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紹棠進了廳,一撩衣袍過去坐下,笑道,


    “原想著也去湊個熱鬧,隻是他們也是太過鬧騰了!兒子實是受不了,便回來了!”


    孫夫人一雙眼在他身上下掃視一番,笑道,


    “你素來愛清靜,從小便不是個愛鬧的性子,便在這裏陪著你姨母說話吧!”


    這廂林玉潤在人堆裏把艾葉尋了出來,


    “那小廝裏你見到那一個是九兩?”


    艾葉轉過身子左看右看,去拉了一個相熟的小廝問,那人指了一個身材瘦小的小子道,


    “便是他了!”


    艾葉過去在人堆裏尋了空子說了兩句話,九兩便跟著艾葉過來,到園子回廊的拐角處,林玉潤隱在暗處打量這小子,不過十來歲的年紀,長得似那瘦猴一般,隻一雙眼十分靈活,一看便是個機靈的,那小廝見了她是倒頭就拜,


    “我們家大爺讓小的給大奶奶請安!”


    “起來吧!我有事兒吩咐你去辦!”


    “大奶奶盡管吩咐!我們家大爺說了,小的們過來就是大奶奶的人了,您便是讓小的們下油鍋,也不能眨下眼!”


    這口氣,倒真是那位的人!


    “我讓你們下油鍋作甚,便讓你跑腿報信帶個人進來,你可能做到?”


    要讓他去尋一輛馬車,到那柳樹巷把那位小桃兒姑娘接來,


    “記得,小心行藏不得讓人逮住了!”


    “大奶奶放心,小的自小跟了家裏的幾位拳腳師傅學拳腳,身上也有功夫的,這府上排班值夜我已是摸透了,帶了那小桃兒悄悄進來,也能悄悄兒的出去,旁人決不能知道!”


    “你現可能出去?”


    “小的,今夜裏不當值,悄悄兒出去,無人知曉得!”


    “好!那便去吧!”


    卻見那九兩當著林玉潤的麵,自那背光的拐角處,似那壁虎般爬上了牆,一眨眼便不見了,林玉潤又讓艾葉去尋那王三、趙四,卻隻來了趙四,


    “小的給大奶奶請安!”


    “起來吧!王三何在?”


    “今兒夜裏該他當值,正在那邊院子裏守著呢!”


    林玉潤點了點頭道,


    “你也回那院子去,我這邊命了九兩出去帶個人送到洗硯居去,你們可能護他進去?”


    王三磕了頭站起來道,


    “小的們聽了大爺的吩咐,一切都聽大奶奶的差遣!別說護個人進去,便是殺個把人再埋了也是能做的!”


    林玉潤撫額,那無賴到底給她弄些什麽人進來,到似她是那開黑店的孫二娘,攔路搶人的母夜叉一般,不是讓人下油鍋便是給人管殺又管埋!


    “你去吧!”


    那王三領命自去了,艾葉卻在一邊抖著身子,臉上潮紅,


    “小姐!”


    林玉潤拉了她的手,


    “可是怕了?”


    艾葉擺了個又似笑又像哭的臉兒,捂著心口道,


    “奴婢不怕,隻覺得這心兒砰砰亂跳,身上一陣冷一陣熱的!”


    林玉潤笑著捏她的臉,又拉了她的手回到院子裏,又看眾人笑鬧了一陣,便覺著腳下冷起來,回了廳上坐下,與林玉潔挨在一處悄悄說話,喝茶吃些零嘴兒,算著時辰應是子時將近了,也不知九兩可有尋到馬車,見到小桃兒?


    這邊林忠與林義抬了一個大筐出來,來到廳前,一幹子仆從們都應了召喚全聚到了院子裏,


    “老爺發歲錢了!老爺發歲錢了!”


    眾人擠擠鬧鬧,林老爺過去立在廳前,林誌鉞、林仲鉞與林錫鉞三兄弟也過去,卻見林老爺大手一揮,


    “嘩啦啦!”


