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申柔從人群中慢慢的走了出來,一雙媚眼如絲,冷冷的看著我。


    我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不是不知道這十天我要麵對的是什麽,但帝後的車輦才剛剛消失在眼前,她就要發難?也太快了一些。


    於是我轉過身對著她,淡淡的說道:“不知貴妃娘娘還有什麽吩咐?”


    申柔慢慢的走到了我的麵前,逼視著我的眼睛。


    我和她之間的恩怨牽連得太深,就算周圍的人並不全都知道詳情,但身在後宮的人也都明白,這一刻所有的人全都屏息看著我,驚惶不定者有之,作壁上觀者有之,甚至有如南宮離珠一般冷笑著看好戲的。


    這時,卻聽見申柔說道:“本宮說的,不是你。”


    “……”


    我微微一愣,卻見她轉頭看向了我身邊的水秀,水秀一怔,也畢恭畢敬的低頭說道:“貴妃娘娘,有什麽吩咐?”


    申柔冷笑了一聲,說道:“丁婕妤,你不是有些事,想要跟這個丫頭敘敘舊嗎?”


    一直站在她身後的玉雯走了上來,陰冷的看著水秀,冷笑道:“水秀姑娘,別來無恙啊。”


    水秀看著她,眼神中也透出了一絲不屑,但仍舊很恭敬的說道:“婕妤高升,奴婢還沒來得及向婕妤賀喜,請恕罪。”


    “好說。既然咱們姐妹也這麽久沒見了,不如今天你就到我的埼玉堂去,咱們好好聊聊,敘敘舊。”


    水秀聽到這裏,臉色也僵了一下。


    她跟玉雯雖然不似我和申柔、南宮離珠那樣的恩怨,但玉雯這種人本來就不是什麽善茬,陰險狡詐睚眥必報,當初水秀往她屋子裏放老鼠害得她被許幼菱罰跪在院子裏的事,她一定還耿耿於懷,現在她已經是婕妤了,要對付水秀可以說易如反掌。


    可是,她現在冠冕堂皇的要水秀過去,卻是怎麽也無法拒絕的。


    我皺緊了眉頭看著他們,水秀也看了我一眼,咬了咬牙:“好啊,奴婢遵命。”


    說完,她便跟著玉雯走了,我心裏有些忐忑,剛要上前一步,可一看到麵前的申柔和南宮離珠,咬了咬下唇,終究什麽都沒說,他們倆也冷笑著沒說什麽,帶著一種看完了好戲的笑容,冷冷的從我身邊走過。


    周圍的人絮絮的暗語著,又看著我,紛紛退開來,仿佛與我靠近一些都會沾上我身上的晦氣,全都轉身離開了。


    我站在原地看著水秀遠去的背影,默默的捏著拳頭——要說水秀對他們而言,就像是腳底的小螞蟻一樣,生死不過舉手之間;讓玉雯來收拾水秀,不過是做給我看而已。


    而這,隻是這十天的一個開始。


    。


    一直到了下午,水秀才一瘸一拐的回來,剛一進門吳嬤嬤便急忙迎了上去,扶著她坐到桌邊。


    幸好,她的臉色雖然有些蒼白,但看起來並沒有受什麽傷。


    “那個該死的惡毒女人,遲早有一天生個女兒沒人要!”她一邊慢慢的坐下來一邊喃喃的罵,一聽到她的話,吳嬤嬤原本還很擔心的,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道:“你這丫頭,說些什麽呢。”


    水秀罵道:“看她的樣子也生不出兒子,生個女兒也嫁不出去,一輩子呆在皇城裏當老姑婆。”


    這一次,我也忍不住笑了一下,這個丫頭還是和以前一樣,嘴頭子一點都不饒人。


    罵雖罵,吳嬤嬤還是小心的幫她挽起了裙子,就看到她的兩個膝蓋又紅又腫,好幾處都快要破皮出血了,我看得一下子皺緊了眉頭,倒是水秀擺擺手:“沒事,她沒打我,就是讓我一直跪著。”


    我小心的幫她吹了吹,和吳嬤嬤一起給她上了藥,用棉布小心的包紮上,她疼得嘶嘶的直吸冷氣,等包紮完了之後,我讓吳嬤嬤去拿一些布給她做個護膝,吳嬤嬤便點頭下去了,我輕輕的撫著水秀的肩:“好一點沒有?”


