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片刻,黑衣人說:“這裏的門已經關了,今夜不會再開,你們就跳牆出去吧。”說完拎起地上的幾具死屍,堆在牆邊,屍體越堆越高。


    我明白了他的用意,我和老外可以靠屍體做梯子爬上牆頭。老外作家的天性又發作了,這時候還不忘了問黑衣人:“為什麽要煮死人?”


    黑衣人一邊堆屍一邊答道:“這些都是屈死的人,化為厲鬼糾纏在陽世,不肯安息。其實凡人生死之事皆是天意,不可逆天而行,我等奉命將那些逾期不去陰間點卯的怨魂屍骨找來,用混元鼎煮了他的遺骸,那些亡魂也就魂飛魄散不能為害了。”


    老外得寸進尺,沒完沒了地接著問:“嗯……魂飛魄散是不是就等於靈魂被判死刑?是不是有些太不人道了?有沒有憲法的依據?有些找不到屍體的又怎麽樣處理?”


    遠處那座殿堂中的燈光又亮了起來,裏麵的官員好像又要出來查看,黑衣人不再回答老外提出的問題,放低聲音連聲催促:“快走,快走,若被他看到,再也休想出去。”邊說邊在後邊推我和老外。


    我們踩著地上的屍體爬上牆頭,因為天熱,有些屍體可能又被水泡過,正在腫脹發爛,一踩就踩進屍體的腔子,好像在一堆爛泥中跋涉,深一腳淺一腳地費了不少力氣才上了牆頭。老外惡心得承受不住,滿嘴大罵給自己壯膽。


    忽聽身後遠處有人說話:“何人在牆邊聒噪?速速與我拿下!”


    第八話 碟空和尚


    此時命懸一線,不敢回身向後看,二人在牆頭上見牆外黑洞洞的看不清高低,但是為求活命,也顧不上跳下去會不會摔死,閉上眼睛一縮身就跳將下去。


    我落在地上,心髒狂跳,感覺四肢所觸綿軟輕柔,睜開眼一看,原來我穿著衣服和鞋正趴在自家的床上,窗外曙光明媚,正是早晨。


    我頓時覺得天旋地轉,腦中一片混亂,是夢,還是真實?昨天晚上……


    苦苦思索,把昨天的所有細節逐一整理,始終是不明究竟,難道是我回家放古瓶的時候就睡著了?


    鼻中聞到一股惡臭,仔細一看,自己的手足都沾滿了深綠色的液體,黏黏稠稠的尚且未幹。


    我趕緊跑到衛生間,洗澡換衣,把床單枕頭全扔進了垃圾箱。


    拿出醫院開的緩解精神壓力的藥,吃了幾片。


    一喝水就感覺肚子很餓,不知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中,我他媽的也搞不清楚了,反正是因為嘔吐得胃裏沒食,所以餓得難忍。


    我前些日子一直不在家,冰箱裏沒有任何可吃的東西,不過桌上有半包昨天吃剩下的餅幹。我拿起餅幹卻發現不太對勁,少了很多,僅剩的一兩塊,還似乎都被老鼠啃過。


    他奶奶的,又鬧老鼠了。我們這一片是老樓,衛生環境不太好,也曾鬧過鼠患,不過後來有隻大野貓在附近出沒,經常捉老鼠為食,小區周圍沒被貓吃掉的老鼠就都銷聲匿跡了。想不到隔了多時,這些死不絕的老鼠又出來偷吃的。


    我到隔壁敲開了老外的家門,一邊問他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一邊在老外冰箱裏翻出吃的喝的,流水般地塞進自己口中。


    老外說:“哥們兒剛才還納悶呢,今天一大清早怎麽也聽不見鳥叫?原來皇軍到哥們兒家掃蕩來了,把小鳥全都嚇跑了……你他媽給哥們兒留點,哥們兒也沒吃早飯呢。”


    老外也擠過來跟我搶奪食物,頃刻間兩個人就把冰箱裏所有能吃能喝的東西掃蕩一空。


    我吃得有點急,胃口不太舒服,倒在老外家的沙發上閉目養神,問老外:“咱們昨天晚上喝完酒回來之後的事你還記得嗎?”


    倆人一核對昨天晚上的事,都吃驚不小,竟然做了同樣的夢。不對,那就很難說是個“夢”了。


    上午趕到公司裏,跟阿豪、臭魚談了些生意上的事情,隨後找個清靜地方補充睡眠。一直睡到下午,我叫了輛出租車,直奔11路公交總站。


    我想去找阿豪說的那位高僧,這兩天的噩夢太可怕了,再拖下去恐有性命之憂,就算不死,多半也要成精神病。


    出租司機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他跟我閑聊,我問他知不知道公交總站的高僧。


    司機說:“是說那位和尚啊,找他算命的還真不少,我拉過好幾十位都是去那找他。不過我就想不明白了,和尚也能算命?還擺地攤?我認為那應該是道士做的事啊。”


    說話間,車已經開到11路汽車總站附近了,我問司機:“那和尚長什麽樣?在哪能找到他?”


