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伸出手,我急忙扶著她坐到了一旁的椅子裏,她平靜的看著我,說道:“若你想要出宮,有兩個法子。”


    “哪兩個?”


    “一個是,兩個月之後,是哀家的壽辰。每年這個時候,皇帝都會大赦天下,為哀家積福祈願,如果你想要出宮,哀家可以趁那個時候跟皇帝說,將你大赦出宮。”


    “太後的第二個法子是什麽?”


    見我連多想都沒有想就問第二個,太後看了我一眼,但沒有說什麽,隻平靜的道:“第二個法子是,不讓任何人知道,你混出宮去。”


    我微微蹙眉,說道:“這,談何容易?”


    “半個月之後,就是皇帝每年封禪祈福大典。”


    “封禪祈福大典?”


    “不錯。往年的大典,皇帝都會率領臣工與嬪妃前去泰山封禪祈福,但哀家聽說,今年他不會去那麽遠,隻在太廟進行祭祀,雖然是這樣,但也要離宮十日,這段時間他不在,你才好想辦法。隻不過——”


    “不過什麽?”


    太後看著我的眼睛,說道:“你這樣做,就是私逃。”


    “……”


    “以皇帝的心性,天涯海角,都不會放過你,一定會抓你回來的。”


    “……”聽了太後的話,我沒有開口,隻是用力的握緊了拳頭。


    是的,他會抓我回來,哪怕是一具屍體,他也不會讓我在宮外腐爛。那似乎是我一直以來的噩夢,即使曾經有多許多次的機會,卻都放棄了,因為我不願背負那種噩夢,所以寧願拒絕黃天霸,將一次又一次可以離開的機會就這麽放走,隻希望他能給我一個光明正大離開皇宮,過自由自在的生活的機會。


    可現在——


    我慢慢的抬起頭,看著太後:“我選第二個。”


    太後說道:“你不怕?”


    我搖搖頭:“我沒有時間去害怕了,我想要早一點找到我的女兒。”


    “但你要知道,就算哀家真的想辦法將你偷運出宮,你也未必能安全的離開。”


    “……”


    “皇帝,未必沒有料到這一手。”


    “……”


    “如果你離開了哀家的視線,再被他們抓住,也許——你連再回臨水佛塔的機會都沒有了。”


    太後的顧慮並不是沒有道理,也許那些人就等著我離開臨水佛塔的機會,裴元灝能將我無聲無息的關在冷宮裏關兩年多,未必沒有另一個地方能關我一輩子;而我,如果落到了申柔,或者南宮離珠的手中……


    這,是一場賭博。


    我不由想起了很多年前,我從上陽宮離開,為了去見黃天霸而在路途中故意兜圈子,給追蹤者施加了許多障礙,但不幸還是被宗門的人找到了,那種方法,雖然對宗門的人不管用,但宮裏這些人沒有學過這種追蹤術,未必對他們不管用。


    不論如何,賭博就是賭博,勝向險中求!


    想到這裏,我咬了咬牙,對太後說道:“我想試一試。”


    太後微微有些震驚的看著我,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慢慢的說道:“丫頭,哀家明白你現在思女心切,所以即使違背皇帝的意願,哀家也願意幫你,但,你真的認為憑你自己,能逃得出去?”


    我想了想,目光看向了一旁的佛龕,道:“我記得太後曾經說過,人,要找到自己的阿彌陀佛,才能保護自己。”


    “不錯。”


    “不過,我還聽說了另一個故事。”


    “什麽故事?”


    我慢慢說道:“有一個農夫生活困苦,便去觀音廟求觀音菩薩賜福。一進廟門,就看到一個人跪在那裏拜觀音,而那個人的模樣和廟裏的觀音像長得一模一樣。農夫便問他是誰,那人回答說,自己就是觀音菩薩。農夫很奇怪,說你既然自己是觀音菩薩,又為什麽還要拜自己?那人說,因為我知道,求人不如求己。”


    太後聽得微微一震,睜大眼睛看著我。


    我笑了一下,然後說道:“這些年了,我才總算明白了這一件事。”


    沒有人,能做自己的阿彌陀佛。


    我,要做自己的阿彌陀佛!


    太後愣愣的看著我,過了很久,她長長的歎了口氣,像是釋懷,又像是終究有些不甘,慢慢的扶著椅子站了起來,轉身往後麵走去。


    我看著她有些蒼老的背影,再慢慢的轉過頭去,看向了桌案上的佛像。


    。


    雖然封禪祈福大典是半個月之後,但畢竟是一年一次的大事,宮中的人已經在開始著手準備,就算伸在僻靜的臨水佛塔,也能感覺到那些人的忙碌。


    而我,每天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養好身子。


    封禪大典皇帝會協同皇後、臣工與後宮嬪妃離宮十日,而正好這段時間會有內務司的人將太後平日抄錄的佛經運出宮去,我正好可以躲在運送佛經的車裏混出去。


    這件事說起來並不難,但我知道做起來有多大的難度,尤其是我現在稍微多站一會兒都會氣息不勻冷汗直出,若這期間真的遇上了什麽變故,隻怕連自保的力氣都沒有,所以這些天來我格外的聽話,小廚房送來的藥膳不管再苦,我也眉頭都不皺就喝下去,平時也會趁人不注意在臨水佛塔周圍走一走,恢複體力。


