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蘑菇拔槍在手,邊跑邊往後開槍。


    王副官沒想到此人身上有槍,急忙翻鞍落馬,抱著腦袋趴在地上。


    血蘑菇趁機鑽進山下密林,當兵的仗著人多勢眾,仍在後邊緊追不舍。


    血蘑菇一邊打一邊跑,卻不熟悉江北地形,在密林中三轉兩繞,竟跑上了一條絕路,前邊是深不見底的山穀,身後就是追兵,想起死在自己槍下的烀地瓜和架不住,不覺心頭一戰,可見是冤魂纏腿,報應來得真快!


    4


    血蘑菇心知橫豎是個死,與其讓當兵的打死,割下人頭去換賞錢,不如自己跳下去摔死。


    當即衝上懸崖縱身一躍,墜入雲纏霧繞的深穀。


    可是他命不該絕,仗著崖壁上古鬆橫生,穀底又是個大泥潭,雖然衣衫全被剮碎了,身上到處是傷,金粒子不知掉落何處,盒子炮也沒了,好在沒摔死,保住了半條命。


    深穀中暗無天日,他掙紮著起來,以淤泥敷傷,挖蚯蚓充饑,強撐著走了三五天,剛從深穀中出來,就讓砸孤丁的一棒子削趴下了!


    等血蘑菇醒過來,腦殼子“嗡嗡”直響,眼前一陣陣發黑,發覺自己置身在一個冰冷的破窩鋪裏,渾身上下已被扒得精光,捆成個駟馬倒攢蹄,拴耗子的麻繩也已不知去向。


    對麵坐著個莽漢,四肢頎長,賊眉鼠眼,賴了吧唧,跟一隻大尾巴簾兒似的,左邊腮幫子上長了一顆黑痣,比黃豆粒還大兩圈兒,嘴裏叼著旱煙袋,腳底下橫放一根大馬棒,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輩,周圍支棱八翹的又髒又臭。


    那個莽漢見血蘑菇睜開眼了,就把煙袋鍋子摁滅,在地上磕了幾下,別在腰裏,抽出皮帶在手,劈頭蓋臉打了血蘑菇一頓。


    土匪中有一句話,“秧子好比搖錢樹,不打他就不掉金”,既然被綁,免不了挨打。


    血蘑菇裝成個包蛋,不住口地哀號求饒。


    砸孤丁的莽漢打夠了,鐵青的臉上掛著一絲獰笑,問血蘑菇姓什麽叫什麽,從哪兒來到哪兒去,靠什麽吃飯,有沒有錢。


    血蘑菇想好了說辭,求告道:“我孤身一人,窮光棍兒一條,瓦無一片,地無半壟,到處打短工賣苦力混飯吃,隻因遇上亂兵,急著逃命,失足跌入深穀,命大沒摔死,也沒讓野獸掏了,挖蚯蚓逮耗子充饑,衣服都破得遮不住腚了,哪有錢啊?求爺爺您行行好,高抬貴手放了我!”砸孤丁的莽漢冷笑道:“行行好?那你得上廟裏找和尚去,或去道觀找老道去,爺爺我是賣人肉的,要論斤稱!”


    血蘑菇不知江北胡子的規矩,心中暗暗叫苦,砸孤丁的棒子手一沒槍二沒馬,窮得光巴出溜,跟一根棒子似的,為了半個燒餅也敢殺人害命,可沒聽說論斤賣人肉的,賣給開黑店的做人肉饅頭不成?他縱然是個亡命山林的土匪,一想到要被剔骨扒皮,剁成肉餡兒當人肉饅頭,也不由得心寒膽裂,麵如死灰。


    莽漢用皮帶敲打著血蘑菇肩膀上的胎記,問道:“這啥玩意兒?咋整的?”血蘑菇一臉苦笑:“回好漢爺爺的話,這……這是胎裏帶,打生下來就有,咋整的我也知不道啊!”莽漢沒搭腔,又指著血蘑菇瞎了的右眼問:“這個眼咋回事兒?”血蘑菇答道:“這是小時候進山,讓樹枝子戳瞎了。


    ”莽漢在窩鋪裏轉了一圈,口中嘟嘟囔囔罵道:“還他媽挺能折騰,你這戧毛戧齒的熊樣,讓爺爺瞅著就來氣,幹脆再給你紮古紮古!”說話找出兩根髒兮兮的筷子,夾住血蘑菇的左耳朵,兩端用細麻繩勒緊,用力一扽,把血蘑菇的耳朵抻直了。


    血蘑菇齜牙咧嘴,吸著涼氣直作鷺鷥叫:“鬆一點兒……鬆一點兒!”莽漢怒道:“別吵吵,夾鬆了割不齊,更疼!”說罷拿出一把尖刀,在血蘑菇眼前一晃,作勢要割他的耳朵。


    血蘑菇心說:“完了,招子壞了一隻,耳朵再少一隻,我這瓢把子還能要嗎?”莽漢比畫了一陣,見此人實在榨不出什麽油水,將刀尖在他耳朵上蹭了兩下,手一鬆,筷子耷拉下來,說道:“今天趕上爺爺高興,先將這個耳朵存在你的驢頭上,幾時惹得爺爺惱了,再切來下酒!”然後找了塊汙糟的破布條子,蒙住血蘑菇那一隻眼,解開他腿上的繩子,牽著他出了窩鋪。