    “放心吧姑娘,沒事的。”


    “……”


    “她說,明天讓我還要過去。”


    “……”


    “不過我不怕她,我現在又不是她的奴才,她也就能這麽整整我,還能把我打死不成?”水秀說著,也氣咻咻的道:“有本事看她在這門子裏橫一輩子!”


    我輕輕的撫過她膝蓋的傷,說道:“不會的。”


    。


    我扶著水秀讓她躺下休息,不一會兒吳嬤嬤拿著緞子和棉花回來,坐在床邊縫了起來,我交代了他們兩句,便往念深的房間走去。


    除了我們三個,常晴也留下了她身邊的一個小丫頭杏兒照顧念深,她一看見我來,便立刻起身過來:“青姑娘。”


    我看著她臉色有些不對,問道:“怎麽了?”


    “大皇子的樣子,好像有點不好啊。”


    “啊?”


    我頓時吃了一驚,急忙走到床邊,隻見念深一張小臉蒼白如紙,連嘴唇也沒有絲毫的血色,幹裂開了好幾道口子,伸手一摸,燙得嚇人,但卻沒有一滴汗流出來。


    我皺了下眉頭:“剛剛我回去的時候,還沒這麽燙,怎麽——”


    杏兒嚇得眼睛都有些紅了,說:“就在剛剛,麗妃娘娘過來看大皇子,她非要說屋子裏太憋悶了對皇子不好,讓我把帳子拿起來,皇子見了風,就——”


    我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我不過是回去看看水秀,就這麽一點時間——哼,還真是不遺餘力。


    不過,爛喉痧這種病本來就反複無常,我很快鎮定下來,一邊用帕子****了冰水給念深擦臉,一邊對杏兒說:“你趕緊去叫太醫過來,就說皇子熱退不下去,讓他想想辦法。”


    “嗯。”


    杏兒聽了便急忙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從太醫院請來了幾位太醫,他們看了卻都皺緊了眉頭,麵麵相覷的,隻不說話。


    我上前去恭恭敬敬的一福,說道:“各位大人,大皇子這個熱退不下來的話,情況也不怎麽好,還望各位大人想個辦法。”


    他們對視了一眼,終於太醫院提點周大人開了口:“青姑娘說的咱們都知道,大皇子現在這個狀況,別的藥吃了已經不見效了,太醫院倒是有一劑藥稱為‘四虎湯’,但虎狼之藥效力太強,怕大皇子——”


    原來,他們是怕擔責任。


    我說道:“各位,既然皇後娘娘把大皇子托付給我照顧,責任自然是我來承擔,各位大人請盡力一試。”


    聽見我這麽說,他們倒是鬆了一口氣,便開了藥方子,不一會兒一碗黑烏烏的四虎湯便煎好送了來,我一邊輕輕的攪動著湯藥乘涼,一邊仔細的看藥方,等藥涼了一些,我嚐了一小口,苦澀的味道讓我頓時皺緊了眉頭。


    這幅藥裏最多的就是黃連和石膏,也難怪這個味道了。


    我端著藥到床邊來,抱起小念深躺在我懷裏,隻覺得他身上燙得很,用勺子舀了一些藥汁,輕輕的送到他唇邊。


    “殿下?殿下,喝藥了……”


    他黑黑密密的睫毛動了動,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睛看著我,有些虛弱的:“阿婆……”


    “殿下來,喝藥。”


    念深有氣無力的點點頭,嘴張開了一線,我急忙將藥汁小心的喂進去,他才剛剛咽下一點,頓時皺緊了眉頭,剩下的藥從唇邊流了出來:“唔——好苦,好澀……”


    我急忙給他擦幹淨,柔聲道:“殿下乖,良藥苦口,吃完了這個,我給你找甜的吃,好不好?”


    小念深撅著嘴,無奈的點了點頭。


    雖然藥苦,但他還是乖乖的一點一點把藥都喝了下去,喝完之後,我小心的給他擦幹淨嘴角,他都燒糊塗了,還喃喃的說:“阿婆……甜的……”


    我笑了笑,附在他耳邊道:“殿下先睡會兒,等醒來,就有點心吃了。”


    “……哦。”


    等他睡沉了,我才端著碗起身,剛轉過頭就看到杏兒站在旁邊,接過我手裏的碗殷勤的說道:“青姑娘你就不用管這個了,我來吧,你守著殿下就好。”


    我笑了笑,也知道她是擔心萬一麗妃他們再來,她擔不起這個責任,也沒說什麽,笑著跟她道了謝,杏兒便端著碗急匆匆的出去了。


    不過,杏兒的擔心並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我便也一直沒有離開念深的房間,晚上也睡在外間,早上醒來的時候發現他的熱度倒是退了一些,但還有些燒,便又讓他們煎了一碗半劑量的四虎湯送過來,這一次倒是吳嬤嬤端來的。


    她把藥碗遞給我,低聲在我耳邊道:“水秀又被埼玉堂的人叫過去了。”


    我聽得皺了一下眉頭。


    吳嬤嬤看著我,似乎在等我說什麽,但等了半晌我都沒有開口,她才說道:“那個女人,非得把水秀折磨死嗎?”


