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才算真的了解一個人呢?有些人, 親密到那種程度, 你每天抱著,睡覺摟著,恨不得二十四小時看著, 做 愛的時候每次都跟要不夠似的耗光力氣,他每個表情你閉上眼都能想起來, 他愛吃什麽愛穿什麽你幾乎都留意到,就這樣, 幾乎沒有距離地相處, 但是你能說,你了解他嗎?


    你了解他腦子裏想的是什麽嗎?垂下的眼睫毛下壓抑的是什麽嗎?他背著你,幹了些什麽嗎?


    後來, 霍斯予想, 就如同一切重大的變故前麵,總有細小而不為人知的裂縫一樣, 他跟周子璋在走到那一步之前, 其實也不是沒有預兆。


    比如,他越來越溫順的態度。


    給他買奢侈品他不會再拒絕,帶他出入高級會所他也不會再反感,雖然也未見得多高興,但總算該笑的時候還是會笑, 當著外人該給麵子的時候還是會給,必要的時候,他甚至都能跟張誌民等公子哥兒點頭微笑, 說幾句場麵上的話。


    帶他去泡溫泉洗浴中心,開了單獨的vip房求歡,他居然也沒怎麽拒絕。


    時過境遷後,霍斯予才明白,這一切就像一個溫柔的陷阱,把自己蒙得暈頭轉向,最後才給予重擊,一下讓自己疼得喘不過氣來。


    可是人性就這麽賤,你即便又恨又疼,可腦子裏還是止不住要想起他的好,印象最深刻的,居然都不是他撕破臉時決然的態度,而是那前一個晚上,他給自己做的一桌飯菜。


    霍斯予還清楚記得那頓飯是怎麽來的,那是經過一個糟糕的白天後周子璋被自己磨得沒法,做的一點小補償,卻沒想到,那頓飯,幾乎就成了最後的晚餐。


    那天過得很不尋常,一大早,他一進公司,就發現幾名心腹一臉緊張,個個麵色凝重,他正奇怪,陳助理已經快步過來,在他耳邊低語:“大少來了,在您辦公室裏等著。”


    大少便是霍家這一輩的掌舵人霍斯勉,長房長子,早早入了政壇,現在正在s市下轄的縣市掛職熬政績,葵盛是他一手創辦的,自交給霍斯予管理後,已經鮮少過問,現在來了肯定有大事。霍斯予眉頭一皺,對陳助理說:“去,訂下風雨閣的雅座,我大哥愛吃那的點心,還有,咱們藏的成年普洱弄點來,他好喝那玩意。”


    “知道。”陳助理有些擔憂,低語說:“我怕,是為了三少來跟您算賬的。”


    霍斯予笑了笑不語,拍拍他的肩膀,大踏步走了進去。


    進了門,一個三十出頭,麵目俊朗的男人坐在他的辦公椅上,看著他,目光寒冷,不怒而威,正是他的大堂哥霍斯勉。


    霍斯予笑了起來,大咧咧說:“大哥,怎麽突然來了也不打聲招呼?掛職的事弄完了?”


    “完個屁!”霍斯勉坐正了怒目而視:“我那一大攤子事還沒料理完,你倒好,弄了一出是一出,我不過來你,你還真以為沒人治得了你啊?”


    “說什麽呢?”霍斯予裝糊塗,坐下來笑嘻嘻地說:“自家兄弟,您別學我爸那個鳥樣嚇唬人行不?”


    “自家兄弟?”霍斯勉站了起來,刷地將手上的一疊紙摔到霍斯予頭上,怒道:“這是自家兄弟會幹的事嗎?老三再不好,他也是你三哥,沒你這麽趕盡殺絕的!”