    血蘑菇看不見路,又光著身子,饑腸轆轆,還被打得半死,整個人近乎虛脫,腳底下卻不能停,稍有遲緩,莽漢便拳腳相加。


    強挺著走出四五裏地,砸孤丁的莽漢拽了拽繩子,吩咐血蘑菇站定了別動。


    此時有幾個人走過來,跟砸孤丁的莽漢討價還價,隨即把血蘑菇推進一個大籮筐。


    血蘑菇隻覺籮筐快速下墜,耳邊風聲呼呼作響,半晌方才落地。


    蹾得他尾巴骨生疼,胃口往上冒酸水。


    不知誰把他從筐裏拽出來,扯去他臉上的布條,又給他鬆了綁,使勁往前一推。


    血蘑菇踉踉蹌蹌跌出幾步,身後鐵門叮了咣當落了鎖。


    血蘑菇揉了揉眼,四下裏黑咕隆咚,隻有鬼火般星星點點的光亮,周圍叮叮當當的敲擊之聲不絕於耳,煙塵刺鼻撞腦,夾雜著陣陣臊臭,嗆得人透不過氣,合著被人扔進了一個大煤殼子!


    有個煤把頭扔給他一身臭烘烘的破衣服和一把鐵鎬,陰陽怪氣地說:“你給我聽好了,在這兒幹活兒不準偷懶,吃喝拉撒睡都在煤殼子裏,幹得好,到年底給了工錢放你們出去;幹得不好,你自己掂量著辦!”血蘑菇心裏頭如同苦膽拌黃連,除了苦還是苦!從此跟著一群“煤耗子”在地底挖煤,額頭上箍一盞鉛製長嘴油燈,裏邊倒滿燈油,借著這點光亮,在黑漆漆的大煤殼子裏爬來爬去。


    吃飯也不按頓,一人發一個幹糧袋子,餓了先吐幹淨嘴裏的黑灰,再啃幾口糠窩窩、蘿卜幹兒,灌一肚子涼水。


    他從別的苦力口中得知,此地名叫“二道溝”,周圍大大小小的煤窯同是一個東家,人稱“許大地主”,不僅有礦,還有良田千頃,萬貫家財,乃是江北首屈一指的大戶。


    溝中挖出的煤塊十分耐燒,且無煙無味。


    你在爐子裏放幾塊煤封住火,出去個兩三天,回來爐子還不滅。


    當地人給起了個名字叫“娘家煤”,嫁過來的媳婦兒回娘家,都要帶上一笸籮煤塊。


    關外說“挖煤”是“摸煤”,“摸煤”的苦力叫“煤耗子”。


    地底裝一架轆轤,鑿下的煤塊背出坑道,裝入大筐,再用轆轤吊出大煤殼子。


    幹苦力的煤耗子鏟挖肩扛,在大煤殼子周圍掏了無數條走勢向下的坑洞,鑽進去越掏越深,掏盡這個坑洞的煤,換個地方再掏,塌方是家常便飯。


    許大地主為人詭計多端,出了名地陰險狡詐,當地官吏、軍閥在煤窯都有幹股,隻要有錢賺,許大地主縱然把天捅個窟窿,也沒人理會。


    礦上的煤耗子,全是坑騙來的苦力,活著進來,死了出去,積年累月不見天日,沒死的也是不人不鬼。


    挖夠了煤用轆轤吊上去,上邊才把幹糧和水放下來。


    煤耗子們為了這口吃喝,隻得拚死拚活沒日沒夜地挖煤。


    煤殼子裏麵一年到頭黑燈瞎火,分不出晝夜,有人幹活兒幹累了,趴在地上打個盹兒,要是讓煤把頭看見,上去就是一通鞭子。


    煤耗子都是兩人一組,一個人挖、一個人背。


    跟血蘑菇搭伴兒的姓樸,小名叫“鐵根”,二十來歲,住在一個叫“龍爪溝”的地方,爹娘二老在那邊種了二畝薄田,收不收不要緊,靠著開了個小飯館謀生,夏天賣冷麵,冬天賣醬湯,做附近木營子的生意。


    為了多掙幾個錢娶媳婦兒,他套了個驢車到二道溝撿散煤,按車給礦上交錢,再趕著驢車去外地賣,去得越遠,價錢越高。


    前一陣子,許大地主突然抬高煤價,斷了鐵根他們這些賣散煤的生計,正趕上當地來了一批闖關東的災民,兩下裏幾百號人湊在一起,去許家大院“吃大戶”,找許大地主借糧!


    許家大院占了半座山,院牆上寬得能跑馬,四角起了碉樓,養的炮手不下一百多人,戒備十分森嚴,災民根本衝不進去。


    許大地主生得肥頭大耳,滿臉橫絲肉,大光腦袋沒脖子,好似一個橫放的冬瓜。


    這日正躺在炕上,由小丫鬟伺候著抽大煙,聽說有人要來吃大戶,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非但沒讓炮手阻攔,反而吩咐手下人打開大門,走出來對吃大戶的人們一抱拳,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老少爺們兒,如今這災荒年景,誰家日子也不好過,你們吃不上飯來找我,那是瞧得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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