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一大早,黃毛抱著香燭、燈籠等物,肩頭搭著一個布袋子,裏麵塞了鼓鼓囊囊一團子物事,來到金燈廟。


    見血蘑菇既沒磕頭也沒燒香,坐得筆管條直,一隻眼冒著精光,與以往判若兩人。


    黃毛沒敢多問,放下東西稟報:“東西……東西全備……備齊了!”血蘑菇點了點頭,說道:“今天要做一件大事,非得你助我一臂之力不可!”黃毛一著急竟然不結巴了,說道:“大元帥對我恩重如山,我這條命也是大元帥的,您一句話,讓我幹啥我就幹啥!”血蘑菇說:“你跟我走一趟,去取一麵令旗。


    ”黃毛莫名其妙:“令旗……啥令旗?”血蘑菇如實相告?我當年在孤山嶺得遇金燈老母顯聖,托夢傳授我調耗子兵拿疙瘩的法門,後來我酒後失言破了誓,害死了我老叔和白龍,從此與金燈老母結下死仇。


    又因我被捆了七竅,金燈老母上不了我的身,也要不了我的命,這個老耗子就千方百計禍害我。


    全拜金燈老母所賜,我身邊至親至近的人都死絕了,此仇不共戴天。


    我天天燒香磕頭抽大煙,拜得金燈老母神魂顛倒,隱忍至今隻為了找一個地方,也就是這個王八蓋子溝,原名“九龍溝陰陽嶺”,乃關外地仙祖師胡三太爺供奉“魘仙旗”的法壇,此旗專用於懲處壞了門規的地仙。


    關外深山老林中有了道行的靈修之物,皆守胡三太爺定下的門規。


    頭一條就是不能禍害人,除非別人先禍害你,或者得了你的好處,許給你的事又做不到。


    那也不能牽涉無辜,否則就會被魘仙旗召入洞中,遭天雷擊頂,灰飛煙滅,萬劫不複。


    古時山上曾有九座寶塔,如同九根降魔釘,由於年代久遠,九座寶塔均已塌毀,魘仙旗卻仍在洞中,隻不過不在陽間。


    胡三太爺被尊為地仙祖師,每年六月初六,關外地仙都要去參拜胡三太爺、胡三太奶,金燈老母也不能不去。


    今天正是六月初六,金燈老母不在廟中,我得趕在這老耗子回來之前,下去找出胡三太爺的魘仙旗,有了令旗在手才可以幹掉金燈老母。


    這件事我一個人辦不成,你黃毛能夠跑無常,得給我幫個忙。


    黃毛對血蘑菇吩咐的事絕無二話,願出死力相助。


    當年他師父雞腳先生帶手下到關外找魘仙旗拿吸金石,收了他這個走無常的弟子,正是為了此事,也曾多次演練,所以他知道如何盜取魘仙旗,隻不過厭門子一直沒找到地方。


    按以往民間說法,跑無常男女有別,男的叫“拘魂碼”,女的叫“師娘子”。


    去閻王爺的地盤轉一圈,凶險不言而喻,也不是什麽人都能走陰串陽,那要靈通三界,意貫八方,識得九天神怪,會得十殿閻羅。


    血蘑菇跟了老韃子那麽久,也不曾知曉其中關竅,直到當上金匪的首領,一點一點問明白了黃毛跑無常的來龍去脈,心裏頭有了底,這才在王八蓋子溝重造金燈廟。


    他整天琢磨《厭門神術》,把能用的損招全用上了?故意將三炷大香斜插,衝向金燈老母的心口,鋪地的渡口錢齊整整、密麻麻,不明所以的以為是擺闊,實則形似一口利劍,這叫金錢劍斷地,皆因耗子屬土。


    當年血蘑菇剪子口鞭打金燈老母,剛打了一下,金燈老母的真身就借土遁走了。


    如今擺下金錢劍,金燈老母入地無門,上天梯子不到頭,三炷大香穿心,又有千盞油燈壓頂,照得金燈老母睜不開眼。


    最損的一招,是這廟堂東西窄南北長,所用木料全是打棺材的柳州木,等於把金燈老母裝進了棺材!


