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尚未從震驚中平複過來,滾滾濁流席卷著泥石就已向巨門湧來,司馬灰被逼得走投無路,瞥見身旁九尊禹王銅鼎,腹深足高,又是用隕鐵煉成,耐得住烈焰燒灼,索性就招呼羅大舌頭與勝香鄰,一同爬著鼎壁翻身跳入其中,還沒等站穩腳跟,灼熱的泥漿就流到了近前,以排山倒海之勢,將幾尊青銅古鼎猛然向前推去,隻聽耳輪中轟隆一聲響,竟將那座巨門從中撞開。


    眾人置身在歪斜晃動的大鼎腹中,一個個都被撞得五髒六腑翻滾顛倒,神智多已恍惚不清,卻仍緊緊拽住鼎耳,絲毫不敢放鬆,唯恐被甩落出去。


    過了約莫兩分鍾,伴隨著低沉的怒吼,又聽得一聲炸雷霹靂般的巨響,然後耳朵就聾了,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原來最開始湧出的大量泥漿,隻是火山窟底層的淤積物質,溫度並不太高,隨後的巨響則是“壓力鍋”中的蒸汽湧動,三人冒死探頭出去張望,就看山峰頂部出現了一個白茫茫的蘑菇雲柱,已升至兩百多米,內部全是灼熱的光霧。


    眾人臉上被這奇光異霧映照,麵色都已同死人一樣慘白,隻覺熱風酷烈,視線遠端的景物變得模糊。


    勝香鄰知道厲害,熱流能使一切生物熾為飛灰,連忙示意司馬灰和羅大舌頭,不要再看山峰高處的蘑菇雲,以免視網膜被燒落。三人不敢再看,都低下頭在銅鼎裏蜷成一團,任憑洶湧奔騰的泥石流中顛簸起伏。


    這地底下發生了一場大規模的膨脹活動,散發著光霧的蘑菇雲出現之時,也有許多滾沸的地下水被帶到高處,又像瀑布倒懸,從半空裏劈頭蓋臉地撒落下來,隨即就是難以估量的泥漿,混合在熱霧中從洞窟裏噴湧而出,“壓力鍋”的山體開始崩裂,整座地底古城立刻陷入了滔滔濁流之中,隻有無數被高溫熔化的石頭,還在沿著山坡翻滾而下,極淵上方的地殼受到氣壓作用,也在整塊整塊地從高處塌落,聲勢極其駭人。


    司馬灰躲在鼎腹中,心想多虧勝香鄰發覺了“壓力鍋”的異動,倘若眾人直接逃入地底古城,此刻都得被泥漿埋住做了殉葬的“活俑”,但禹王銅鼎在灼熱的泥漿中,也隨時有可能沉沒傾覆,更不知會被帶到什麽地方,不過事到如今,也隻得聽天由命罷了。


    正自心神不定之際,銅鼎忽然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三人全指望這尊大鼎容身,不得不戴上風鏡探身察看,就見翻湧的泥漿裏伸出一隻大手,似乎是巨門前矗立的持蛇銅人,想來也是被泥石推到此處,竟將鼎身外壁撞開幾道裂紋。


    三人心頭猛然一沉,拿羅大舌頭的話來講,這時候想哭都找不著調兒門了。卻在此時,麵前現出一大片黑沉沉的巨岩,銅鼎被洶湧灼熱的泥漿推到近前,鼎身緩緩向下沉去,司馬灰趁勢爬上山岩,伸手將其餘二人逐個接應上來,岩體底部的溫度在迅速升高,三人雖然戴了手套,仍耐不住高熱,呼吸更是艱難,被熱流逼得不停地向高處攀爬,然而越爬越是心驚,這塊岩體高得難以估量,說是一座大山也不為過,先前考古隊抵達火洲的時候,卻並未發現它的存在,仿佛是突然從地底冒出來的。


    勝香鄰看漆黑的岩層斷麵上滿是氣孔,分辨出是玄武橄欖岩,極淵裏沒有這種岩石,推測是剛剛崩陷下來的地殼岩盤,如果是板塊規模的沉降,可就不止大如山嶽了,玄武岩結構致密,但脆性較高,很容易塌陷碎裂,因此不能久留。


    三個人不顧周身火燒火燎的疼痛,咬緊牙關在傾斜三四十度的岩體攀爬,幾百米高的岩盤盡頭,是地殼底部的斷裂帶,有著千層餅似的皺褶紋理,來自底層深處的膨脹活動,使極淵裏的空洞被大幅度抬升,眾人身後的岩盤斷裂帶不停地塌陷,腳下根本不敢停留,隻能不斷順著斷裂的地脈向前,沿途跌跌撞撞,移動到一處平緩的“地床”,終於感覺不到深淵裏傳導上來的熱流了。


