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說:“老三你這輩子成不了大事,二他媽換房檁——頂到這了。”


    老大說:“老二,我也沒想到河裏是鎮妖塔,不是海張五的墓,沒值錢的東西,不行咱先撤?”


    老二說:“大哥,咱擔驚受怕下到河底趟,總不能空手而回,不如把塔座上的銅鏡撬下來。”


    老大說:“嗯……這幾麵大銅鏡,不下百十斤,哪怕撬下來獻給國家,少不了也有咱們兄弟份功勞,此乃現成的便宜,不能讓旁人撿了去。”


    老三說:“是是……還是二哥主意多,別聽我的,我是二他媽哭孩子——二死了。”


    老大說:“快動手,免得耽擱到天亮,那可是二他媽剝蒜——兩耽誤。”


    說話之時,不知從哪刮來股子陰風,三個人手裏的火把全都滅了。


    有火把照亮的時候,他們還都有幾分賊膽,火把滅,眼前黑得伸手不見無指,頓覺毛發森豎,老大忙張羅著找火柴,劃火柴重新點上火把,火光剛亮起來,陰風轉,火把又被吹滅了,接連點了幾次火把,點次滅次。


    五


    三個光棍心裏發了毛,怎麽點火把那股子陰風就吹過來,這不邪了嗎?


    哥兒仨心驚肉跳,也顧不上撬銅鏡了,隻想盡快出去,可是兩眼抹黑,伸出手去到處摸,找不到放下來的繩子在哪。


    老三找不到繩子,急道:“大哥你再點上根火把,照個亮咱們好出去!”


    老大伸手掏火柴,掏心裏邊涼,隻剩最後根火柴,如若點上火把再被陰風吹滅怎麽辦?


    老二說:“別點火把了,不是還有個紙皮燈籠嗎,紙皮燈籠能夠防風,隻要有些許亮光,找到繩子就好辦了。”


    老大說:“沒錯,你看我都急糊塗了,可不是帶著紙皮燈籠嗎!”他到懷中摸出疊起的紙燈,抖開來支上蠟燭,三個人圍在塊,閉嘴屏息,伸手遮風,心裏暗暗念佛,千萬別讓燈籠滅了,西天佛祖太上老君玉皇大帝前後地主龍王,把能想起來的神佛挨個求了遍。


    老大手都顫了,哆哆嗦嗦地劃著最後根火把,點亮紙皮燈籠,眼看燈籠亮起來沒滅掉,三個人長出口氣,提著燈籠轉身,嚇得老大險些把手中的燈籠扔出去。


    火把滅掉這麽會兒,哥兒仨再點起燈籠,立時照到幾張麵如白紙的人臉,也不知這些人是從哪出來的,紙皮燈籠不過是用紙皮子疊成的簡易燈籠,三圈竹篦糊上紙,當中插根蠟燭,住大棚的河工夜裏上茅房,勉強照個亮,照不了多遠,在漆黑的河底洞穴中,亮度更為有限,他在燈籠前邊隱隱約約看到有幾個人,燈籠照不到的黑處好像也有人,那些人個個渾渾噩噩,麵無人色,衣衫襤褸,有的甚至沒衣服,身上瘦得皮包骨頭,什麽歲數的都有,大多是男子,年紀小的隻有十來歲,直勾勾盯著他們三個,言不發。


    哥兒仨心裏納悶,河底下哪來這麽些人?以前有種迷信的說法,鬼在燈底下沒有影子,舉著燈籠照過去,眼前那些慘白又沒有表情的臉,好像有影子,又好像隻是人頭,洞裏太黑,睜大了眼也看不清楚,想來不會是鬼,倘若真是橫死的陰魂,他們三個人早沒命了,592老大壯起膽子去問,想問那些人是從哪來的,怎麽會在河底的大洞中?