    血蘑菇斷定六月初六這一天,金燈老母一定去拜見胡三太爺,顧不上盯著自己。


    一切準備妥當,讓黃毛帶自己下去走一趟,能否報仇在此一舉,萬一錯失這個機會,這輩子再也別想翻身。


    而金燈老母去參拜胡三太爺,僅有一天十二個時辰,血蘑菇不敢怠慢,立即與黃毛布置,關上廟門,從裏麵插嚴實了,一人身邊擺下七盞油燈,把事先備下的紙衣、紙帽等物裹在包袱中,腦門上搭塊四方“孝布”,脫下鞋子放在一旁,各提一盞四四方方的紙燈籠,盤腿坐定了。


    黃毛再三叮囑血蘑菇,跑無常不能輕易開口說話,凡事盡量以神詞應對,隨後點上煙袋鍋子噴雲吐霧。


    血蘑菇覺得眼皮子發沉,心裏頭發緊,不由自主地打哈欠流眼淚。


    一陣魄蕩魂搖,忽聽黃毛叫他起身,再看手中紙燈籠變成了一團鬼火,金燈廟蹤跡不見,僅有腳下一條道路。


    二人手提紙燈籠,叼著旱煙袋,一口接一口地猛嘬,走起路來故意裝得顛三倒四。


    往前走了幾步,隻見四下裏暗霧彌漫,陰風陣陣,鬼哭狼嚎,一群擋道攔路的惡犬,渾身癩毛,頭大如鬥,厲聲狂吠,追咬而來。


    黃毛並不驚慌,扔出幾個黏豆餑餑,那些惡犬撲咬過去你爭我搶,爪子和嘴巴被黏得分不開,在原地亂蹦亂躥。


    他們倆將惡犬甩在身後,黃毛頭前引路,行至金雞嶺前,見山頂上金光耀眼,立著一隻頭頂金冠的雄雞,正是受過封的“禽侯”。


    黃毛心裏頭有數,所謂“雞司晨、犬守夜”,金雞嶺上的禽侯一旦啼鳴報時,他倆就得魂飛魄散。


    忙掏出五穀糧扔撒在地上,禽侯撲棱著翅膀,飛下嶺來啄食。


    黃毛拽上血蘑菇又往前跑,到得一座大山腳下,山影之下灰蒙蒙一片,近前三株枯槐,其中一株枯槐腹心已空,當中長出一株榆樹;另一株枯槐也有一個樹洞,從裏邊長出兩丈高的柏樹;還有一株枯槐僅餘半截,形勢岌岌可危。


    血蘑菇跑了半天,駟馬汗流的,正覺得口幹舌燥,嗓子眼兒像著了火一樣,但見樹後轉出一個老婦,身穿黑色褲褂,罩一件埋裏埋汰的百衲羅袍,補丁摞著補丁,麵沉似水,緘口結舌,端著一碗水遞過來,又髒又長的手指甲掐在碗邊兒上。


    血蘑菇低頭看那碗中之水,汙汙濁濁,卻散發出一股異香。


    黃毛扯住血蘑菇,上前一把推開水碗。


    老婦碗中之水灑出一半,當場變了臉,揚手讓他們往回走。


    黃毛口念神詞:“平生沒做虧心事,半夜叫門心不驚,為仙不講情和義,陰陽兩界行得通!”說話繞路前行,越走周圍的霧氣越濃,燈籠裏的鬼火忽明忽滅,隻見一條大江擋在麵前,白亮亮的江水波濤洶湧,再也無路可走。


    血蘑菇心下焦躁,山路好走,江可咋過?


    正當此時,江麵上駛來一艘丈八小船,船身狹小,一個白胡子、白眉毛的老頭兒坐在船頭,頭戴鬥笠,身穿單衣,瘦成了一把骨頭,赤足光腳,凍得瑟瑟發抖。


    小船隨著風浪顛來蕩去,就是翻不了。


    黃毛高聲叫道:“江河底下關門閂,蝦兵蟹將百萬千,有位仙人在水邊,快帶我倆去拜台!”他從懷裏掏出一道符,上麵蓋著堂口的寶印,謊稱自己是胡金龍堂口,領命來跑一趟無常。


    見白胡子老頭兒無精打采,知道他幹的是個苦差事,江麵上寒風刺骨,黃毛取出提前備好的紙衣、紙帽、紙鞋,求老頭兒帶他倆過江。


    老頭兒話不多說,示意二人上船。


    二人縱身跳上船頭,那小船竟沒有船板,腳下是滔滔巨浪。


    白胡子老頭兒起身撐起篙楫,無底船行至江中。


    遠遠望去,江心小島上寸草不生,當中有一座高台,台上一麵三角令旗迎風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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