    轉眼,到了第十四天。


    我一口氣將一碗烏黑濃稠的藥汁喝了下去,苦澀的味道彌漫在空氣裏,連桂嬤嬤聞著都皺了一下眉頭,太後一直坐在旁邊,這個時候輕輕的伸手捏了一下我的指尖,點點頭:“你現在,倒沒有手腳冰涼的症狀了。”


    我笑了笑:“好多了。”


    “胸口呢?還悶不悶?”


    “還好,這些天都沒有氣不順。”


    “嗯。”太後點點頭,像是也稍微的放下了一點心,桂嬤嬤奉上來一碟蜜餞給我解苦味,說道:“奴婢聽說,明天出去的隊伍都已經準備好了,皇上明天一早就會離宮。”


    “哦。”


    “奴婢還聽說,後宮中的嬪妃別的人都會去,但貴妃和麗妃身懷六甲不宜舟車勞頓,這一次不會跟隨皇上去太廟。”


    我的心裏微微一動——申柔和南宮離珠,都不會去?


    不過立刻轉念便淡淡的一笑,她們去不去,跟我已經沒有什麽關係了,這個後宮要到什麽地步,也跟我沒有關係。


    現在,我隻想自己,隻想我的女兒,就夠了。


    不過,桂嬤嬤說完這句話之後,似乎還有什麽話想說,看了我一眼卻欲言又止,太後微微蹙眉道:“還有什麽事嗎?”


    桂嬤嬤想了想,說道:“奴婢還聽說,皇上這一次還會帶新——”


    話沒說完,臨水佛塔外麵已經有人說道:“拜見太後。”


    桂嬤嬤一聽,便走到門口去,也不開門,隔著門說道:“太後正在禮佛,有什麽事?”


    “新冊封的才人袁月明,來向太後磕頭請安。”


    才人——袁月明?就是那天剛剛來臨水佛塔請安的那群采女其中的一個,居然這麽快就冊封了。不過,往常冊封後的妃嬪都是皇後帶著來磕頭的,怎麽這一次常晴沒來呢?我轉頭看向了太後,她淡淡道:“哀家說過了,不用再來給哀家磕頭了。”


    門外的人說道:“可是,袁才人還有東西要奉給太後。”


    “哦?”太後挑了挑眉轉頭看著我,像是笑了一下:“有趣。”


    我也淡淡的笑了笑。


    “隨哀家一同去看看吧。”


    “……”我點點頭,便替桂嬤嬤上前扶著她,走到門口的時候,桂嬤嬤已經將大門打開,隻見外麵一片燦爛的陽光,映照在佛塔周圍的湖麵上,波光粼粼。一片水光中,一個穿著鵝黃長裙、身材嬌小玲瓏的女子盈盈拜倒:“臣妾拜見太後,願太後福壽安康。”


    太後站在門內,低頭看著她:“袁才人?”


    “正是臣妾。”


    那袁月明始終低頭跪在地上,顯得謙恭而卑微,雙手將一個東西高高的奉起:“這是臣妾閑暇時抄錄的《父母恩重難報經》,臣妾的字不好,還望太後不要嫌棄臣妾蠢笨。”


    太後淡漠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微的愕然,我也有些驚訝。


    那天的話,太後其實也不過是隨口一說,我隨口一傳,連常晴都沒有當真,卻沒想到這個袁月明卻那麽細致,真的將這部經抄錄出來了,我不由的仔細打量了她一番,隻見那雙水靈靈的杏核眼也正看了我一眼,但立刻又低下了頭,那模樣纖弱得仿佛受驚的小動物一般,讓人忍不住的想要憐惜。


    不過——采女入宮前後才不到半個月,她就能脫穎而出冊封為才人,這可不是一般的女子能做到的。


    太後淡淡的看著她,嘴角漾著一抹淡淡的笑,朝我使了個眼色,我便點點頭,上前去接過了袁才人手中的那本經。


    剛剛拿起那本書,袁才人便對我說道:“勞煩青嬰姐姐了。”


    我微微挑眉,低頭看著她。


    她也看著我,年輕而秀麗的臉上全然是一幅真誠而柔弱的笑容,我也對著她笑了笑:“才人莫要折煞了民女。”


    袁才人笑道:“青嬰姐姐在這宮裏已經是老人了,月明還希望將來能得到太後的垂憐,得到青嬰姐姐的提點,那月明就感激不盡了。”


    我又笑了笑,正要轉身離開,袁才人又說道:“對了,青嬰姐姐,皇後娘娘要月明給你傳個話,有事要交代給你。”


    常晴?我微微蹙眉,回頭看著她:“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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