    那些人臉色木然,聲不吭,看到燈光,便越湊越近,似乎能聽到呻吟哭泣之聲。


    老大心想:“洞裏這麽多人,是不是別處的河工被困在此地,沒有燈光找不到路,想跟我們出去?看樣子困在河底可有年頭了,是吃死魚為生?”他也不敢往別處想,即便有心不答應,那夥人已經湊到跟前了,他們三個光棍也沒辦法,還能不讓人家跟著嗎?


    三個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感覺有陣陰風圍著他們打轉,眼見紙皮燈籠隨時會滅,心裏邊好似十五個打水的吊桶——七上八下,不由自主地往後退。


    老大手提紙皮燈籠轉過身,到處找之前放下來的繩子,其實繩子離得不遠,伸手便能夠到,剛才黑燈瞎火心裏發慌沒摸到,他見了救命稻草,心裏踏實了幾分,可旁邊的老二和老三好似突然讓蛇咬了,身上直打哆嗦。


    老大是個蔫大膽,人蔫膽大,心裏奇怪這倆兄弟怎麽了,要怕也是怕身後那些人,麵前不就是那座塔嗎,看見什麽了?舉目看塔下的銅鏡,他頭皮子發麻,魂兒都飛了,原來那銅鏡裏隻有他們哥兒仨,緊跟在身後那些人,個也沒有出現在銅鏡之中。


    哥兒仨霎時間明白了,跟在身後不是人,全是孤魂野鬼,三個人嚇得臉都青了,心裏想著要逃,怎知那些餓鬼從後邊伸出手來,抓住他們往後扯,這時候是爹死娘嫁人,個人顧個人,老大拚命掙脫,他夠到身前條繩子,也顧不得倆兄弟了,扔掉紙皮燈籠,雙手拽繩,兩腳蹬著石塔,爬上洞口。


    轉天河工們來了看,老大躺在淤泥中,隻比死人多口氣兒,趕緊架起來問是怎麽回事,其餘兩個守夜的人哪去了?


    老大受這場驚嚇,又出了人命,沒法隱瞞不報,五十的全說了,他說以為是海張五的墓,同兩個兄弟下去撿便宜,怎知河裏是鎮妖塔。


    六


    九五八年挖大河,挖出個鎮妖塔,搭上兩條人命,社會上的謠言自然不會少,當年旱情嚴重,挖河挖出個大洞,從中飛出數萬蜻蜓,人們也以為這是有大災的征兆,會兒說要地震,會兒說要發水。


    三個河工起了貪心,趁天黑進洞找海張五的墓,結果有兩個人下去之後再沒上來,逃出來的人說下邊有鬼,那倆人全死在洞中了,又說洞裏有海張五埋的鎮妖塔,在當時來說,出了人命也不是小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可誰都不敢下去,沒辦法等郭師傅過來,請他帶人下去查看情況,郭師傅也是吃哪碗飯,辦哪樁差,他和丁卯等人帶上手電筒,下到河底的大洞裏,看下邊果真有座塔,兩個河工倒在淤泥中,臉色發青,像是活活憋死的,綁上繩子拖上洞去,白天下去的,沒看見有鬼,不過郭師傅撈河漂子守義莊,以前沒怵頭過,這次可讓他感到毛骨聳然,怎麽呢?原來河底淤泥中有不少死屍,白乎乎的好似裹了層繭,郭師傅和丁卯在撈屍隊這麽多年,第次看到這樣的死人,別看挖出許多死屍,卻不能立案,因為至少死了七八十年,隔了這麽久,幾輩兒人都過去了,再也無法追查。


