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隻要凝視就可以天長地久,那麽一開始,是否該讓自己先學著做個幽靈?


    屏息凝神、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地潛伏在黑暗中……隻要不出聲,不困擾到他人,隻是偷偷看著他而已,應該沒事吧,應該可以自我滿足地幸福著吧……哪怕這所謂的幸福是這麽卑微……


    可是……


    “你有完沒完啊!一天到晚盯著男生看,你自己也是男生,惡心不惡心?我可不想被傳染艾滋病。你的視線讓我不舒服極了,拜托你以後不要再這樣陰魂不散地纏著我,好不好?你這個變態同性戀!滾開啦,不要擋住我的道!”


    毫不留情的飛來一腳,踢中小腿骨處。


    “唔……”


    瞬間彌漫開來的疼痛,像劇毒般竄上咽喉,肖石驀地自床上坐起,大口喘息,幹渴的嗓子卻發不出一絲聲響。


    陳舊的天花板、略顯狹窄的單人床、寂靜無聲中答答作響的鬧鍾……數秒後,混沌中的大腦才回過神來,自己不過做了個噩夢而已。


    緩緩吐了口氣,順了順頭發卻摸到額際的滿頭大汗,唇角不禁溢出一絲苦笑。都這麽長時間了,居然還會做這樣的夢,自己真是個沒出息的家夥。


    不過,愈是年輕時受到傷害,恐怕愈難忘懷。人長大後,自然練就一身銅牆鐵壁,無論發生什麽都能刀槍不入,這種可笑的際遇,比被蚊子叮咬還不值一提。


    難道,就因為自己是個同性戀,所以在這方麵格外敏感格外多愁善感?憂鬱並無罪,可是,就不好了。自己雖然喜歡男人,但看到那些翹起蘭花指的男人就想逃。那麽,從心理學方麵分析,比起那些相對同性戀而言,我恐怕還真是個無可救藥的絕對同性戀啊。


    一邊做著冷靜而無聊的分析,肖石一邊俐落地套上t恤和牛仔褲,打算收拾整齊去開工。


    窗外,斜陽西照,別人下班的時分,正是他上班的一刻。


    在簡陋陳舊的小公寓內做完簡單漱洗,趁麵還在煮的時候,肖石走到主臥室門口,輕輕敲了敲。


    “媽?”


    推開房門,昏暗的室內,窗簾深垂,空無一人。


    又是一夜未歸。


    肖石歎口氣,關上,走到另一邊西側小臥室,不客氣地推進去。


    不出所料,被窩高高隆起,有人像隻豬一樣呼呼大睡,被單亂七八糟纏成一團,露出渾圓白皙的大腿,枕頭早就甩到了床底,從被窩裏傳來時輕時重的打酣聲不禁讓人產生”原來女生也會打呼嚕”的感慨。


    肖石卻沒有太多感慨,艱難地穿過地麵,不,其實這根本無法以”地麵”這麽簡單的一個詞來形容,應該說是恐怖的世紀末大垃圾場。


    零食、薯條、香水、迷你裙、性感吊帶衫,甚至還有未拆封避孕套……把這間本來就狹小的房間,擠得幾乎無容足之處。


    “起來了,薇薇。”肖石站到床前,叉起雙手。


    床中人一動不動。


    “再不起床,我們就要遲到了。”


    還是紋絲不動。


    “……沒有麵條吃也可以嗎?”


    根本置若罔聞。


    雖然有點可憐,不過……肖石抓住被角,一把把被子掀開……


    尖叫聲隨即傳來,”色狼……都被你看光了……嗚嗚……人家不依啦,你要娶我做老婆……”


    從天而降的bra和內衣成功蓋住了她的聲音,站在床邊的修長男子,清秀臉頰因緊繃而顯得有些猙獰,不悅的神情明顯散發著”再吵就把你扔出去”的警告。


    “好啦,我爬起來就是了。”


    看到”同居人”難看的臉色,華薇薇舉手投降,乖乖穿好衣服。走出房間,忍不住朝一片幽暗的主臥室看去。


    “你老媽呢,她不在嗎,又去賭博了?”


