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f終於再次出現了!


    當看到那個綠綠的頭像在閃動時,我大喜過望,頻頻向off發出消息。


    「off,這幾天你去哪裏了,我以為你生氣了,把我從好友列表刪掉,再也不打算見我了。」


    「最近我比較忙,才會一直沒有上線。」


    「你真的不生我的氣?」


    「沒有,我早料到你會提這個要求。」


    「off,如果你不喜歡,我以後真的絕不再提。」


    「希望你說到做到。」


    「off,我總有個錯覺,有一天,你會突然拋下我,一聲不吭地消失,就像你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如果真的要離開,我會告訴你。」


    「不!請不要離開,無論發生什麽事,無論你有多氣我,都不要一聲不吭就突然消失。」


    「阿飛,我們終究是獨立的個體,從未見過對方,甚至不知彼此是誰,沒有誰會離開誰活不下去。」


    「可是我需要你,我真的需要你,off。」


    然後,off再沒有回應我,一直沉默著……我也不去打擾off,任off一個人靜靜思索。


    我知道自己已經陷得太深,陷在這份虛幻的網路情感裏。


    我愛上這位名叫off的人了嗎?在off這人id的背後,我甚至不知道這人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可是那又有什麽關係?


    我的整顆心都被巨大的喜悅充盈著,一整夜喜孜孜地看著那個綠綠產頭像,想象著off的模樣,知道今後在漆黑的夜裏,再不會孤單。


    然後,我就睡了一個沉沉的好覺。


    ***


    翌日,市場普通預測,美國政府將發布報告,增加燃料油庫存,打壓nymex原油期貨。


    原油一向是商品期貨市場的重要風向標,消息一發布,nymex的原油便連連下滑,達到這個月來的最低點。


    而受國際市場拖累,國內期貨市場亦全線下滑,其中以先前被譽為「牛市」的銅、鋁最明顯,銅、鋁均以跌停開盤,隨後小幅回升。


    這對淩飛來說,本該是個好消息,他一心盼望天膠亦會順勢大大回落,但沒想到,天膠卻紋絲不動,依舊在一一○○○點附近震蕩,既沒有明顯下滑趨勢,也沒有明顯上漲趨勢,天膠盤麵一片麵性平靜如水。


    淩飛燃起的滿懷雄心壯誌,一下子無力可使,隻能和它幹耗著……


    辦公室不少同事都在炒銅鋁,因為銅鋁牛市了大半年,很多人都大大賺了一筆,然而沒想到橫生突變,還來不及脫手,就已被套牢。到了下半年,情況持續變糟,不少人都臉色慘白,氣氛亦凝重起來。


    環視吵雜的四周,淩飛發現少了好幾張熟悉的臉孔,又多了好幾張新的從未見過的臉。


    那些消失的炒手,肯定是操作失敗,「破產」後既沒有資金,又得不到客戶信任,不得不灰溜溜走路,而新麵孔,則肯定是剛加入豐泰的新手,從他們平滑的臉上就看得出來,一臉的菜鳥之色。