    官麵兒上有官麵兒上的說法,根據巡河隊舊檔案所載,挖河這地方,原本有個大洞,通到下邊的暗河,是民間傳說裏的河眼,其實河眼沒傳說中的那麽離奇,隻是地麵河道與地底河道間相連的洞穴,可也非常危險,平時在河中形成漩渦,人被吸進去別想再出來,遊野泳的溺水者,以及上遊漂下來的浮屍,讓漩渦吸進了下層暗河,這帶是鹽堿地,暗河中有鹽堿,落進洞中的死魚和死人,在淤泥中讓鹽堿裹住,始終保持著剛死不久的樣子,多少年沒變,今年大旱,地下水脈枯竭,從河底大洞裏飛出的昆蟲,應當是陰暗潮濕洞穴裏的蜉蝣,並不是蜻蜓,蜻蜓有兩對翅膀,蜉蝣是單翅長尾,三個河工下去盜墓,那下邊腐氣極重,氧氣不足,使得火把點次滅次,其中兩人吸進腐晦之氣死在洞中,活下來的個是命大,但進到空氣不流通的地洞中,也因缺氧,致使心神恍惚,誤以為自己看到鬼了,用這種說法平息了謠言,讓人們不要以訛傳訛。


    以前官府常用鐵獸或石板堵住河眼,河底下的石板上有海張五之名,堵河眼的塔正是此人所埋,地方誌裏有明確記載,以前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願意積德行善,修橋鋪路,建塔造廟,收斂無主屍骸,全社會公認此乃是仁者所為,人旦有錢有了地位,再想要的就是個名聲,錢和地位不容易得到,好名聲來得更不易,海張五這種沒有功名,白手起家的混混兒無賴,自卑感強烈,尤其想要個好名聲,相傳鹹豐年間,海張五組織民團打完太平軍,朝廷封賞他三品頂戴,擱到現在,相當於軍隊裏的團級幹部,緊接著河南山東地麵上又鬧撚軍,離京津兩地不遠,朝廷下旨說城防吃緊,要修炮台,想修炮台得花錢啊,連年的戰亂,官府和老百姓都沒錢了,實在沒什麽油水可榨,上至官員下至百姓,聽到花錢的事兒全躲著走,海張五聽到這個信兒,卻是大包大攬,聲稱此乃小事樁,願意出這份錢替朝廷分憂,那年正好發大水,不僅修固炮台城防,他還要捎帶腳造塔填河眼,這筆錢可不是小數目,海張五那是從窮坑裏爬出來的人,銀子到他手裏能攥出水兒來,絕不會自掏腰包,他掌管鹽運,以打仗和鬧水患運輸不便為借口,到處吃拿卡要,增加了三倍的鹽稅,他心知鹽商利潤大掙錢多,即使獅子大開口多要幾倍的稅銀,那些做買賣的也不敢不給,果然籌到巨款,用小半的銀子修炮台加固城牆,又請了座鎮妖的埋骨鎮妖塔,沉下河裏堵住河眼,餘下的大半銀兩,全進了海張五自己的腰包,九五八年挖泄洪河防汛,挖出的就是這座塔,直至九十年代中期,九七年九八年那會兒,西關外施工蓋房,偶然挖出了海張五的墳墓,聽說棺材不起眼,也不甚大,裏邊的死屍並未腐壞,死人身穿朝服腳蹬朝靴,很像香港電影裏的清朝僵屍,身邊放有金飯碗金筷子,陪葬品遭到民工和看熱鬧的群眾哄搶,金碗金筷子從此失落,未能全部追繳,那是後話,書要簡言,不必細說。


    咱們說九五八年旱災,挖大河挖出埋骨鎮妖塔,可跟糧店胡同凶宅有關,找出兩個河工屍首的那天,下午張半仙來給郭師傅算了卦,提醒郭師傅多加留意,郭家的八仙灶風水破了,當心要走背字兒,凶卦在北,估計是糧房店胡同凶宅對郭師傅不利,所謂“糧店胡同凶宅”,是指刨锛打劫的白死虎住處,白四虎被捕槍斃之後,兩間房子帖上封條空了好幾年,那還是白家祖上在清朝末年拆天津城的時候,撿回舊城磚蓋的老房子,房子裏埋著個不得了的東西,那東西旦出來,定會水漫海河,那時候天津衛要鬧大水,據說白四虎把女屍當成媳婦,整天躲在家裏跟死人說話,其實不是他腦子不正常,是那屋裏真有個能說話的東西,不過不是躺在炕上的女屍,而是白四虎老家兒放在屋裏的東西,不過說到凶宅裏究竟有什麽,張半仙實在推算不出。


