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的事, 周子璋記得不是很清楚了。他隻知道, 自己像一個綁上斷頭台的囚犯,渾渾噩噩,頭上懸著利器, 完全沒有任何生的希望,視野所及, 全是一片猩紅一樣的頹敗。他胳膊被霍斯予拽得生疼,這個混蛋使勁摟著他, 就像一個甩也甩不掉, 怎麽掙脫也掙脫不了的巨靈之掌一般,重重壓在頭上,壓得你頭昏眼花, 喘不過氣來。然後, 他聽見霍斯予口氣輕佻囂張,向林正浩說:“哎呦, 這不是林總嗎, 怎麽,找我的人有事啊?哎呦真不巧,對不住您了,有什麽事您也得擱著,他現在得陪我, 我們好幾天沒見了,可有點,私底下的事要辦。”


    隨後, 他曖昧地笑了笑,低頭狠狠親了周子璋一下,捏著他的下巴瞧了瞧,看見林正浩臉色一變,眼中怒火更炙,嘴上卻痞笑著說:“怎麽,林總看來也是同好?那好辦啊,哪天得空了,咱們出來一起樂樂?子璋你別看著一臉斯文,在某些方麵可是個寶貝,您要真喜歡,擎等著,我再玩兩天準跟您割愛。”


    周子璋渾身發抖,盯著地上,羞憤交加,恨不得一頭碰死。他知道霍斯予是故意的,他故意要這麽作踐自己,在林正浩麵前,他其實滿腔怒火,攥住自己胳膊的手緊得跟鐵圈似的,可偏偏壓抑著。就在這時,卻聽林正浩冷澀地問:“子璋,這,這怎麽回事……”


    周子璋恐懼地抬起頭,他本能地知道,那懸著的斧頭要掉下來了,可你無法可想,無計可施。他瞪大眼睛,驚惶地盯著林正浩,這個時候,他莫名其妙地想如果他衝上來將自己從霍斯予手上拖走該有多好,如果他……


    可沒想完,霍斯予將他摟得更緊,挑釁地昂起下巴,冷笑道:“就那麽回事唄,林總再裝就過了啊。”


    林正浩睜大眼,目光中流露出難以置信和傷害,他直直地盯著周子璋,輕聲問:“所以,這就是你的原因?”


    周子璋痛苦地閉上眼,無法作答。


    “林總,您再這麽跟我的人打啞謎,可有點瞧不起霍五了啊。這麽著,我現下要帶他去泡熱湯,您要有興致就來,瞧在咱們的交情上,一塊玩玩也不是不行……”霍斯予冷笑說。


    林正浩倏地站直身子,麵容迅速換成嚴峻深沉,他那雙總是溫柔如水的眼睛此刻盡是寒霜,不僅如此,周子璋還從中看到自己最怕的意思,那種上位者對待底下人高高在上的俯視。然後,他聽見林正浩用從沒聽過的冷淡口吻說:“五少的嗜好還是自珍就好,鄙人就不奪人所愛了。林某雖愚鈍,但找伴還不至於要這樣的……”


    這樣的什麽?他礙於教養,掩口不說任何一個不雅措辭,但周子璋已如遭重擊,踉蹌著退了半步,臉上的血色褪得幹幹淨淨。他張開口,卻覺喉嚨宛若枯井,發不出半點聲音,他眼睜睜地看著這個男人轉身離去,就如生活中最後一點暖意要消散掉一般,本能地,周子璋跨前一步,顫抖著低喊:“林……”


    林正浩身形一頓。


    “我,”周子璋嗓子幹澀,萬分艱難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我沒……”


    林正浩側過臉,冷聲說:“周同學不用客氣,你有霍五少給的這份兼職,想來也不用再來為林某兩個外甥女當家教,就這樣吧。”


    他說完不再回頭,大踏步走到車前,打開車門,發動油門,飛快開走。


    周子璋刹那間痛得呼吸艱難,他愣愣地看著林正浩的車絕塵而去,仿佛在這一刻,那扇通往天國的門,也朝他緊緊關閉,一切又回複到最初的狀態,甚至比原來更差,但這是原本就該如此的不是嗎?高高在上的人到底該回到雲端,而留下來的,繼續爬行躑躅的道路,一如既往泥沙俱下,塵土飛揚。


    隻是,他突然間如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還有感覺,就剩下一個單薄的外殼,搖搖欲墜,然後,他隻覺下巴一痛,整個臉被霍斯予用力扭了過去,耳邊聽見那個人惡狠狠地低吼:“他媽的你敢給老子來這一手,行,你等著!”


