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


    陳放把兒子放到了那家人門前的石頭台階上,最後看了他一眼,那臘黃幹枯的小臉上竟隱隱帶著一絲解脫的微笑,他自鍾家男人手裏抱了那小女兒出來,這孩子最是活潑可愛,見了人便笑,臉上還有兩個小窩兒,現下裏臉上早就隻有一張皮了,出氣多進氣少,呆呆的看著他,


    “噗!”


    一把卷了口的菜刀砍到那小孩兒的脖子上,那骨頭也是脆的,隻一下頭便滾了下來,那血也不多,陳放用一個陶盆接在了下麵,這也不能浪費了!


    “噗……噗……噗……”


    刀器一次次陷入骨頭裏發出鈍響聲,終是分開了幾塊,在一堆兒血肉裏,尋了那白乎乎的腦子用手抓來先吃了,這個最容易壞!


    陳放在那灶間裏唏哩胡嚕吃了腦子,又喝了那血,隻覺熱乎乎的血肉一下肚,身子立時便輕快了起來,隻是那胃卻不好受,有些兒燒心!


    仍用那把菜刀拉了肚上那層皮,這肚皮薄,便是用石頭磨快了也能拉開,裏麵還有些兒熱氣的,腸子也幹淨,裏麵幹癟癟的什麽也無有,不用收拾了。


    隻需自那缸裏掰塊粗鹽出來,從裏到外細細的抹了,另用一個大瓦缸醃了!可以吃上好久!


    陳放吃罷了“飯”便坐在灶間門坎上,聽隔壁咚咚咚的響,他想道,


    “卻是虧了!他那孩子骨頭都是虛的,砍聲兒都沒有,我那孩子養得比他那好,你聽,骨頭都砍不動,這是撞在案板上響呢!”


    隻是這肉再怎麽慢些吃,也是要吃完的!


    待到三個月後,那山上的洪水下來時,陳放便被衝走了,幸好他有些水性,一手提著他那菜刀,一手抱著那醃肉的缸飄出去老遠,卻還是尋到了上岸的地兒,爬到那河灘上,四下看看,不遠處就有幾具泡發了的屍體,他過去看了看,已是朽得不成樣子,吃不了了!


    跌跌撞撞起來,爬到上麵一看,卻是一處河堤上,旁邊就是官道,這道上還有人在走,一老一少背了包袱,陳放伏在那處趁著人走過時,跳到後麵一刀砍去,果然那老的好收拾,不過兩刀那頸骨就斷了,頭搭拉到了胸前,噗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那小的也嚇傻了,看著他的刀揮過來,竟也不知躲也不知喊,陳放也是天生的力大,不過用一把卷了口的菜刀便放翻了兩個大活人!


    搜了兩人身上的包袱,裏麵放了兩塊已發了黴的粗糧餅兒,陳放掰了一塊塞進了口裏,費力的吞咽著,粗糲的邊緣劃傷了他的喉嚨,此時的他已顧不得了!


    待到那股子熟悉的味道衝入鼻腔時,陳放眨了眨幹澀的眼皮子!


    多久了?


    有多久沒有嚐到糧食的味兒了?


    自此,陳放憑著一把菜刀,憑著能吃人肉的狠勁兒,自一個人始到十人、百人、千人、萬人,短短三個月的日子裏已聚集了萬人在手下,他已不再吃人肉了,帶著一幹子人專搶富商、官宦,跟著他的便有糧吃,不跟他的便成了“糧”!


    如此這般,竟占了一處順來鎮,成了一方氣候!


    這順來鎮離禹州不遠,隨著手下人越來越多,整個鎮子早就空了,糧卻越發搶不到了!


    陳放躺在那處一麵抓著身上的虱子一麵發著愁,這時魏九兒來了身後還跟了一個雙眼赤紅的漢子,


    “當家的,此人來說,離這處二十裏地有一處趙家莊子,那處有糧!”


    陳放精神一振,自牆根兒坐了起來,


    “你是從那裏得來的消息?”