    郭師傅心想:“幾年前圍捕白四虎,糧房店胡同那處凶宅,讓人翻了不下十幾遍,兩間屋子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哪還有什麽東西?”故此沒有多心,怎知張半仙的話還是那麽準。九五八年大旱,按以往的慣例,頭年旱,轉過年來多半要發生洪澇,旱得如此厲害,來年的洪水怕是不小,雖然出了兩條人命,但是挖河泥防汛的活兒不能停,還得接著挖,又挖了多半個月,眼看將要挖開河底的大洞,出土下半截埋骨鎮妖塔,卻挖不下去了。


    因為當時出了件聳人聽聞的奇事,如今還有些上歲數的人記得,聽他們說的內容大致樣,細節不盡相同,不管怎麽說,都會說到“209號墳墓”,在五六十年代說起“209號墳墓”,能嚇得小兒不敢夜啼,可不是般的滲人,如若有小孩子不聽話,大人往往嚇唬他:“你再鬧,我把你扔到209號墳墓去!”儼然是個讓人毛骨悚然的代名詞,此事出,九五八年天津衛挖大河的活兒全停。


    第十七章行水丹取寶


    在說“209號墳墓”之前,得先說“行水丹取寶”,因為這件事也跟糧房胡同凶宅有關,又出在“209號墳墓”前頭,話說九五八年大旱,怪的是夏無雨,挖河泥鬧出兩條人命,當天郭師傅忙活完了,傍晚同丁卯蹬著自行車往家走,二人在路上說起下午遇到張半仙,聽張半仙說糧房胡同凶宅裏有寶,是白家祖上所埋,可那兩間破屋四壁空空,幾年前捉拿白四虎時曾挖地三尺,搜遍了犄角旮旯,也沒見到出奇的東西,看來此事不足為信。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郭師傅和丁卯正在路上說著糧房胡同凶宅,忽然發覺身後有人,轉頭看,見那人也蹬著輛自行車,是個賣楊村糕幹的。


    賣楊村糕幹的小販,不遠不近地跟在二人後頭,見他們回頭,忙吆喝:“買糕幹,熱糕幹,現做的楊村糕幹,二位買不買糕幹?”


    丁卯幹了天的活兒,餓著肚子沒顧得上吃飯,聽到那小販招呼,便停下來想買幾塊糕幹。


    郭師傅說:“這麽熱的天,又沒有水,吃什麽糕幹,你嫂子在家做撈麵了,咱們回家吃飯。”


    丁卯說:“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不如先填補兩塊糕幹。”


    小販見他們倆人停下,忙把糕幹拿出來,用荷葉紙包好了遞過去。


    郭師傅接到手裏覺得不對,問那小販:“你不是說現做的糕幹,怎麽是涼的?”


    小販說:“涼糕幹也好吃,下火的天,哪有人吃熱糕幹?”


    楊村糕幹是天津楊村獨有的蒸食,以前進城賣糕幹的全是楊村人,大都是鄉下小夥子,個頂個的實在,收拾的幹淨利落,讓人買著放心,糕幹有現蒸的熱糕幹,裏邊有豆餡,撒幾根青紅絲,也有不帶餡的涼糕幹,絕沒有人把涼糕幹當熱糕幹賣,但是半路上遇到的這個小販,聽口音不像是楊村人,說話也不實誠。


    郭師傅和丁卯是吃公門飯的,眼尖耳刁,搭話就發覺此人不對勁兒,起碼沒說實話。


    小販說:“兩位別多心,我吆喝習慣了,今天賣的是涼糕幹,順嘴說成熱糕幹了。”


    郭師傅上下打量賣楊村糕幹的小販,問他:“你是楊村人?”


    小販說:“土生土長楊村人,祖上全是賣糕幹的,你們嚐嚐我的手藝,吃口能惦記輩子。”


    郭師傅又問:“你姓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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