    交易部是一個最能體現市場價值的地方,做得好,就留,做不好,就卷鋪蓋滾蛋,幹脆利落,冷酷無情。


    這裏沒人同情弱者,有的,隻是互相間的競爭和對強者的崇拜。


    寂靜的男用洗手間,空調和風扇的嗡響顯得格外清晰。


    坐在小隔間裏,淩飛忽然聽到一陣笑語,門被推開,傳來三、四個人紛雜的腳步聲……


    「今天的行情真是慘啊,前幾個星期賺的全賠了,這是什麽鬼世道,再這樣下去,我的銅鋁可再也做不下去了。」


    「我的也比你好不到哪裏去。」這個聲音,淩飛很熟悉,是一直對他有意見的張新華。


    「喂,你聽說我們部門最新的八卦了嗎?」


    大概沒想到有人在裏麵張新華的聲音響亮依舊。


    「什麽八卦?是指我們部門剛炒了一批老人,又招了一批新手的大換血的事?」


    「不是,那個誰也不和在眼裏的愣頭青。」張新華冷笑了一聲。


    「淩飛?」有人一下猜到是誰,「他炒天膠,結果不但把客戶的錢全賠了,還不想收手,又把自己的錢墊進去,依我看,他是在自找死路。」


    「淩飛這小子實在太跩了,是個新人,就學學別人,好好夾起尾巴做人,還整天一副老子我最大最有本事的臭臉,看到就嘔。」


    看來自己得罪的人還真不少,淩飛無聲地抽了抽嘴角。


    「沒錯沒錯,沒見過這麽狂的家夥。雖說腦子是靈,但就他那種態度,沒人喜歡做他同事。有一次我和他一起分析小麥,他做虛擬實盤,我做技術分析,他居然跑到副經理麵前告我的狀,說我工作太懶散,浪費他的時間,他以為別人都像他一樣,可以不吃不喝連續工作二十個小時啊。人家有老婆孩子,哪裏可能從早做到晚?再說公司隻付我們一天八小時工資,其餘抽傭金,做多又沒有錢拿,他這麽積極幹什麽,不是腦子有病嘛!」


    「我看這小子在豐泰絕對待不長,再做幾筆,就會被炒魷魚了。」有人冷笑著說:「沒看到上次他經理爭論,吵得臉紅脖子粗,全辦公室都聽到了,說不定經理早就想讓他滾蛋。」


    「這可不一定。」張新華嘿嘿幹笑了幾聲,「打是情,罵是愛。別看經理表麵對他凶得很,私下卻非常器重。」


    這種詭異的語氣,讓淩飛得很不舒服。


    「這話怎麽說?」


    「如果是別人,擅自幫客戶墊款,早就被炒魷魚了,怎麽可能留到現在?我看歐陽冉就是對淩飛另眼相待。」


    淩飛內心一動,難道真是這樣?


    一想到先前歐陽冉的黑麵黑口,淩飛立即否決了自己的妄想,活了二十幾年,他還不至於笨到看不出來,某人對自己到底是好感還是厭惡。


    「我告訴你們,你們可千萬不要傳是我說的,要不然我就倒黴了。」張新華壓低聲音……


    「歐陽冉是……」


    淩飛豎起耳朵,但張新華的聲音太低,他隻聽到前麵這幾個字。


    「真的假的?我們的經理是同性戀?」


    因太震驚,有人忍不住叫出聲來。


    淩飛像塊石頭一樣僵住了,歐陽冉是同性戀?哈,這可是他聽到最荒謬的世紀笑話。


    「雖然不敢說千真萬確,但我有一個在美國的朋友,他老爸也是做生意的,和歐陽家有些商業上的來往。他說歐陽冉念書時,和男人有過糾葛,事情好像鬧得很大,他老爸震怒之下,差點要斷絕父子關係,實在是因為歐陽冉在nymex表現出色,而且除了他,沒有更適合的接班人,歐陽老爺子才不得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再追究了。」


    「是這樣啊,一點也看不出來……」


    「難怪歐陽冉的條件,從沒聽說他有固定的女友,實在不合常理……」別人恍然大悟,紛紛附和。


    「所以我說,歐陽冉對淩飛不是這麽簡單,剛上任,第一個就找淩飛談話,這次天膠事件,又放任他亂來,我說『另眼相待』,有說錯嗎?」張新華很確信地說道。


    「這樣說起來……他們的確很曖昧。」


    「何止曖昧,說不定他倆早就有一腿!表麵上火星撞地球,誰知道私下是不是早就滾到一塊……」


    「砰」地一聲,淩飛猛地推開小間的門。


    眾人都嚇了一跳,齊齊回過頭來。


    「淩飛你在啊……」張新華尷尬笑道,他身邊還有二位同事,都是成天和他混在一起的那幫人。


    「我不但在,而且全部都聽到了。」


    淩飛一步步走向張新華,後者見他臉色猙獰,嚇得步步後退,「那……你……你想幹什麽?」


    淩飛怒喝一聲,他身材高大健碩,對比之下,勉強到一米七、像根竹竿的張新華根本不堪一擊。


    張新華嚇得腿都軟了而原先幫腔的兩人,一見大勢不妙,個個溜得不見人影。


    「孬種!隻會在別人背後饒舌。」淩飛鄙夷地呸了一聲,「我警告你,要是再這麽不負責任散播謠言,我遲早揍得你屁股開花。張新華,我們原本井水不犯河水,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是不是?你別搞得老子上火,到時候倒黴的是你!」


    「我……我不會再亂說話了……」


    「你最好小心點,如果縫不上這張臭嘴,我來替你縫!」


    淩飛從小就是摸爬滾打「混」大的,凶悍起來蠻有流氓之風,看看張新華被他嚇得差不多,他一鬆手,對方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


    這幫子男人,簡直比巫婆還居心不良,居然誣蔑歐陽冉和他是gay?怎麽可能!