    我用勺子攪了攪藥汁,道:“水秀到底不是她的人,她不能這麽做。”


    吳嬤嬤看了我一眼,我隻淡淡的走到床邊,又將這碗藥喂給念深喝了下去。


    這一次,念深睡得更安穩了些,等到下午,我聽見水秀回來的聲音,便讓杏兒守著念深,她經過昨天的事還有些不安,我便說道:“不用擔心,如果——如果麗妃和貴妃娘娘他們過來看大皇子,你就立刻讓人來告訴我,我會馬上過來的。”


    她聽了,有些惶恐不定的答應了我,我又看了看念深,便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剛一進門,就聽見水秀在裏麵罵人。


    “那個惡毒的女人,她不會有好下場的!一定不會有的!”


    我急忙走進去一看,隻見她坐在床上伸直了兩條腿,吳嬤嬤正把護膝從她的腿上拿下來,上麵更是傷痕累累,護膝的裏麵都沾上了一些血跡。


    “哼,讓我去跪她,也要她配受我的跪啊,我怕我跪了還折她的壽呢!看著吧,她一定活不長的!”


    “你這個丫頭,傷成這樣都閉不上嘴啊!”


    “本來就是嘛,那個毒婦——哎喲,嬤嬤你輕一點,疼死了!”


    “知道疼還不閉嘴,等我給你擦藥。”


    我走過去看著她的傷,皺緊了眉頭:“水秀,她又讓你過去一直跪到現在?”


    水秀點了點頭,看見我一臉擔憂的樣子,故意做出一個笑容:“沒事的姑娘,其實倒也不疼,讓嬤嬤把護膝做得更厚一點就沒事了。”


    這個時候吳嬤嬤拿著藥走過來,冷冷道:“還給你做厚一點?不怕折你的壽?”


    水秀嗬嗬的笑了起來。


    吳嬤嬤又罵道:“要不是當初你去她屋子裏放老鼠,能搞成現在這樣嗎,你這個丫頭,現在還不知悔改!”


    水秀道:“我還後悔當初沒在她屋子裏放老虎呢!哎喲——”


    她被吳嬤嬤狠狠的擰了一把,痛得整張臉都抽搐成了鬼臉,吳嬤嬤罵道:“讓你再嘴硬!”


    她憋了憋嘴,終究沒敢再開口。


    我在旁邊幫著吳嬤嬤遞傷藥,遞棉布,不一會兒把水秀膝蓋上的藥都換了,也重新包紮了一下,吳嬤嬤看著她腿上狼藉的樣子,歎了口氣,轉過身來對我道:“姑娘,不能想想辦法嗎?”


    我看著她擔心的樣子,又看了看水秀,輕輕的搖了搖頭。


    “哪怕,找太後出麵,也好啊。”


    我歎了口氣,剛要說什麽,水秀已經在一旁嚷嚷了起來:“就這點小事,不用找太後,不然那個女人還當我怕她呢。”


    我也說道:“嬤嬤,這種事真的不好去找太後,況且,太後不可能把水秀真的調到臨水佛塔一輩子,將來如果落到玉雯手裏,事情就更不好辦了。”


    吳嬤嬤聽了我們的話,又低頭看著水秀的膝蓋,長長的歎了口氣。


    我見這邊沒什麽事,又記掛著念深,囑咐了水秀兩句便又回了念深那裏,剛一進門,就看到杏兒端著一隻翠玉碗坐在床邊,從裏麵舀了一勺東西,小心翼翼的送到念深嘴邊。


    “等一下。”


    我急忙走了過去,杏兒轉頭見是我,便起身道:“青姑娘。”


    我低頭看著她手中的翠玉碗,裏麵盛著半碗碧瑩瑩的粥,熬得軟糯稀爛,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和那翠玉雕琢成的碗渾然一體,讓人食指大動。


    這是念深常吃的碧粳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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