    一陣銅板兒相擊聲響起,幾人自那筐裏抓了銅板兒向院子裏灑去,仆從們擠著嚷著,接的接,撿的撿,不多時便把一筐子錢灑了個幹淨,


    “給老爺賀新年,謝老爺賞!”


    仆從們捧了賞錢都跪了謝過老爺,這邊又抬來一筐卻是給仆婦們的,林夫人帶了幾個小姐也灑了錢,仆婦們得了錢,聽林夫人一聲喊,都各自散去,能回去的早前就領了賞回家了,這些不能回去的便各自回屋,或是約幾個相熟的耍錢吃酒,或是關了門做吃食睡大覺,年年過節都是排了當值的守著,其餘人等也可趁著年節鬆泛鬆泛。


    林老爺又吩咐小輩兒們,


    “你們也都散了吧!”


    先是吩咐丫頭們小心伺候著小姐們回去,又點著林誌鉞道,


    “管著你兩個弟弟,不可吃酒!”


    林誌鉞點頭答應了,領著兩個弟弟回去了,孫紹棠扶了孫夫人起來也回了觀雲閣,


    “母親,時辰不早了,今兒晚上還是歇了吧!”


    孫紹棠扶了孫夫人進屋坐下,低頭不看孫夫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態,隻扶了她上床躺下,


    “佑陵!你……你……為何不聽為娘勸呢?”


    孫夫人拉了他的手也不讓他走,卻見兒子隻是低頭不語,心下淒然,流下淚來,


    “為娘我這是什麽命?你父早亡,全賴我一人支撐家業,千辛萬苦支掙了你出來,卻是要為了一個女子與你親娘這般頂撞,她還沒有進門便如此,若是進了門你又置為娘我於何地?”


    “母親,七表妹性子溫婉柔順,她定……定會孝順您的!”


    “她再是好,也已是別人定了婚的妻子,那日裏趙家人過來,你也看到了,那般豪強怎是我們這般人家比得過的?再說了……我看林玉潤似也很喜愛趙家權勢,我的兒啊!聽娘一句話,這樣的女子,便是人娶進了門,心也是守不住的!”


    孫夫人這一席話不說還好,說出來卻是直戳中了自家兒子的痛處,


    “豪強!豪強又怎樣,他樣樣不如兒子,不過便是投了個好胎,進了個好門罷了,憑什麽便可以嬌妻美妾?七表妹那樣一個天仙似的人兒偏偏就要給他強娶了!”


    “那是他的命!兒啊!人掙不過命,你聽為娘的話,娶了四姐兒也好六姐兒也好,借了林家的財,助你學業順利,日後你也是高官得做,俊馬得騎,不比那趙家差的!”


    孫紹棠隱在衣袖下的手掌握緊,退後幾步,輕聲道,


    “母親,夜已深了,您還是早些歇息了吧!”


    說罷轉身出了屋,身後隻留下母親壓抑的哭泣聲……


    孫紹棠緩緩走在通往洗硯居的青石小徑上,硯成提了燈籠在前麵走著,那昏黃的燈兒,晃悠悠照在打掃幹淨的石板上,夜風冰涼他卻一點兒不覺冷,隻緊抿了唇,雙手負在身後握得咕咕作響!


    “那趙旭生在趙家是他的命,我生在孫家也是我的命,我卻不信命,他也不能一世豪強,我也不會一世清貧!”


    “我若是信命此時還在跟兩個弟弟守著那幾畝良田,一院子牲畜,正是因為我不信命,小時下田便悄悄兒溜了去學堂偷聽先生講書,得了先生的讚賞,才能讓母親咬了牙送我進學堂!”


    “正是因為我不信命,別人練字三遍,我卻練十遍,別人誦書,會背即可,我卻要倒背才成!”


    “正是因為我不信命,林誌鉞讀書,書房的燈一更便熄,我卻三更才滅!”