    眾人亡命到此,四肢百骸無一不疼,體力精神都已超出負荷,筋疲力盡之餘,半話也說出來,更顧不上裹紮身上的傷口,躺倒在地喘著粗氣,腦中隻剩下一片空白。


    司馬灰喘息了好一陣子,隻感到頭疼欲裂,但混亂的意識逐漸聚攏,發覺耳中還能隱隱聽到岩盤持續沉陷的震動,沒從這地獄般的深淵裏爬出去之前,就談不上安全。


    勝香鄰也認為眾人仍然置身於地殼底層,說不準還會有什麽變故生,她幫司馬灰和羅大舌頭簡單處理了傷口,就想動身出發。


    羅大舌頭倒在地上閉著眼一動也不想動,他想起通訊班長劉江河等人沒能出來,心裏極為沮喪,萬念盡同灰冷,索性對其餘二人說道:“你們一槍崩了我算了,我羅大舌頭可真遭不起這份罪了,何況考古隊就剩下咱們仨,活著回去也沒法交代啊,與其再去磚瓦場寫材料鑽熱窯……或是到火車上替香港同胞喂豬,那還不如死在地底下,興許還能混個革命烈士的待遇……”


    勝香鄰沒想到值此生死關頭,羅大舌頭怎會冒出這種念頭,可也不能就此拋下他不管,隻好上前勸說了幾句,對方卻充耳不聞。


    司馬灰知道羅大舌頭要是犯起渾來,講什麽道理全都沒用,就說:“別他娘裝死挺屍了,如果這回能夠僥幸生還,老子就帶你們下館子去。”


    羅大舌頭一聽這話,忍不住睜開眼問道:“下館子……吃什麽?”


    司馬灰說:“咱們前些年在緬甸山區作戰,回來就蹲熱窯改造思想,然後又跟考古隊進了羅布泊荒漠,有多久沒吃過正經夥食連自己都算不清了,要是就這麽死掉實在太虧,我看咱逃出去之後,怎麽也得先祭祭五髒廟,到館子裏也不用點那些花裏胡哨的南北大菜,直接告訴跑堂的夥計,把那花膏也似好牛肉,撿大塊切十來斤,有酒隻管上……”


    羅大舌頭打斷司馬灰道:“算了吧你,現在的飯館一年到頭就供應那幾樣,還點什麽菜?再說你直接跟服務員這麽講話,人家還不拿大耳刮子抽死你,你得先說‘翻身不忘共產黨,吃肉感謝毛主席’,然後才能再提吃飯的事,這我可比你清楚多了。”


    話雖這麽說,但人處在絕境之中,最需要的東西隻有希望,即是對“生存”持有饑餓感,而在羅大舌頭這,唯一實際點的希望也就是下回館子,於是強打精神爬起身來,跟隨司馬灰繼續向著地質斷裂帶的深處行進。


    蘇聯專家留下的探測數據顯示,羅布泊荒漠下的地殼,主體都是玄武岩層,平均厚度在8000米左右,地床和岩盤間的斷裂帶縱橫交錯,結構比人體內的毛細血管還要發達,這是在密閉環境下,經過三十億年的一步步演化、組合、破壞,才逐漸形成了今天的麵貌,又因地底生了大規模的膨脹抬升活動,所以才使之暴露出來。


    司馬灰等人都有探地鑽洞的經驗,從深處向地表移動反倒容易得多,因為不需要尋找具體的目標,別搞錯大致方位就行,隻要避過塌方的區域,跟著岩層縫隙裏被流水衝刷過的痕跡,便不會迷路。


    三人仔細辨別附近的底層結構,從中尋覓路徑,迂回向上而行,接連走了十幾天,糧食和水早就沒了,隻能捕捉岩隙裏的白蛇來吃,種種艱難困苦不必細表,最後從一片幹涸的湖床裂縫裏,爬回了地麵,當時天黑,眼前所見隻有遍地流沙,充滿了荒涼沉寂的氣氛,和地底極淵裏的情形相差無幾。


    沒過多久天色破曉,就看風動流沙,一片金黃,四周是無數土墩和岩塔,七零八落地矗立在藍天和黃沙之間,古西域立國三十六,有大小城池七十二座,幾乎全部被黃沙埋沒,目前被發現並考證出來曆者寥寥無幾,沒人知道這片神秘怪異的沙漠究竟是什麽地方。


    三人一個個麵目焦黑,身上渾合著煙火、泥土、血汙,倆眼都紅得快冒煙了,在地底下也沒注意到,出來互相一瞅怎麽都成鬼了?更沒想到還能活著重見天日,不由得百感交集,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勝香鄰忽然一頭栽倒在了沙漠中,旁邊的兩個人急忙上前扶住,就見她臉【奇】色蒼白,口中全【書】是黑血。司馬灰身上【網】感到一陣顫栗:“一路上連遭巨變、險象環生,早把‘地壓綜合症’之事拋在了腦後,如今這勾命的東西找上門來了。”


    不過進入“羅布泊望遠鏡”的考古隊員,個個身上血管發青,全受到了地壓影響,在沒有減壓的情況下返回地表,都會血管破裂而死,為什麽三個逃出來的幸存者當中,卻隻有勝香鄰出現了意外?