    肖石的母親嗜賭成性,經常無故失蹤,潛伏在某個地下賭場一呆就是好幾天,一開始他們還四處尋找,生怕她有什麽不測,現在早就習以為常。


    看肖石沉默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華薇薇立即聰明地轉換話題,”小石頭,我要吃煎蛋。”


    “已經給你煎了。”


    “我隻要三分熟。”


    “知道了。”


    “我還要吃火腿三明治。”


    “今天隻有麵條。”


    “不要啦,多吃麵條會發胖。”


    “姑奶奶,你到底想要怎麽樣?”


    “天靈靈地靈靈,我想今天碰上一個大金主,讓我榨光他的萬貫家財,嘿嘿嘿……如果沒有大金主,那就讓小石頭娶我也行。”


    “做夢!擔心等會遲到被經理扣光薪水倒是真的。”


    “呸呸呸,烏鴉嘴。”


    這就是彼此生活,每一天熱熱鬧鬧的開場。


    ***


    早晨,通常從傍晚開始。


    如果,能夠握住心裏這份小小的寧靜生活,自己會甘願一輩子就這樣渺小而平凡地活著吧。


    和一些自己喜歡的人,喜歡自己的人。一起,生活著。


    “肖先生,又和女朋友一起上班?你們的感情真好,什麽時候結婚?也好請我們喝喜酒。”


    好不容易死拉活-把”超級磨蹭大王”給拖出門,兩人正走到公寓樓口,就碰到剛買菜回來的一樓王大嬸,熱情地向他們打招呼。


    知道分辯和薇薇並不是男女朋友隻會引來更多不解和迷惑,肖石通常選擇沉默。


    “快了快了,您不要著急嘛。”


    睫毛翹得能擱住一支筆、頂著一頭”黃毛”,看上去十足像日本小妹的華薇薇,笑得花枝招展。


    “到時候絕對忘不了您這一份的。我們去上班了,再見。”


    “走好,再見。”


    王大嬸笑得滿臉都是皺紋,邊走邊朝他們望三望。這熱情下隱藏著怎樣強烈的好奇,肖石再清楚不過。


    在別人眼中,他們到底是怎樣的一家人?神神秘秘,夜出晝伏,晨昏顛倒,每天同進同出,再加上一個不時玩失蹤的母親……


    居無定所的漂泊,不知從哪裏來,也不知要到哪裏去。


    “快走啊,小石頭!”


    華薇薇在前方向他招手。


    “來了。”


    他現在所能做的,就隻有加快腳步,往前走。


    ***


    夜未央。


    霓虹風情璀燦,夜燈如珠,點點流輝。


    自皇冠休閑廣場站下車,擠出地鐵,沿著固定著路線,穿越長長的地下隧道,迎麵而來的刺眼的光線會肖石有些不適。


    t市的夜晚和白天一樣明亮。穿過廣場,沿著步行街往前走,細碎光滑的石子路輔出一個個別致的圖案,寬闊的路旁點綴著一年四季長開不雕的絹花,顏色形狀,與真花一致無二。


    四周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談笑風生,空氣中浮動著不甘寂寞的熱鬧,飄著不知來自何方的靡麗歌聲……


    這條長長的步行街與休閑廣場組成的商業區,並不遜色於國外任何一個大型shoppingmall,集商業、餐飲、休閑與購物為一體,是這個城市最繁華亮眼的所在。


    遠遠瞥見”流星嶼”獨特的標誌,肖石加快了腳步。這條街聚集著全市最有名的高檔餐廳及酒吧。”55號”,“hotheaven”,“star”,”極點”,各式霓虹招牌閃爍著旖旎的風情……


    “流星嶼”,是肖石和華薇薇打工的地方。


    這是一家風格獨具的西式loungebar,二十四小時營業,與其說是bar,倒不如說是一家兼具東西方風味的休閑餐廳兼酒吧。


    “流星嶼”並不大,卻有一種格外溫暖明亮的感覺。鵝黃的燈光打出清淺的光暈,窗邊一律擺滿淺色係布藝沙發,既可一個人獨處,又能與親密好友喝茶聊天。每張dinnertable的間隙排得比其它餐廳要遠一倍,隔開理性的界線,營造出舒適的談話氛圍,就像一個小小的貼心世界。


