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斯予, 你還要玩我到什麽時候, 你為什麽不幹脆弄死我?”


    霍五少一愣,幾乎以為自己聽錯,再一想, 就如被人當麵扇了一耳光,他不由一怒, 原本握著周子璋的手一緊,口氣變冷問:“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周子璋看著他, 目光中平板無波, 嘴角的微笑甚至不屑於撤下,就這麽用蚊子一樣微弱的聲音說:“弄死我吧,就當做做好事, 行嗎?”


    霍斯予脾氣一上來, 一把鉗住他的肩膀將人提了起來晃了晃,咬牙說:“老子都跟你道歉了, 你還要怎樣?耍脾氣也要好自為之!”


    周子璋怠懶地閉上眼, 身子軟軟地垂著,好像一鬆手,這個軀幹就散了,觸手肩胛骨何其瘦弱,骨頭好像要穿出病服一樣, 硌得人手疼。霍斯予隱約心疼,生怕自己管不著脾氣又弄傷他,忙鬆了手勁, 好聲好氣說:“怎麽吃的,又不是沒錢,怎麽越來越瘦?好了啊,乖,你就是愛胡思亂想,什麽死不死的,大清早也不嫌晦氣。我往後都會疼著你,真的,再不為那些破事對你動手了啊,其實話說回來,我如果不喜歡你,至於那麽著急上火嗎?啊?你說是不是?”


    他順勢挪了下屁股貼過去,把人抱在懷裏,拍著哄著說:“再讓你上醫院,我就他媽跟你姓,行了吧?學校的事我也不管你了,你愛怎樣就怎樣,我也不拿咱們這點事要挾你了,嗯?夠好了吧?零花錢你隻管開口,我管夠,那房子你要住著不稱心,咱們就換,駕照你抽空也去考一個,我回頭送輛好車給你,啊?別氣了,乖。”


    他摸著周子璋瘦骨嶙峋的背部,心裏頭又酸楚又愧疚,柔聲說:“你的脾氣也得改改,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沒讓過誰,還自己強,往槍口上送,何苦呢?有時候就得有眼力勁兒借坡下驢,明白嗎?你想啊,隻要你跟我笑一下,服個軟,又有什麽事?”


    周子璋的臉擱在他肩膀上半天不動,忽然身子開始微微顫抖,霍斯予一開始還以為他還怕自己,哄得更起勁,聲音也更柔,後來瞧著不對了,把人從懷裏拉開一看,才發現原來周子璋是在悶笑,隻是那笑,怎麽看怎麽譏諷。


    霍斯予臉上有些掛不住,忍著氣問:“我他媽跟你說了半天,你到底聽進去沒有?”


    周子璋垂著頭,也不看他,低聲說:“你弄死我吧。”


    “都說了別大清早這麽晦氣,媽的,你要氣死我是不是?”霍斯予低吼起來。


    “不弄死我,你讓我怎麽活?”周子璋慢慢抬起頭,眼神輕飄飄地從他臉上掠過,又不知在看什麽,淡淡地問:“你他媽還有活路給我嗎?”


    霍斯予轟的一聲隻覺腦袋讓人重打一錘,兩個太陽穴都突突作疼,他呆了呆,想說什麽,卻忽然有種奇異的感覺,像跟這個男人之間隔了千山萬水,明明看得見摸得著,明明就把人這麽抱著,可就是覺得他好像下秒鍾會消融一樣,就如冬末枝頭掛著的冰棱,日頭一出,不用半天就會消融殆盡。霍斯予沒由來一陣心慌,勉強笑了說:“哪有那麽嚴重?你就愛胡思亂想,我說過了,我知道先前對你不夠好,現在不會了,你放心吧啊,往後跟著我,會把你寵上天。”


    周子璋厭倦地閉上眼,慢慢地說:“我小時候,住隔壁有一戶人家,男人愛喝酒,喝醉了就揍老婆,拿鞋幫子抽她,拿火鉗打她,反正操起什麽順手就用什麽,隔三差五我們都聽到那女人又哭又叫。”他身體虛弱,說到這有些喘氣,歇了一歇,才繼續說:“那男人不是不疼老婆,可打人會上癮,他收不住手。貧賤夫妻百事哀,男人在外頭一遇上什麽不順心的事,回去就隻能靠打老婆解決。後來打習慣了,也不用有什麽事,反正隨時想揍就揍,揍完了,又哭著跪著說自己錯了,求他老婆原諒他。”他略微睜開眼,輕聲問:“霍五少,你說這兩夫妻,誰更賤一點?”