    其實地殼深處的玄武岩體,在地質結構裏屬於承壓層,等於是一座天然的“減壓艙”,這與岩體內密集的氣孔有關,古時候的吐火羅拜蛇人,便是利用玄武岩礦脈逃離了深淵,當然這些隱情就不是眾人所能想到。


    司馬灰看勝香鄰吐出黑血,似乎是在地底下受了熱毒,積鬱在肺部,吐出來也就沒什麽大礙了,可在大沙漠裏無醫無藥,也未必能保住性命,司馬灰不敢耽擱,他有心隱匿行蹤,當即將“pps衝鋒槍”拆解了,連彈藥一起埋在沙漠裏,又以指北針確認了方位,同羅大舌頭輪流背負著勝香鄰,在沙漠裏徒步行進。


    走不出三五裏地,身後便刮起了大風沙,沿途的足跡和標誌很快就被流沙掩埋,羅大舌頭心裏沒底,又問司馬灰:“這得走到什麽時候才算一站?”司馬灰低頭看了看指北針,在風沙彌漫的惡劣情況下,根本沒辦法確定這東西是不是還能指北,考古隊剩下的人員要是走不出去,就會成為埋在沙漠裏的三具幹屍,可即使能走出去,也仍然擺脫不了命運中的死循環,因為想解開這個“死循環”,還要去尋找地底壁畫中那個……頭上生有肉角的怪人。


    第二卷 大神農架 第一話 長途列車


    考古隊幸存下來的三個人,在沙漠裏走了整整一天,終於遇到一隊“烏蘭牧騎”,互相詢問之後,才知道這裏是庫姆塔克沙漠東北邊緣,距離白山已經不遠,大漠白山之間有片人煙稀少的草原,附近草場生產隊裏的牧民大都是蒙古人。


    羅大舌頭頗為吃驚,他還以為從地底下鑽出來,竟然到了內蒙古大草原,這一路輾轉起伏,行程何止幾千裏,要不然怎麽會有“烏蘭牧騎”?


    司馬灰卻知道新疆西至塔裏木盆地,東至庫姆塔克沙漠,凡有草場草原,便多為蒙古族聚居之地,當年土爾扈特擺脫沙皇統治,於伏爾加河流域東歸從龍,清朝乾隆皇帝頒布禦旨,命其分東西南北四路,共十旗,遊牧於珠勒都斯、鷹娑山、白山等地,所以新疆東南的牧民大都是蒙古人,而這隊過路的“烏蘭牧騎”,即是流動於各個牧區之間的文工宣傳隊,能僥幸遇上這些人,就算是把命撿回來了。


    司馬灰沒敢承認自己三人是進過“羅布泊望遠鏡”的考古隊,隻說是測繪分隊,被派到到沙漠裏執行勘測任務,勝香鄰身上帶的工作證也是測繪隊員,電台損壞後,又遇到風沙迷了路,已經在沙漠裏走了十幾天了。


    那隊“烏蘭牧騎”見司馬灰說得真切,又有一名傷員急需救治,自是信而不疑,立刻騰出馬匹,將三人帶往附近的草場,交由當地牧民照料。


    方圓幾十裏內,隻有這兩座蒙古包,蒙族人自古民風淳厚,得知司馬灰等人是遇難的測繪分隊,便竭盡所能相助。


    司馬灰見勝香鄰的情況趨於穩定,便向牧民借了套齊整衣服換上,前往百裏之外的縣城,給遠在北京的劉壞水發了封電報,讓其盡快趕到新疆接應,並囑咐劉壞水千萬不要對外聲張,事後少不了有他一些好處。


    勝香鄰之父勝天遠對劉壞水有救命之恩,他得到消息之後,果然匆匆趕來接應,準備到臨近的甘肅境內,搭乘長途列車返回北京。


    司馬灰想將那塊從樓蘭黑門裏帶出來的法國金表留下,用以感謝蒙古牧民相救之德,怎知對方拒不肯收,他隻好在臨行前悄悄放在蒙古包內。


    司馬灰在黑屋的時候長期吃鐵道,對鐵路部門的製度十分熟悉,尋思眾人身上的傷還沒好徹底,受不了長途顛簸之苦,倘若是硬座或站票,這趟下來可真吃不消了,就拿宋地球留下的介紹信和工作證,私下裏稍作篡改,到車站裏買了四張軟臥車票。