    “如今這終身的大事,我也不信命,眾人都說嫁了林玉萍又或是林玉淑於我有益處,我甘冒大險也要娶了林玉潤,即要佳人在懷也要錢財入手!便是憑了她的嫁妝,我也能吃穿不愁,什麽紫貂筆,什麽端州硯,什麽蟬紗紙,什麽玉山墨,都不在話下!”


    “這才是我的命!我命便是去爭去搶去謀去奪!爭來了,搶來了,謀來了,奪來了便是我的!便是我應享的!”


    “表少爺!表少爺!”


    到了洗硯居前,硯成卻見表少爺立在那三階石階前紋絲不動,忙出聲叫,


    “唔!”


    孫紹棠回過神來,見已經到屋前便接過硯成手裏的燈籠道,


    “夜也深了,你回去睡吧!”


    “小的伺候表少爺吧!”


    “不用了,我也乏了!你自去休息吧!”


    硯成隔了院子裏的大水池子看那邊,卻見東廂裏燈火通明,人影晃動,心知大少爺那邊應是帶了兩位小少爺過來耍,怕那邊也要伺候,便應了一聲退下了。


    孫紹棠立在屋前台階上,看了看池對麵那亮堂堂的一片,嘴角扯了一絲冷笑推門進屋。


    這廂,林玉潤出了廳來,艾葉上來給她披了狐狸毛的白披風,並肩與林玉潔走在小徑上,身後是林玉萍與林玉潔,到了岔路口林玉潔轉回身道,


    “幾位妹妹,今兒也晚了,早早休息了吧,明兒一早再起床拜年!”


    說罷當先走了,林玉潤跟她們分了手轉到自家院子那條道上,進了門兩個婆子迎了上來,林玉潤便到樓下正廳坐下召了三人到麵前,


    “今兒大年節,我也自然要發一發歲錢的!”


    又笑道,


    “即是年節裏,便不用拘束,楊媽媽你素來好酒,我命讓艾葉在前麵領了半壺西域美酒過來,廖媽媽陪著喝幾杯吧!”


    又將那包好的紅包分發給了三人,楊婆子接了紅包在手裏掂了掂,隻覺沉手得狠,心下暗樂有些得意的看了看廖婆子手裏的,心道,


    “便是當奴仆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似她那般呆頭呆腦的,不過掙些死銀錢罷了!做下人就要似我這般,急主人家所急,想主人家所想,事兒辦好了,賞錢不必說,隻怕以後也有好處!”


    想到這裏心裏愈發的得意,拿了錢果然跟廖婆子出了廳堂回自家小屋裏去喝酒,艾葉跟出來笑道,


    “往裏兩位媽媽也是辛苦了,今兒晚上便讓我炒上兩個小菜給您兩位下酒,可不能嫌我手藝不好!”


    兩人忙道不敢,都去小廚房裏幫忙,艾葉趁著楊婆子不留意,拉著廖婆子低語了幾句,廖婆子點了點頭,跟著楊婆子回了屋,兩人坐在一處吃喝說話,楊婆子心下高興,那倒酒的手便沒有停過,大半壺的西域美酒都進了她的肚子裏,不多會兒她便倒在了床上,鼾聲頓起,廖婆子過來看了看她,伸手去她腰間……


    林玉潤回了樓上,脫了身上的披風,換了一件黑色的大氅,又尋了一塊深色的布遮了口鼻,拉了後麵的帽子蓋上,從頭到尾包得嚴嚴實實,此時艾葉躡手躡腳的上來了,手裏拿了一把銅鏽斑斑的鑰匙,


    “小姐,拿到了!”


    “我們走吧!”


    艾葉換了衣服過來道,


    “小姐,還是讓奴婢去吧,您便在這樓上等消息,若是事兒有個紕漏,隻怕抽身不及!”


    林玉潤搖頭道,


    “這事兒我定要親眼去看!”


    謀劃了這麽久,不親眼看一看,在眾人麵前自詡光風霽月,清高孤傲的孫紹棠與一個暗女昌睡在一個床上的樣子,不看著他當眾被撕了那張偽君子的臉時,那副狼狽樣兒,怎能出的了前世那一口惡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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