    霍斯予給他堵得說不出話來。


    周子璋譏諷一笑,輕聲說:“要我說,就倆人都賤,男的是窩囊,女的卻也不自愛,一句話,都是自找的。隻是,你知道他們後來怎麽樣了嗎?”


    霍斯予鐵青了臉,說:“你說夠了沒有?”


    “怎麽,這就聽不得了?”周子璋別過臉去,微微一笑,說:“對不住,我還真想說,隻能委屈您聽著了。後來,女的受不了,趁那男的睡著,拿菜刀砍了他五十幾刀,差點把人剁碎了。”


    霍斯予麵色陰沉地盯著他。


    周子璋閉上眼,長長的睫毛垂下了,弱弱地說:“五少,放過我吧,不然就弄死我,咱們的情分,連故事裏那對男女都不如,就這樣吧。”


    霍斯予咬牙迸出兩個字:“休想!”


    周子璋聽了,也不多話,了然一笑,自顧自睡了。


    霍斯予一時無法,有心想說點什麽,或屈尊降貴許點什麽承諾,可周子璋一直閉著眼,就是不搭理他,他也覺得沒趣,加之被那麽一個故事梗著,就算說什麽,周子璋估計也不會信。他長這麽大,頭一回這麽吃癟,對這個人打又不能打,罵又不能罵,想溝通人家又不鳥他,真正無計可施,霍斯予煩躁得站起來,卻又最終隻好怏怏地離開。


    其後的康複期,周子璋身體逐漸好轉,霍斯予守著他見縫插針想跟他搭上一句話,可周子璋連眼皮都不抬一下。霍斯予到底還有五少的身份在那,討好了幾次,見對方沒搭理他,忍不住發了脾氣,摔了病房裏不少東西,可就是這樣,周子璋臉上也沒見有多餘的表情,被他捏著下巴抬起頭,也不過木然看他。那張精致的臉上已經沒有表情,喜怒哀樂好像被抹布從他臉上擦幹淨一樣,他現在隻是一天天坐在病床上,看著窗外發呆,也不知在想什麽,又像什麽都沒想。


    霍斯予在一旁看了,又急又痛,實在忍不下去了,想了想,命人即可為周子璋辦理出院。周子璋本來也沒多大病,院方樂得趕緊將霍五這位瘟神請走。出院的時候,霍五少親自動手,將人抱了放進輪椅,推下樓,又抱進車裏離開,全程深情款款,不知道的人幾乎要以為撞見哪來的癡情種子。


    車子並不駛回那所金屋藏嬌的公寓,卻拐上霍斯予在鬧市區常住的高層樓房。到了後,霍斯予仍舊不假人手,親自將周子璋弄了下來,這回輪椅也懶得用了,直接打橫抱了進去。周子璋早已心如死灰,也沒管有臉沒臉,霍五少都不怕丟人,他怕什麽?上到頂層,霍斯予開了指紋鎖,將人抱進去,放在大廳當地的皮沙發上,柔聲說:“子璋,我在這給你準備了禮物,你先閉上眼。”


    周子璋沒什麽興趣,懶得理他,霍斯予最近卻脾氣好得出奇,看他不配合也不惱,自己有備而來地從口袋抽出領巾,展開了絆住周子璋的眼睛,周子璋也不反抗,罩上後,隻覺身子一輕,霍斯予又將他抱起,放到一張帶輪子的靠背椅上,推著慢慢往某個地方走,漸漸的,周子璋似乎感覺到其他人的呼吸聲,不覺有點畏縮,霍斯予握住他的手,輕輕在他耳邊說:“別怕,我在呢,有個屁事。”


    就你在才多事。周子璋冷笑,也不做聲,突然之間,竟然聽到齊齊歡呼聲,他眼上的絲巾被抽開,一陣強光刺進來,眼前層層疊疊許多人,眾人一起叫起來:“子璋,恭喜出院!”


    周子璋大吃一驚,眼前圍著一群青年男女,竟然是f大曆史係同個專業的師兄弟師姐妹們。一張張臉上都綻放善意高興的笑,人人朝他簇擁過來,個個又叫又嚷:“哇,終於出院了,太好了!”“現在身體算好點了吧?”“下回過馬路小心點,不要再出事了!”


    他還有些發愣,卻覺肩膀上著了重重一錘,眼前一左一右兩個年輕人撲上來,都高興得咧開嘴,眼睛亮亮地看著他,正是同宿舍經常受他照顧的李奇和王秉昆,嚷嚷著說:“周哥,你差點把兄弟們嚇死知不知道?”