    歐陽冉雖然與他格格不入,就像土著和現代人,一個持箭,一個拿槍,大眼瞪小眼,各執一方領域,經曆背景都天差地別,就算拿槍頂在彼此頭上,以他們的個性,也不可能成為朋友,更何況從外貌舉止來看,歐陽冉比男人更男人,哪有半點像娘娘腔?


    沒錯,他的確一直看他不順眼,他一身貴得嚇人的行頭,滿臉無形的高貴沉靜,看他的眼神好像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他則是一坨沒藥救的大便,但再沒好感,他也不會像張新華那樣,昧著良心潑髒水。


    即使在男人眼裏,淩飛也不得不承認,歐陽冉是個非常優秀出色的男人,優秀到連他也嫉妒的地步。


    雖然不想承認,但這家夥的確是他努力的目標,總有一天,他相信自己能超越他!


    重重從鼻孔噴出兩團悶氣,淩飛像一頭正在鬥牛場的蠻牛,紅著眼、撒開四蹄,快步朝辦公大廳走去,到了門口,正好撞上歐陽冉。


    這家夥怎麽了?


    歐陽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正要擦肩而過時,淩飛突然說:「經理,如果你是去洗手間的話,我建議你最好不要去,那裏麵有隻臭蟲,」他咬牙切齒地再次強調,「一隻臭得不得了的臭蟲!」


    什麽?


    歐陽冉還沒回過神來,淩飛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見。


    這家夥……


    歐陽冉苦笑,微微搖頭。


    ***


    天膠在上午的靜止徘徊後,突然在午後恢複了生氣,然而,卻是淩飛不想看到的生機。


    膠價自二○○○直線上竄,升到二一五六○,淩飛收到了結算部的第二次通知,一咬牙,他再次將自己僅剩的二萬元,追加到客戶帳上。


    這是他最後一筆積蓄,他知道自己在冒險,可除了樂觀地期望行情有所改變外,他已別無選擇。揉了揉了酸漲的額頭,淩飛起身,到休息室泡了杯咖啡。


    苦澀的咖啡讓他勉強打起精神,打開通往陽台的門,陣陣舒爽清風撲麵而來,他到牆角點燃一支煙,吸了幾口,掏出手機,撥打那個爛熟於胸中的號碼。


    聽到有人回應的聲音,淩飛的唇邊浮上溫柔笑意,「媽,是我。」


    「阿飛啊,今天怎麽會打電話過來。」母親驚喜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


    「突然想您了唄。」


    即使看不到母親的臉,但說這些話,仍是覺得有點難為情。


    「你這孩子,怎麽突然說這些……」母親卻很高興的樣子。


    淩飛內心有深深的負疚感,隻要拿出一點心思,對親人稍好一點點,他們就會受寵若驚,是自己平時太忽略母親了嗎?