    那人道,


    “當家的,小的本是那禹州城外趙家莊子隊近的農戶,那趙家莊子自頭一年就建了高牆,又關了大門不許人進去,小的有一個遠方的侄女嫁到了莊子裏,我們原還想去那處討些糧吃,卻被他們趕了出來!那莊子一年兩年都沒有抬過人出來,定是暗暗藏了糧!”


    陳放聽了心裏一動,有糧有高牆若是搶過來倒可以做個立腳之處,哈哈一笑,自身後拎了一把尺長的殺豬刀出來,


    “兄弟們走!我們找那些地主土財分糧去!”


    一夥人浩浩蕩蕩奔那趙家莊子而來,因是憑了一雙肉腳,又餓著肚子拖拖拉拉,竟用了十天才到那趙家莊子。


    遠遠兒見到了一處高牆,搭得有四五人高,上頭還建了塔樓,有人在上頭晃著,陳放把那刀一揮指著前頭道,


    “眾兄弟且看那處,裏頭多得是糧食,我們進去搶了!”


    這一夥子人早已餓得前胸貼了後背,你說別的無有用處,隻說那裏有糧,立時都振起了精神來。


    陳放打頭帶著一群人到得那原木連成的大門前,竟紛紛倚到那上頭要推開,隻是那門造得結實,他們使出了吃奶的勁兒,那門竟是連叫也不叫一聲,


    “當家的,這門推不開啊!”


    魏九兒道,


    “不如我們去尋那撞門的東西,給它撞開!”


    陳放點頭招呼了幾個人去尋,竟讓他們尋到一根一個人也抱不到的樹來,用繩拉,用石砸,用刀砍,雖是人多但個個沒有力氣,費了一天功夫給弄倒了,到了晚上一眾人手搭著枝枝杈杈又到了趙家莊子門前,


    “兄弟們!撞啊!”


    眾人發一聲喊,用那木頭撞起門來!


    這莊子裏,趙大如今還是這裏莊頭,荒年裏靠著大爺私運來的糧食,一莊子老老少少竟沒有一個餓死的,因是四處流民越發的多了,趙大便給城裏送信報了,自家將莊門緊閉,不再準隨意出入了!


    又有那莊子裏早前打的幾口井,將將就就足夠能吃,他們關在這莊子裏自成一體,竟抵了好幾波流民的侵擾,隻是陳放這一群人卻是最大的了!


    一眾趙家莊裏的漢子全是隻知地裏刨食的農民何曾見過這種陣仗,前幾波隻在外頭叫叫嚷嚷一番便走了,也有想撞門的,隻是人早就餓得沒有力氣,別說撞門了,就是爬門也不能!


    但這陳放一眾,人多勢重,竟真讓他們尋了樹來撞門,那門雖說造得牢靠,但那外頭人喊如潮,撞門的聲兒一聲接一聲兒竟像撞在心裏一般。


    有那膽小的道,


    “莊頭!我看這一波來勢忒凶,不如勻些糧食給他們,他們吃了便走了!”


    趙大搖頭,


    “給了不走又怎辦?倒把他們喂飽好來搶我們麽?”


    當下叫了精壯的漢子,


    “去去去!將各處能搬得動的東西都堆到門前擋住!”


    漢子們去了,尋了那滾木、磨盤還拉了那丈長的臥牛石擋在門前,外頭那些人初時撞著還覺著晃兩晃,到了後來那門竟是晃也不晃了!


    他們俱都餓著肚子,憑了那一時之勇幹這事兒,等到一股作氣之後那衰勁起來,是怎麽也抬不動樹了,都紛紛扔了,自家往後一倒歇了起來!


    如此一夜過去了,趙大提心吊膽也不敢睡,躺在床上支著耳朵聽,天一亮就爬上那塔樓上去看,卻見一地烏泱泱的人,橫七堅八的倒著,重三疊四的靠著,竟是沒有走!


