立刻道:“快回去!”


    說完,也不管我,就讓明珠扶著她,兩個人急匆匆的走了。


    我站在原地,倒沒有多大的震撼,隻是想了想,便出了門,跟在他們的身後。


    剛剛,雖然明珠極力的壓低她的聲音,但屋子裏實在太安靜,我的耳朵又比別人都靈,倒是聽得清清楚楚——


    “麗妃娘娘,到重華殿看二皇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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