    司機一指前麵路口:“你看那,還真巧了,他正往這邊跑呢。”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一個禿子,年紀不大,頂多三十五六歲,長得其貌不揚,穿一身破袈裟。說是袈裟都抬舉這件衣服了,髒得都看不出本色了,又縫了幾塊補丁,比那要飯的穿的好不到哪去。


    那禿子手中拎著一個大旅行箱,朝我所乘坐的出租車這邊狂奔過來,身後不遠有一群穿灰色製服的人緊緊追趕,看他們的製服不是城管的就是工商的。那些穿製服的邊追邊喊:“你小子,跑不了啦,盯你不是一天兩天了!你無照經營,還敢宣揚封建迷信!我看你能跑哪去。”


    我見這位大師竟然由於無照經營被有關部門追擊,逃得狼狽不堪,眼瞅著就要被人當場拿下了,要在平時我可能看場熱鬧,但現在正要有求於他,說不定我的小命都要著落在此人身上,當然要義不容辭地出手相救。


    眼前這位高僧的形象雖然比較讓我失望,但是如此情形,豈能置之不理?於是讓司機停車,打開車門,對那和尚大喊:“大師,快上車!”


    和尚見有車接應,一個箭步飛進車內。我怕司機遲疑,掏出一百塊錢塞到他手裏,對司機說道:“趕緊跑路。”


    司機見錢眼開,口裏答應:“您瞧好吧。”一踩油門,車子揚長而去,混入了馬路中熙熙攘攘的車流之內。


    和尚對我說:“善哉,善哉。小僧全仰仗施主救應,不然被那些灰狗子捉到,免不了一番羞辱。”


    我趕緊說:“大師不必客氣,晚輩久聞師父高名,如皓月當空,今日得以拜見,真是三生有幸,隻是不知大師法號如何稱呼?”


    和尚也是糊塗,沒聽出來我話中的病語,隻是一擺手:“小僧與施主雖是萍水相逢,然而緣分亦是非淺,日後咱們隻是平輩論交,大師二字再也休提。小僧出家前是個賣盜版影碟的商販,後來隻因對官麵上缺了禮數,所有貨物和店麵都被文化局查抄,老婆也跟人跑了,至此心念如灰遁入空門,領悟到‘菩提本無碟,明鏡亦非碟’的佛教至理,故此小僧法號‘碟空’。”


    有病亂投醫,這話一點都不假。我的精神這兩天離崩潰也不太遠了,既然找了個和尚,管他是真佛假佛,先拜了再說。


    我請和尚到了家中,碟空說還沒有吃午飯,同時腹中傳出陣陣饑餓的悲鳴,想讓我給弄點吃的。出家人吃飯當然是不計多寡,不計何物,然而碟空又自稱修心不修口,如有酒肉最好。


    於是我在樓下買了蜜製烤香雞、醬牛肉、熏裏脊、五香花生米、水爆肚、茄汁沙丁魚、啤酒、油煎包等等大批吃喝之物,同碟空一起在家中飽餐一頓。


    碟空和尚一喝酒,話就開始多了起來,原來他還未真正出家,腦袋上沒頭發是因為他患有遺傳的脂溢性脫發,從三十歲之後就掉得一根頭發也沒有了。他以出家人自居,是因為他軟磨硬泡求一個老和尚收了他做掛名弟子。


    假和尚非常健談,更有門奇特功夫,他可以把一張嘴分做兩張使用,一張專門負責吃肉喝酒,另一張侃侃而談,各忙各的,兩下裏都不耽誤。


    他從中美關係談起,一直談到巴以衝突、朝核危機,其中還夾雜著闡述了他對自由價值、民主意義、種族歧視這類問題的種種看法,最後話鋒一轉,又談回他前兩年經營的dvd生意。碟空說:“正所謂‘碟即是空,空即是碟’啊,碟被抄走是空,被人借走了不也是空?買回家放久了氧化變黑也是空,過幾年被藍光淘汰掉也是空,世間萬物真真隻有一個空字才是真啊……”


    我怕他再空下去沒個完,我請他來是算命的,談這些用不著的用得著他嗎?於是趁他侃得差不多告一段落,趕緊請教我這幾日做的似是而非的噩夢是何緣故。


    碟空搖頭說:“小僧不會解夢。”


    我又多了幾分失望,問道:“不知師父有何本領?”


    碟空一聽這話就來精神了,猛飲了半杯啤酒,說道:“小僧最得意的手段是曾在五台山上同顯通寺的住持長老學的說姻緣,便是鐵石人,也說得他回心轉意。”


    我想這可就有點不務正業了,和尚說姻緣?那還要婚姻介紹所做什麽?連忙再問:“我不問姻緣,師父可懂得星相占卜一係列的技術活嗎?”


    碟空微笑點頭:“這個自然會的。小僧箱中有伏羲六十四卦,每卦又各有上上、上、中上、中平、中下、下、下下七簽,卦有卦數,簽有簽辭,可解世人前因後果,旦夕禍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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