    他不由心裏暗暗叫苦,忙叫了自家兒子趙武過來,


    “你且從後頭牆頭翻出去,到禹州城裏報信兒,尋那街上的幾位管事,道這處有流民,看幾位管事的有甚法子沒有?”


    趙武聽了忙收拾東西,那幹糧、銀子不敢露在外頭,隻裝到衣裳裏縫的暗袋裏,悄悄兒自那後頭塔樓上放了繩子下去,溜到外頭直奔那禹州城去了!


    這廂陳放一眾人過了一晚上更是餓得不行了,有人道,


    “老大,我們撞不開門便爬上去如何?”


    陳放罵道,


    “蠢貨,那般高的牆,你如今還有力氣爬麽?”


    那人卻是個狠角色道,


    “如今眼前就是糧,不進去也隻餓死在外頭,就是用人屍堆也要堆上去!”


    陳放聽了眼前一亮,


    “哈哈!你說的對!”


    說罷,站起來衝眾人道,


    “各位兄弟也都聽到了,他們在此地關門拒守了這麽久都沒有餓死,塔樓上的人還養得肥頭大耳的,裏麵一定有多多的糧食!”


    地上或躺或趴或坐或倚的人都抬起了頭,看向眼前那一處灰色的高牆,腦子裏隻想著有那成堆的糧食擺在那處,那眼珠子瞪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陳放又道,


    “我們這些人奔了二十裏地到這處,再回頭也尋不到糧食,那是餓死!去那禹州城隻能被官兵打死,左右都是死,不如拚了這條命,闖進了這裏頭便有活頭了!”


    一眾人得了他激勵,搖搖晃晃的起來,當真便去搭人梯子往那牆上靠,裏頭的趙家莊戶漢子那見過這種陣勢,這些流民裏頭還有會家子的,竟扔了帶爪的繩子掛到那牆上,有人順著向上爬!


    塔樓上看哨的人嚇得不行,


    “莊……莊……莊頭!這可怎生是好?”


    趙大急忙忙爬上去,用那鋤頭去砍,那繩子幾下便被砍斷了,有兩個人慘叫著從牆上摔了下去,落在塵埃裏,後麵人又衝上去,亂腳之下隻怕沒被摔死都被踩死了!


    趙大嚇得抖了手,那鋤頭垂下去被人拉住向下拽,幸好一邊兒的人見機快拉住了他,要不然趙大也要被拽下去了!


    “快!快!不能讓他們翻進這裏頭來!”


    趙大在上頭顫著腿肚子看下麵黑壓壓一片,這下麵嗷嗷叫著的那裏還是人?一個個紅著眼,張著嘴,露著牙,隻是沒生耳朵、沒生爪子,活脫脫就是一群餓狼,讓他們進來了隻怕一莊子老小都沒得命活!


    當下叫了漢子們,取了鐮刀、鋤頭、棍子,見那露了頭的就打,上來一個就讓他腦袋開花!


    漢子們初時還下不了手,見有人上來,假模假式的上去打兩下,那人竟毫無懼意,一手扒在牆頭一手拉住了一個莊家漢子,


    “放手!”


    那漢子嚇得忙掙紮,卻被那人謔謔笑著,一張口將那黑黃參差的咬到了他的胳膊上,


    “啊!”


    那漢子慘叫著掉到了牆外,下麵的人竟立時圍了上去,拉扯一翻之後竟被圍著咬了起來,


    “啊!”


    那漢子掙紮著推開眾人往那荒野處跑去,他的身後竟還緊緊追了一小股人下去……


    立在牆頭上的莊家漢們看了立時紅了眼,當下一鋤頭重重打下去,鮮血頓時自那口子裏湧了出來,


    “打死你們這些餓鬼!”


    “打死你們!”


    “打!”


    “打!”


    “打!”


    他們打得越凶倒還越激起了下麵那些人餓鬼們的凶性,有一個還真頂著一頭的血,翻到了牆裏頭,卻立被人按倒在地上,周圍的人紛紛上來手腿並用,刀棍齊飛,生生兒給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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