    “流星嶼”從不打廣告,來這裏的大多是熟客,以一帶十,漸漸形成自己獨特的顧客群。大多都是收入不菲的都市雅痞族,一入夜,便三三兩兩,率性而坐,人手一杯“逝若流星”。


    這是“流星嶼”最出名的雞尾酒,據說是一位神秘人士首創的。微藍的酒液別具誘惑,輕輕一搖,怡人果香迎未撲來。啜一口,許朗姆的優雅、菠蘿密的馥鬱、青蘋果的青澀、迷迭香的癡迷……對味蕾造成巨大衝擊,逝若流星般的絕妙滋味。


    輾轉漂泊經年,好不容易才覓得安身之處,肖石格外珍惜這個機會。


    員工更衣室,輪班的同事們紛紛換好服裝。


    “總算下班了。”下班的同事疲憊地揉著自己的脖子。


    “是啊……都快累垮了……”


    “還好意思說,今天是周末,現在上班的我們才算真正倒黴呢。”


    “哈哈,反正我們是脫離苦海了,你們繼續努力吧。”


    突然,眾人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光線變暗,門口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仿佛連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眾人噤若寒蟬。光是站著就有這樣嚇人的威嚴氣勢,整個”流星嶼”恐怕也隻有經理——邱浩川一個人辦得到。


    “許小然,負責1-10號台,肖石,負責10-20,張力,20-30,孟茜,30-40,華薇薇招呼其它多出來的客人。今天人特別多,大家賣力點。”


    “是。”


    大家齊聲應道,分頭行動。


    “肖石,先給耿先生端一杯冰水過去。”邱浩川叫住他。


    肖石傻眼,“耿先生?”


    該死,他早該想到今天是周末,那家夥一定會出現。


    “為什麽非小石頭不可?我去送好了,也讓我瞻仰一下天下無敵宇宙霹靂的超級大帥哥老板嘛。”華薇薇連忙舉手。


    “你隻要負責客人就可以了。還有,瞻仰這個詞通常用在死人身上,比如說,瞻仰遺容。”


    被邱浩川一瞪,一向任性的華薇薇也不得不乖乖縮起肩膀。結果肖石就像一條被主人拋棄的小狗狗,無意識地向邱浩川露出求救的神情。


    邱浩川笑了,“幹嘛這麽怕?老板又不會吃了你。事實上,我覺得他還蠻喜歡你的,每次來都指名讓你服務。”


    “經理,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他僵著臉。聽上去自己就像牛郎店裏的host,可惡,他明明隻是個侍應生。


    “耿暮之先生是這家酒吧的出資人,我們的頂級boss,如果是別人,討好都來不及了。”言詞隱隱有對他不識好歹的責備。


    “是,我這就去討好他。”


    從善如流,肖石謙卑地彎了彎腰。


    ***


    過於銳利的視線,隻會令無言的焦灼火上燒油。


    承受著強烈得幾乎能射穿靈魂的目光,這滋味實在不好受,冷冷汗已一顆顆從肖石的背部滲出。


    那時的自己,是否就是用這種視線肆無忌禪地打量他呢?一想到這裏,胸口不禁隱隱作痛。


    “耿先生,您的冰水。”


    一步步挪到這個薇薇口中“天下無敵宇宙霹靂的超級大帥哥老板”的男人身邊,肖石發覺自己的雙腿竟然在打顫。


    “從廚房到吧台隻有短短幾十米,你僅是拿杯冰水,就拿了十分鍾。請問,你走路是用龜爬嗎?”男人的聲音低沉有力,嚴厲而不容情。


    “對不起,老板,下次我會改進。”肖石垂著眼瞼。


    視線中,是一雙鋥亮的意大利手工高級皮鞋,不必看,也知道男人必帶著他最近十分青睞的那一件豎領呢製風衣,而包裹在高級西服中的身材亦接近完美,色澤沉肅的polo領帶,和著一絲不苟的發型,處處都突顯他菁英份子獨有的貴族氣息。