    雖然母親他最重要的人,但很顯然,有些感情,必須要表達出來,一味藏在心中,即便是親人,也未必就能讀得懂。


    「阿飛,你工作忙得還順利嗎?」


    「我一切都好。」


    「真的?」


    「真的。」


    「如果有什麽不順心的事,一定要跟媽講哦。」


    「媽,您多心了,我和以前一樣,很好。」


    「你這孩子,從小就是這樣,什麽都不想讓媽操心,就算受了委屈,也從來不向媽抱怨。心裏越不好過,就越要隱瞞,越裝出沒事人的模樣……媽還不知道你的性子……」


    淩飛詫異於母親的敏感。和對自己的了解。


    「媽,不說這個了。」他換了個話題,「最近我認識了一個女孩子,她叫安兒,既漂亮又可愛,性格也好,是我的同事。」


    「真的?」母親的吸引力,果然被成功地引到了這個話題上。


    「媽你別心急,八字還沒一撇呢,人家條件很優,是我公司上屬集團老總的千金小姐,她未必看得上我。」


    「人家條件再優,可我兒子也不差啊,你從小到大都很招人喜歡的。」


    淩飛苦笑……


    為人父母的偏心,總認為自己的子女是天下第一。


    和母親說笑幾句後,淩飛收了電話,覺得心裏好過了一些。親人總是他的治傷良藥,不管打擊再重,隻要聽到母親的聲音,就覺自己又有了足夠勇氣,繼續向前走。


    他必須堅持,為了自己,更為了在南部默默為他祝福的母親。


    「淩飛!」


    突然,一個大大的如花笑顏,出現在他麵前,說曹操曹操就到,正是歐陽安兒。


    「是你啊,找我有事?」


    「想找你一起吃午飯,沒想到以『拚命三郎』著稱的你居然不在辦公室,幸虧我想到陽台,來看了看,否則就錯過了。」安兒笑道。


    「你不是每天都約好和經理一起吃飯?」


    「別理他,他明明和人家說好的,臨時又變卦,說什麽要拜訪客戶,抽不出時間,真是的,客戶有比妹妹更重要嗎?」不提這還好,一提,安兒的氣真是不打一處來。


    淩飛無語苦笑,看來,歐陽冉永遠排在第一位,除非他不在,自己才能輪上一點殘羹冷炙。


    「剛才你和誰講電話?」安兒好奇地問。


    「我母親。」


    「你很孝順啊,午休還想著打電話給她。」


    「哪裏,平時忙,忽略她太多,今天也是突然想到,就打了一個電話……」淩飛有些慚愧地看著安兒,「我不是一個好兒子。」


    「會這麽想,就說明你肯定是個孝順兒子啦。」安兒笑著對他眨眨眼,「對了,上次聽你說在做天膠,怎麽樣了?」


    淩飛沉重地搖搖頭,「快破產了。」


    「不會吧……」安兒含笑的唇角,漸漸收斂了。


    「可能是我能力不夠,也可能是缺乏閱曆,總之,近來有越來越力不從心的感覺。」


    淩飛趴在柵欄上,眺望遠景……


    「剛才在電話裏,我很想對母親說,我想回家。可是我不能說,否則她肯定會擔心。


    「我想念家鄉,那是一個非常寧靜安詳的小鎮子,隻有一條主街,鎮子裏都是彼此熟識的人,連對方家裏的小狗叫什麽名字都一清二楚,每個人都笑得很自然開心,完全不像這裏。有時候,心裏明明堵得慌,卻連找一個傾訴的人都找不到。我不知道還能相信誰,還能不能真心和人交往……


    「這個城市雖然迷人,但其實我並不開心。安兒,你告訴我,是不是想要成功,就必須付出與快樂無緣的代價?」


    淩飛轉過頭,看著歐陽安兒,微風中,她的發絲就像絲綢一樣,閃閃發亮。


    「這個問題太深奧了,我無法回答。」安兒笑了笑,將一縷頭發拔到耳後,「我隻知道,做任何事,或多或少,部要付出代價,問題在於這代價是否令你甘願無悔?


    記得以前,哥哥在紐約做交易唄時,非常辛苦,一天從早做到晚,徹夜不眠,司空見慣,甚至連做到胃出血,直到現在,他的胃仍是不好,要不斷吃藥,吃的方麵稍微不注意,就會引發舊疾。


    我也曾哭著勸他,為什麽,這麽做值得嗎?你並不缺錢啊。可是他卻說,因為想挺直腰板,過自己想要過的人生,更重要,是想給我一個自由幸福的未來,讓我能隨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哥哥並沒有發展任何興趣,義無反顧地選擇了繼承家業,就是為了讓我有更廣闊的自由空間。」


    「但是我又怎麽能讓他一個人這麽辛苦呢?所以大學我也選修了金融,一畢業,就搶著到豐泰來了。」安兒微笑道:「淩飛,就像哥哥是我最重要的人一樣,你媽也是你最重要的人吧。而你想做的,隻是想讓他們開心,為你驕傲而已,這樣就夠了。」


    一席話,像突破雲層的陽光,衝淡了盤踞在心頭已久的陰霾。刹那間,淩飛覺得自己神清氣爽。


    「謝謝你,安兒,謝謝你對我說這些話。」


    忘情中,他緊緊握住對方的手,而安兒也沒有急著掙開,隻是微抿起嘴,兩人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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