    劉壞水對此事極為驚訝,要知道軟臥車廂可不是頂個腦袋就能隨便坐的,普通人有錢也買不著票,按規定隻有十三級以上的高幹,才有資格乘坐軟臥,票價則是硬臥的兩倍。劉壞水以往乘火車經常出門,但他連軟臥裏麵是什麽樣都沒見過,坐進來一看確實不一樣,車窗地窗簾都繡著花,雪白的鋪蓋一塵不染,單獨配送的餐品也更加講究,感覺真是開了眼界了。


    劉壞水早憋著一肚子話想說,在牧區的時候沒敢開口,坐到車廂裏關上門才找到機會,他趁羅大舌頭去餐車吃飯,突然對司馬灰一豎大拇指:“八老爺,可真有您的,換作旁人也未必回得來了。”他先是將司馬灰捧了一通,說什麽“蠍子倒爬城”古時喚作壁龍功,宋太祖趙匡胤在位時,汴梁城中有名軍官,行動輕捷,武功高明,尤其擅於飛簷走壁之類的輕功,腳下穿著吉莫靴,凡有高牆陡壁,都可躍身而上,挺然若飛。某日太祖在宮中夜觀天象,忽見一物如鳥,飛入內宮,轉天公主的鏤金函枕不翼而飛。太祖查問下去,才知汴梁軍中有個異人,翻越城牆易如反掌,還能沿著大殿的佛柱攀到簷頭,百尺高地樓閣也視如平地,內府失竊的寶物,必是此輩所盜,奈何沒查到真憑實據,無法治罪。太祖皇帝聞言驚奇不已,就傳下聖旨說此人絕不可留在京城,應該發配到邊疆充軍,可等禁軍前去抓捕,那人卻早已杳無蹤跡了。


    劉壞水說司馬灰不僅得過這路“壁龍倒脫靴”的真傳,又通曉相物古術,根基很好,更兼膽略非凡,智勇過人,看命格屬土,乃是北宋年間的錦毛鼠白玉堂白五爺轉世投胎,今後前程遠大,能夠安邦定國。


    司馬灰知道劉壞水的意思,就止住他這番虛頭巴腦的話頭,直接說明了實際情況,這次跟考古隊進往羅布泊,真沒想過還能有命活著回來,可既然沒死,那就還得跟“綠色墳墓”周旋到底,因此剩下來的三個人必須隱姓埋名,隨後的一切行動都要秘密進行,絕不能走漏任何風聲,否則無法確保安全,就當這支考古隊全部死在了地底。


    劉壞水早已看出司馬灰有這種打算,所以也沒感到十分意外,但勝香鄰是陰寒熱毒之症,肺裏淤血難清,時常咳血,一度高燒不退。劉壞水感念勝天遠的恩德,憑他的社會能力,安排勝香鄰躲在北京養病不成問題,還能請到相熟的醫師到家中診治,可不知司馬灰和羅大舌頭二人今後如何打算?


    司馬灰這條命原本就是撿回來的,安頓好了勝香鄰,再也沒有別般牽掛,考古隊在地底下找到了山海圖拓片,以及那白毛專家解讀“夏朝古篆”的密碼本,接下來自然是要以此為線索,去尋找“地心通道”,可不管幹什麽也得有充足的經費支撐,司馬灰和羅大舌頭當初以賣“火龍駒皮襖”為名,賺了一筆錢,但大部分都給阿脆老家的祖父蘇老義寄去了,剩下的則買了軟臥車票,現在身上窮得叮當響,連一個大子兒也沒剩下,不僅是發電報時許給劉壞水的好處無法兌現,現在還打算再借筆款子作為行動經費。


    劉壞水一聽趕緊搖頭,麵露難色說道:“我在考古隊的差事能賺幾個錢?您別看我平時做些打小鼓的買賣,可如今這年月都是收貨,向來隻進不出,錢都壓在東西上了,再說您瞧我這也是一把歲數了,不得在手頭給自己留倆錢當棺材本兒嗎?”


    司馬灰知道劉壞水這種人把錢都穿在肋骨條上了,用的時候得那鉗子往下硬揪,要錢比要命還難,於是就說:“劉師傅,瞧把您給嚇的,您得容我把話說完不是,咱們兩家多少代的交情,我能白要您的錢嗎?”


    劉壞水倆眼一轉:“莫非八老爺手上……還有戶裏留下來的行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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