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這個聲音很淳厚響亮,就算帶了刻意的和緩,可該有的威嚴氣勢半點不減。周子璋瞬間條件反射一般驚恐起來,像逼入絕境的動物,害怕之餘,卻又憤懣難抑,怒視門口那個居高臨下的男人,仿佛下一刻就能撲上去,拚盡最後一點力氣,同歸於盡。


    周子璋活了這麽大,從來秉公守法,上學上班從來不遲到早退,做人於安分守己之中帶了自知之明,不惹事,不鬧事,隻會好好做自己該做的事。他在南方一座小城市裏頭長大,往來全是親戚朋友,地方小,人情就格外熱絡,有個什麽事能傳遍半個城。周子璋從小就知道乖巧內斂,長大了更是為人低調謙和。他在當地一所三流的師範學校讀的曆史本科,畢了業理所當然留在小城裏的二流中學教曆史。學校裏誰不知道小周老師性情好,模樣好,就是窮,窩在不到二十平的教師宿舍裏,但卻是個踏踏實實,老實本分的年輕人。


    到26歲,周子璋也就懷揣過一個夢想,他喜歡中國古代史,想拜名師,想真正踏入這個學科的門檻,做點案頭瑣碎的考據研究。他生平幹的最大膽一件事,就是辭掉公職,異想天開考f大的研究生,寒窗苦讀了一年多,終於如願以償,離開小城,跑到這個大都市來念書。


    這樣的人,注定了生活圈極其簡單,對壞人的理解都停留在書本報紙上,電視媒體上,總覺得都是平麵,離自己的生活好遠。平時,他連小偷騙子都沒遇過,更別提搶劫行凶等等惡行。周子璋生活裏所謂的壞人,也不過是背後給他穿點小鞋的教研組組長,街麵上攔住他的學生勒索的小混混;遊手好閑,遇上他就會拐彎抹角提醒要錢的舅舅,如此而已。


    哪裏知道,頭一回見識所謂的特權階級,就遇上這種事?


    他拚命壓抑住內心怒火和恐懼交相激蕩的旋流,眼睜睜看著霍斯予慢慢走近,嘴唇抖得厲害,一呼一吸仿佛都壓迫肺部,令肋骨生疼。他實在是被這個男人打怕了,小時候雖然餓過肚子,可畢竟沒挨過揍,他不知道原來一個人被打是這麽可怕一件事,更加不知道,打完了,這事還不算完,那銘刻進心裏的痛合著害怕變成某種下意識的反應。霍斯予一抬手,周子璋立即不顧手腕上還牽著吊針,本能地舉手護住頭部,就這一下,將掛瓶扯翻,針劑哐當一聲砸到地上,發出劇烈的脆響。


    瓶子一砸碎,那巨響令周子璋驚跳了起來,隨後卻見那個王八蛋男人愣了愣,嘴角不懷好意地上翹,伸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周子璋“啊”的一聲驚叫起來,閉上眼拚命兩手亂飛,撲騰掙紮,卻覺兩隻鐵鉗一樣的手臂牢牢將自己按住,耳邊聽得那男人略帶不耐的聲音低喝說:“別動了,別亂動,再他媽亂動,信不信老子還大耳光抽你!”


    這話令周子璋心裏深沉的恐懼勾了上來,他僵直身子,倒是慢慢垂下了手,隻是全身間或控製不住地微微痙攣。那男人滿意一笑,抓起他的手,猛地一下扯下針頭,說:“看你,亂撲騰什麽?血都倒流了。”


    周子璋瞪大眼看他,驚惶得說不出話來,那男人漫不經心地側身坐下,仍舊抓著他的手,有些沒輕重地揉著手背上的淤青,此時,一個護士推門進來問:“霍先生,沒事吧,屋裏打爛什麽?”


    霍斯予慢慢轉過頭,眉目冷然,不悅地說:“出去,把門帶上。”


    那護士嚇了一跳,忙把腦袋縮回去,輕手輕腳關了門。霍斯予這才轉頭,重新微微一笑,捏著周子璋的手,欣賞著燈下這張又脆弱又清秀的臉,越看越中看,他嘴角的弧度加大,淡淡地說:“還沒正式認識,我姓霍,霍斯予。家裏行五,外頭人給麵子,喊我一聲五少,你往後也跟著這麽叫。”


    周子璋大驚,從這句話中嗅出不尋常的意思,猛地一下抽回手,哆哆嗦嗦地說:“沒,沒有往後,你滾,不然,不然我報警……”


    霍斯予眉頭微蹙,一時沒領會周子璋說什麽,等明白過來,禁不住嗬嗬低笑,邊笑邊說:“還真逗,有困難找警察,好市民啊。”他笑容未減,隨手撩起周子璋臉頰上的頭發,撥到一旁,端詳著他的臉,輕描淡寫地說:“我今兒個心情很好,好到什麽程度呢?你剛剛那句,我隻當笑話聽。不過,”他順著周子璋的臉頰輕拂,笑說:“我這人脾氣不算好,你往後最好順著我點,這張臉,我還真越看越舍不得碰壞了。”


    周子璋渾身一僵,如挨了重重一擊一般頓時臉色青白。霍斯予笑了笑,口氣更為柔和,輕聲說:“放心,我這人護短,對自己人一向好,往後隻要你聽話,就不會吃苦,相反還不會少了好處。可醜話說在前頭,我也有我的規矩,你若犯了,就別怪我不留情,明白了嗎?”


    周子璋驚得抬起頭,脫口而出問:“什麽,意思?”