    霍斯予收了笑容,拂開身上的紙,滿不在乎地說:“我說呢您怎麽那麽大火氣,我也沒幹什麽呀,老三自己上當賠錢,關我什麽事?他這都算我頭上?那他老婆摔一跤扭個腳要不要也算我頭上?沒這麽屈打成招的哥哥。”


    “放屁,我還不知道你?”霍斯勉臉色繃緊,訓斥道:“你他媽十三歲就敢給人喂槍子兒,你有什麽不敢的?啊?給人下套,弄個把買空賣空的陷阱,你還不是手到擒來?屁股都沒搽幹淨呢,那家境外公司注冊人約翰·威廉姆斯,那是誰啊,別以為用化名我就不知道,那是你在英國的豬朋狗友!當我不知道哪?你說說,你三哥把葵盛這把椅子都讓你這麽些年了,你有什麽不滿意的,非得去套人家那點小錢?自家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都是姓霍的,他倒黴催了你麵子上就好看了?”


    霍斯予冷笑一聲:“你問問他,這把椅子是他心甘情願讓的嗎?我剛從英國回來那會,他沒少給我使絆子下套,就這種人品,虧了他姓霍,不然我早不客氣了。這回串通著外頭台資公司搶自家生意,還有臉說他姓霍,操了。大哥,就他幹的那些齷齪事,我都沒好意思跟您說,我這回不過是略施薄懲,要動真格的,他現在就沒精神蹦q著跟您告狀了。一個霍斯剛,一個李思捷,這麽幾年,給我惹的麻煩算少嗎?我給他們收拾爛攤子的時候抱怨過嗎?不識好歹,得寸進尺,那怪得了誰?”


    霍斯勉火氣小了些,揉揉額角,有些疲憊地說:“你說得再在理,也不能搞垮他的那點買賣。”


    “難道我眼睜睜看著他弄垮葵盛?”霍斯予笑了笑,說:“大哥,葵盛是您創的,您當年要我回來接手,說得明明白白,這就是咱們霍家留著的一條後路,我姓霍,責無旁貸,沒得眼睜睜看著它爛了的道理。但這不包括我得受老三老四他們的閑氣,還有三叔四叔他們,您有空跟兩位說說,在家養老多好,橫豎他們每年葵盛分紅拿得還少嗎?少他媽指使自己家兒子來撞我的槍口,惹急了,我可不管親不親戚,姓不姓霍,老子一鍋端了。”


    “臭小子!你還能耐了你!要端了誰?”霍斯勉伸手就是一巴掌拍他頭上,罵道:“沒規矩!你爸還在,我還在,沒你放肆的地方!”


    霍斯予對這個大哥還是有幾分親近和敬畏,被打了也不生氣,反而笑嘻嘻地湊過去,就跟小時候一樣,帶了幾分親昵說:“我這還不是被您給說急了,哪敢啊我,不過大哥,現在都什麽時代了,能者居上,咱們不能因為都姓霍就非得綁一塊不是?他們幹的那些小動作,您明察秋毫,真不知道?不能夠啊?”


    霍斯勉歎了口氣,在他身邊坐下,眉宇間隴上憂色,默不作聲。


    霍斯予知道這位大哥的能耐,點到為止也不多話,這時陳助理端了茶敲門進來,霍斯予親自接了,放在霍斯勉跟前,笑說:“哥,嚐嚐這茶,我特地給你留的。”


    霍斯勉微微一笑,拿起來喝了一口,點頭說:“還成。”


    “從老唐那順來的,不會隻是還成吧?”霍斯予笑著說:“說起來前兩月我還見過他一次,神叨叨的跟以前一樣。”


    霍斯勉手一頓,說:“你少扯別人頭上,我問你,我怎麽聽說,你幹這些事,背後還有一個原因?”


    霍斯予痞笑說:“能有什麽原因,老子看他們不順眼行不行?”


    “是嗎?”霍斯勉冷笑:“不是傳霍五少近來佳人在抱,春風得意,為了給情人出氣,拿自己弟兄作伐?”


    霍斯予驀地睜大眼,慢慢地笑開了說:“大哥,您這想象力,讓我說您什麽好?”


    “希望是我想得多了,”霍斯勉淡淡地說:“我親自教出來的弟弟,可不能讓一個不相幹的人給敗壞了,這種話不要傳到你爸耳朵裏,不然,我就不嫌麻煩親自料理了他!”