    他反身被霍斯予用力塞進車裏,砰的一下頭撞到了車廂,但周子璋已經無所謂,長久以來賴以支撐的東西突然間變得沒有意義,如果生命總是這樣的重複,總是這樣看不到明天和希望地繼續,總是這樣,一眼望到頭的倉惶,那麽理想還有什麽追求的必要?那麽,忍辱負重,還有什麽堅持下去的理由?


    他臉上一痛,啪的一聲脆響,已經重重挨了霍斯予一巴掌,打得他頭偏到一邊,撞到門,額角也火辣辣地疼。但這又有什麽?他半邊臉貼著座位,聽見霍斯予冷冷地吩咐:“開車。”


    前麵的司機立即踩油門往前走,車內氣氛壓抑到極點,霍斯予陰沉著臉不說話,周子璋保持著被打翻的姿勢一動不動。他已經不想再動了,隨便吧,無論怎樣都好,反正已經沒希望了,反正,他從頭到腳都刻上恥辱的烙印。


    頭皮一陣生疼,他被霍斯予揪著頭發拖了起來,對上他鐵青到猙獰的臉色,周子璋忽然覺得好笑,他為什麽這麽生氣?他憑什麽這麽生氣?所有的傷害都是他帶來的,所有的屈辱和痛苦也是他一手造成的,現在,自己隻不過做了一段時間不為人知的美夢,他就氣成這樣,那不過是個夢啊,礙著誰了?礙著他了嗎?王八蛋!


    周子璋咧嘴一笑,霍斯予臉色一變,咬牙罵:“你他媽還笑!笑!”他想也不想,揮手一拳,狠狠擊打在周子璋腹部,周子璋慘叫一聲,整個人蜷起來不能動彈,痛得麵白如紙,嘴裏卻嗬嗬低笑,好像見著全世界最滑稽的事一樣。


    笑得那個淒慘。


    霍斯予徹底炸了,刹那間,他隻覺怒火沸騰到極點,這麽兩周,他忙揪內賊的事要死要活,心裏頭卻惦記周子璋惦記得生疼,滿心就想著快點把事辦完了,可以早點看到他,可以抱他好好睡一覺,那日子才過得有滋有味。好容易一切就緒,他跟個愣頭青似的連衣服都不換,立即命司機開車來這。他一輩子沒談過戀愛,不知道戀人們一般怎麽會麵,但這次卻居然無師自通地玩起了浪漫,也不讓人給周子璋打電話,就這麽坐在車裏等著,等著的時候心裏頭居然沒有煩躁,一想到呆會就看到那個人,反而有種說不出的甜蜜和興奮。


    一刻鍾前,他終於把人給盼到了,抱住了,那種滿足感不是一般的快樂,刹那間你心裏不確定的那種盼望突然有了具體形狀,你不明白的情感,突然有了明確的答案,你瞧不起的平常的幸福,突然有了依托――那感覺還真不賴,很實在,很沉甸甸,很軟,很香,就因為你抱著他。霍斯予甚至覺得,給他媽一億,他都不把懷裏的寶貝讓出去,不,是多少錢,都不讓,都堅決不讓。


    但怎麽一切驟然就變了?林正浩那個台巴子,為什麽會來這裏?為什麽懷裏的寶貝看他是那樣依戀而絕望的眼神,為什麽臉色會變得如此蒼白,為什麽那王八蛋走了,他會像死了爹媽一樣失魂落魄?


    到底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到底發生了什麽?


    猜疑像毒蛇一樣拚命吞噬他的內心,啃得心裏頭痛得不得了,痛得他,想嘶吼,想揍林正浩那狗娘養的,想狠狠揉碎身下這個男人,想挖出他的心來,看看他媽的到底是什麽顏色。


    後來,霍斯予才明白,這是在嫉妒,他嫉妒得發狂,他因為一個男人而嫉妒得發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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