    周子璋不知所措,愣愣地問:“你,你們怎麽會在這?”


    “霍老板請我們來的。說是你今天出院,大家過來一起樂樂,給你去去晦氣。”


    周子璋這時候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夾雜著驚恐和不安,複雜地看向霍斯予。


    “看我幹嗎呀,”霍斯予痞笑著歪在一邊,正拿出一盒雪茄,從裏頭抽出一根,敲了敲,叼在嘴裏,拿火柴點了,抽一口,又噴出去,居然沒擺臭架子,朝那些男女們招呼說:“你們玩啊,自己管自己,不用拘束了。”


    這群研究生博士生其實大多出身平民,沒真見識過這種電視上才見到的富豪地方,這時候未免都有些拘束,霍斯予微微一笑,拍了拍手,後麵的助理帶了一行穿白色廚衣的人進來,頃刻間鋪好長長的餐桌,擺出花色百出的自助餐,居然還有侍應生托著托盤論著給這幫學生遞上香檳酒。大家臉上又興奮又高興,霍斯予自己舉了一杯,對眾人說:“今天謝謝大家賞臉,各位都是子璋的同窗,也是霍某的客人,招待不周請見諒。第一杯酒,祝我們今天的主角,周子璋先生早日康複,回到你們大家中間。”


    各個學生都是愛玩愛鬧的,登時一陣歡呼,亂糟糟地嚷起了祝福的話。


    周子璋說不感動是假的,但更詭異的,卻是不知霍斯予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他惴惴不安地盯著霍斯予,霍斯予朝他微微一笑,以他從未見過的翩然風度,親切又不失有禮地說:“第二杯,霍某卻要致歉先行一步了,為了讓諸位玩得更盡興,鄙人還是先退場為妙,請各位放心,這裏的東西我已經買過單,因此不是借更衣遁逃。”


    他此言一出,大家都哄堂大笑,霍斯予彬彬有禮地笑了下,放下酒杯,走向周子璋,俯下身來低聲說:“別怕,好好跟他們聚聚吧。”


    說完,他迅速直起身子,朝眾人微微頷首示意,就這樣快步踏出會客廳。


    他一走,場上氣氛果然活躍許多,在場的到底都是年輕人,放開了自然有自己玩的方式,不少人紛紛開始吃喝玩樂,跟子璋熟的幾個哥們更是圍上來拍著他的肩膀笑說:“行啊周哥,原來你有個這麽有錢的親戚,口風藏得夠嚴實的啊,怕什麽,哥幾個又不是大閨女,還會挖空心思嫁入豪門嗎?”


    親戚?周子璋心裏一驚,顫聲說:“隻,隻是遠房親戚,我不知道怎麽說……”


    “沒人怪你,”那個博士師兄也來了,他越眾而出,笑著說:“我們都知道,有錢人臭毛病多,你說有這樣的親戚,沒準人還以為你想借著他們蹭點什麽好處。不過子璋,我覺得你這親戚還不錯,起碼沒什麽架子。”


    那是他今天不知撞了什麽邪,居然沒端架子。周子璋苦笑了一下,立即有女生擠過來說:“誒子璋啊,你這個親戚叫什麽?做什麽生意的?看起來挺年輕的,有女朋友了嗎?”


    周子璋看著在場幾個女孩亮晶晶的眼睛,隻覺頭大如鬥,隻得含含糊糊說:“我,我對他的私生活不是很知道,而且,生在豪門的人,結婚不都是家裏訂好的嗎?”


    “那倒是哦,”那女生可惜地歎了口氣,對他說:“不過你有這麽牛的親戚,住院費也不用愁了,以後找工作也方便多了,好羨慕啊。”


    女孩們一片附和,那博士師兄卻拍拍子璋的肩膀,笑著對大家說:“所以說你們頭發長見識短,你以為能白占便宜不幹活啊?門閥爭鬥,內宮傾軋,有錢有權的地方多有麻煩,看了這麽多書還不明白麽?一個個都給我回去背史記,子璋,”他轉過頭說:“你車禍傷哪了,怎麽回事啊?好好的讓車給撞了,快跟我們說說。”


    “沒,沒什麽大事,”周子璋慌忙說:“沒內出血,就是腦震蕩……”他有些窘迫,一時編不下去。


    “那可得小心點,腦震蕩可大可小……”女生們活潑地接過了話題,立即,大家便圍繞身體保養等漸漸扯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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