    霍斯予心裏一驚,知道霍斯勉手段高超,說到做到,他強笑了笑說:“大哥,您一政府工作人員,別整的跟黑社會似的行不?”


    霍斯勉笑了笑,溫和地拍拍他的肩膀,說:“老五,這擔子不好挑,你自己要有分寸,老三那邊,你趕緊想轍去收拾下場麵。我已然壓了他一壓,你再示好一下,他沒必要不依不饒。事情無論怎麽樣,都還是別鬧到長輩們那去的好。”


    霍斯予點了點頭。


    哪知道霍斯勉前腳剛走,後腳又傳來一個消息,台資公司的老總林正浩先生率領秘書親自來訪。


    “要見嗎?”陳助理問。


    “幹嘛不見啊?”霍斯予敲了敲桌麵,說:“請去。”


    林正浩一身褐色西服,係著金色領帶,英俊不凡,霍斯予一見就先膩味,翹起二郎腿,也不起來,動了動眉毛說:“呦,林總裁,什麽風把您吹來了?”


    林正浩溫文一笑,說:“自然是有生意上門跟五少洽談。”


    霍斯予笑了笑,說:“居然擾動您親自上門,霍五怎麽著也得聽聽不是。”他懶洋洋地站起來,指了指沙發說:“請坐。”


    林正浩坐下後,示意秘書遞上來一份文件,說:“這是我公司擬定與葵盛就溪口項目的合作計劃,霍五少過目。”


    霍斯予低頭笑笑,說:“林正浩,我懶得跟你廢話,直說吧,你想幹嘛?”


    林正浩看了看四周,霍斯予會意,對陳助理說:“老陳,帶人家小姑娘出去,我跟林總好好談下正事。”


    陳助理微笑頷首,帶了林正浩的秘書出去,走時體貼地關上門。林正浩微微一笑,說:“鄙人把生意送上門,五少怎麽連杯待客的茶水都沒有?”


    “對不住,我不愛喝那玩意,”霍斯予漫不經心地說。


    “那可惜了,”林正浩淡淡一笑,說:“五少不如先看看計劃書。”


    “看個屁,”霍斯予痞笑說:“溪口項目是我們葵盛中標,要分一杯羹,也輪不到你。”


    “是嗎?”林正浩笑得莫測高深,淡淡地說:“但據我所知,貴公司近期資金周轉好像有點問題吧?按照國內的信貸機製,好像貴公司要續貸,也有一定難度吧?五少硬要啃這麽大塊骨頭,就不怕消化不良嗎?”


    霍斯予收攏笑容,坐起來正色說:“林正浩,老子有多大本事就敢做多大的事,我們葵盛的問題,不勞你操心。”


    “是嗎?五少真的不看看,我開出的條件可是非常豐厚,而且,聽說貴府另外幾位少爺對五少您可是早有微詞,暗地裏動靜不小,”他頓了頓,說:“溪口這個項目,處理不好的話,想必霍家英才擠擠,要找另一位來替代五少,也不是什麽難事。”


    “呦嗬,在這等著我呢,”霍斯予笑了起來,湊近林正浩,低聲說:“您這消息可真靈通,說的也在理,可惜老子不吃這一套。”


    “霍斯予,在商言商,你又何必拒人千裏之外?”林正浩眯著眼問。


    “因為老子瞧你不順眼。”霍斯予笑得囂張萬分,搖著手指頭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告訴你,不管是錢還是人,你在我這,都要不到。”


    林正浩變了臉色,一把揪住他的領口,咬牙說:“霍斯予,你這個畜生,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對周子璋幹了什麽!”


    霍斯予反手拂開他,冷笑說:“輪不到你心疼!”


    林正浩冷哼一聲,正正西裝,站起來,把資料往他桌子上一摔,冷聲說:“別拒絕得太早,五少,世事如棋,咱們走著瞧。”


    霍斯予等著林正浩走了,胸口起伏,氣悶非常,順手一拂,將桌麵上的東西全掃下去,哐當一大聲驚動外麵的人,陳助理忙開門進來,驚問:“五少,您沒事吧?”