    “這都聽不出來?”霍斯予保持笑容,柔聲說:“那我直說了。就是我看上你了,往後,你就做我的人。”他頓了頓,猶如提出一個隱藏著陷阱的智力難題那樣說:“當然,你也有拒絕的權利。隻不過我從沒被誰拒絕過,你若拒絕了,我會心情很不爽,我心情一不爽,就難保不做點大家都不爽的事。”


    周子璋隻覺腦子裏一聲轟鳴,瞠目結舌地瞪著霍斯予,隨即,一股強烈的惱怒夾雜著屈辱湧上心頭,他氣得渾身發抖,咬著牙默不作聲,雙手攢拳,捏得分外緊。


    霍斯予以為他在低頭考慮,心裏更是愉快,頗具溫情地摸摸他的頭發,帶著親昵說:“先說點讓你高興的,我呢,也沒養過你這樣,所以說咱們先試試。哪,有個期限,暫定一年怎麽樣?這一年,我就算膩了你,也不會拋棄你,這段時間你的吃穿都比照我的來,住呢,我在f大附近弄套房子,方便你上學,等這一年完了,那房子就歸你。此外,我每月三萬八的零花錢,年終看你做得怎麽樣,要好呢,會送你一份大禮,至於具體要什麽,你到時候自己挑,如何?”


    周子璋抬頭,怒目而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霍斯予笑了,說:“怎麽?嫌少?你還別不知足,就你這樣的專業出來工作,熬個十年八年,也買不起s市一個廁所。跟外頭別人比起來,我算給得多的了。這麽著吧,”他拿手指敲敲床沿,說:“我再給你開一張副卡,每月上限兩萬,專門給你購物用,愛買什麽就買什麽,嗯?也算是,我把你弄進醫院來的賠償……”


    一句話沒說完,卻見周子璋變了臉色,怒吼一聲撲了上來,衝他下巴狠狠揮了一拳,隻可惜他剛剛蘇醒,平時又文弱,便是拚了全力,也不過像給霍斯予撓癢癢。霍斯予頭稍稍被打偏,扭了扭下顎,冷冷一笑,猛的一下反肘抵住周子璋的咽喉,直接把他按在病床上。


    他牛高馬大的身軀壓到周子璋受傷的肋骨處,登時令他疼得臉色發白,霍斯予卻置之不理,故意在那傷處碾了碾,看到身下那人快把唇咬破。


    周子璋疼得眼中泛淚,卻猶自咬緊牙關,一聲不吭。那付倔強又脆弱的模樣,不知為何令霍斯予心裏一軟,本來想著反手一巴掌的也垂了手,改為捏住他尖細的下頜,身軀稍微抬高,避開了周子璋的傷處,口氣卻冷厲:“不要不識抬舉!”


    周子璋瑟瑟發抖,卻狠命啐了一口,咬牙切齒說:“去你媽的抬舉!”


    霍斯予臉色變冷,手上用力,將他的下巴捏得生疼,狠聲說:“你還真是強,我本來還留著一手,不想讓你太難堪,這可是你自己挑的,別怪我。”


    他一把鬆開周子璋,坐直身子,雙手抱臂,好整以暇地問:“我說過,我要不爽了,就難免會做些令大家都不爽的事。比如弄一起豔照門,直接寄給f大校辦,別忘了,那天你在琳琅夥同帝都一幫男妓□□□□,詐騙勒索我表兄未遂,那可是人證物證俱在,聽說貴校校規甚嚴,你說對你這種行為,他們會處以什麽處理?”


    周子璋一愣,怒道:“那,那是,那根本不關我的事!”


    “我當然知道,”霍斯予放柔聲調,俯身摩挲著他的肩膀,說:“但遺憾的是,我不想說出真相,相反,我還會積極舉證,協助警方做點事情。”


    周子璋完全呆住,霍斯予威脅的這一點,對別人可能不算什麽,對他來說,卻是一直以來苦苦追尋的夢想。他已經為這個夢想耕耘了許久,眼瞅著論文也開始做出點成效,一向嚴苛的導師對他也頗有讚許,甚至暗示可以推薦他碩博連讀,那夢想近在咫尺,卻突然之間,要為這麽一件齷齪的事盡皆毀去。


    霍斯予見這個男人臉色發白,全身散發無形的悲慟和無奈,心裏那陣奇怪的溫柔又開始發作,他禁不住伸出手臂,將那個愣愣發呆的男人攬入懷中,滿意地感受他如受傷的小動物一樣在自己懷裏瑟瑟發抖,尋求溫暖。霍斯予新奇地發現,自己居然很是受用,有種前所未有的對他人的憐惜之情浮了上來。他不禁微笑了起來,語調真的變成溫和,生怕嚇到懷裏脆弱到不堪一擊的男人似的,低聲說:“好了好了,乖乖答應我不就沒事?最多,我往後盡量不對你動手?你也是,看起來瘦弱,怎麽脾氣這麽大?不亂折騰,我也舍不得打你。放心,帝都那個敢設計陷你的小崽子我會收拾的,你要他怎麽樣,他就怎麽樣。個小癟三,活膩了,他媽的居然敢打你。說,肋骨上的傷是不是他弄的?”


    霍斯予說到後來,已經帶了狠色,周子璋腦子裏亂成一團,呆呆地問:“什麽肋骨的傷……”他猛然醒悟,變了臉色,一把推開霍斯予,咬牙切齒罵道:“兩周前拜你所賜的舊傷,你還能算到別人頭上去?你,你,你的無恥還有底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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