    “沒事。”霍斯予深吸一口氣,憋在胸口,又緩緩吐出,掏出煙叼嘴裏,點燃了吸了一大口,看見陳助理還沒走,揉揉太陽穴,問:“老陳,我對子璋很差嗎?”


    陳助理一愣,隨即答:“您對他很上心。”


    霍斯予點點頭,揮手說:“你出去吧,我沒事,下午的事都取消了,我要回去,子璋在哪呢現在?”


    “好像在家裏做論文。”陳助理笑了笑:“周先生愛靜,您給置辦了大書房後,他就哪也不愛去了。”


    霍斯予忍不住柔和一笑,說:“行了,你出去吧。”


    他想了想,掏出電話給周子璋打,電話通了,周子璋在那一端問:“怎麽啦?”


    霍斯予驟然覺得煩悶一掃而空,笑嘻嘻地耍賴:“子璋,我今天被我堂哥訓了,倒黴透頂了,你給我補償一下。”


    那端傳來周子璋的沉默,就在霍斯予又要開口的時候,傳來他低低的聲音:“好吧。”


    “真的?”霍斯予高興得驟然提高嗓門,又發覺自己誇張了,忙壓低嗓門,柔聲問:“那我要你給做飯吃。晚上洗鴛鴦浴,大幹三百回合。”


    周子璋忍著怒氣說:“做飯就有,其他的別想。”


    “行,行吧。”霍斯予笑嗬嗬地說:“我現在就回去,我回來幫忙。”


    “隨便。”周子璋掛了電話。


    等霍斯予趕回去的時候,周子璋已經在廚房那裏忙開,紅色西紅柿,綠的西芹,翠的黃瓜,粉色的肉,蝦,一樣樣碼開了,井井有條,霍斯予自然幫不上什麽忙,靠著門框,笑嗬嗬地看著周子璋忙來忙去,覺得心裏特別滿足,這裏就跟聖地似的,把外頭那些亂七八糟事隔開來,不僅讓他得到清淨,還讓他體驗到溫馨。


    周子璋是做飯的老手,半個小時後菜基本都上了桌,很簡單,兩個菜一個湯,有肉有蝦,葷素搭配得很好看。霍斯予大快朵頤,雖然沒到飯點,可他整天沒好好吃過東西,現在吃這些,隻覺得天底下再好吃的東西,也比不上周子璋親手所做的家常菜令自己的胃服服帖帖。


    他邊吃邊誇,大概誇得太肉麻了,連周子璋向來冷清的臉上也帶了淡淡笑意。霍斯予偶爾一抬頭,看見燈下的他俊美如斯,黑眸深邃清澈,嘴角微微翹起,似笑非笑,靜謐得就如一幅畫般。這一刻,屋裏靜靜地流淌著安寧的氣息,霍斯予莫名想起林正浩對自己的指責,有些慚愧,看著周子璋發愣,就這麽好的人,自己以前怎麽就下得了手去揍他去逼他呢?他倒不是後悔,但覺得做得太過,現在想起來自己都心疼,此時此刻,周子璋就算讓菜刀劃拉個小口子他都舍不得,真舍不得,寧願自己疼也不願他疼。霍斯予放下碗,覺得該說點什麽,他伸出手,握住周子璋的,脫口而出來了句:“對不起。”


    話說出去,他就釋然了,這是真心實意地道歉,對周子璋再好,你也欠著他這句抱歉。


    周子璋似乎吃了一驚,抬起眼,看著他目光複雜,最後抿緊嘴唇,似乎輕歎了一口氣,輕聲說:“吃飯吧。”


    霍斯予笑了,點點頭,又開始吃起來。


    周子璋看著他,忽然說:“明天,你有空嗎?”


    “什麽事?”


    “我,我想去咖啡館,聽說,xx路新開了一家,是意大利人開的,雜誌上講不錯……”他垂下頭,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你要是忙就算了。”


    霍斯予刹那間因為自己幻聽,周子璋居然親口主動約他出去,這怎麽會沒空,天上下刀子都有空,他立即說:“當然有空,我陪你去。”


    “那,下午三點半?”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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