    聽說“流星嶼”隻是男人玩票開的休閑吧,在皇冠國際商廈內,他有著自己的事業,和另外兩名好友一起聯手開創了一家風險基金投資公司。雖然他根本不懂什麽是風險投資,卻也知道,這是高新科技投資領域的菁英份子的天下。


    總之,男人的世界,與他的,天差地別。


    然而,不管多少年,都不會改變。自己無時地刻都記得關於他的任何訊息,任何。服飾、皮鞋、衣褲、領帶、皮包、,喜歡的菜式,飲料和酒,說話的方式、呼吸的樣子……


    每句話,每個字。幾乎是每一個字。


    不辭辛勞,積累的一切,全部都是他。


    “抬起頭。說話的時候,要看著對方的眼睛。”


    “喔。”


    於是,無可奈何地對上了對方的眼睛。


    會被厭惡吧,會被以前一樣罵“惡心死了,快給我滾開!”這類的話吧,然而,男人深不可測的黑眸中,除-望不見底的幽暗外,就隻剩一絲……捉狹式的玩味?一定是他眼花了。


    “我很想問你……”耿暮之沉吟,看著眼前像個受驚的兔子般的員工,”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咦?”肖石不禁睜大眼睛。


    他認出他來了?不會,不可能,他到”流星嶼”都快三個月了,看他的樣子,根本對他半點印象也沒有,怎麽現在問得這麽突然?


    “要麽就是我父母和你父母有淵源?”耿暮之繼續說。


    “淵源?怎麽會?”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們真的沒有在哪裏見過,那麽大概就是我父親曾經對你母親橫刀壓愛,要麽就是你父親曾經想要把我父親整到家破人亡……要不然,你怎麽見到我就像老鼠見到貓一樣?”耿暮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花了幾秒鍾,肖石才明白對方是在開玩笑。


    “哼哼……哈哈……”於是他幹笑了幾聲,”老板您真幽默。”


    “不用給我裝傻。”男人銳利地瞪他一眼。


    “邱經理告訴我,讓我盡力討好您。”


    “你很聽他的話?跟他關係不錯。”


    “當然,他是我的頂頭上司,不聽話就會被炒魷魚。”


    “那我呢?”


    “您是我的終極上司,讓您快樂是我們的天職。”肖石開始胡言亂語。


    耿暮之淡淡一哼,黑眸卻閃過一絲玩味的戲謔。


    有意思……


    每次來都有不同的收獲,時而沉默,時而憂鬱,時而嬉皮,時而懦弱,似乎很怕他,卻又似乎並不是那麽怕他。這名叫肖石的年輕人,在如此清瘦的身軀裏,蘊藏著令人無法捉摸的特質。


    “如果沒事的話,我去幹活了,老板。”肖石微欠一下腰。


    “等一下。”耿暮之叫住他,”那個叫華薇薇的,是你的女朋友?”


    華薇薇正端過一盤——冒煙的西式海鮮燒烤,看到來自吧台的視線,隨即向耿暮之拋了一個唯恐他人沒看到的露骨媚眼,並咧齒一笑。


    肖石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自從在“流星嶼”見到耿暮之後,本來感情就易衝動的華薇薇對他一見鍾情,好帥、好酷、好有型!還是個大金主!自以為找到金龜婿的華薇薇開始不分地點場合發花癡,幸虧“流星嶼”裏對這個終級boss發花癡的女侍應生不在少數,倒也不會顯得她太出格。


    肖石暗暗為她捏一把冷汗。她看到的,隻是表麵酷帥有型的耿暮之。那個對連沉默的視線都會不耐煩並發飆破口大罵的少年,那樣厭惡的表情,那樣惡毒的言語,華薇薇又怎會知道?


    正因為有這番慘痛經曆,肖石總是暗自提防。當然,要將這種“提防”解釋為耿暮之所認為的“老鼠怕貓”也可以。


    他的確怕,像華薇薇這樣亂來,遲早有一天踩到他的老虎尾巴。萬一惹得他雷霆大怒,她就隻有吃不了兜著走。


    “我們是住在一起,但是,她並不是我的女朋友。”強壓下胸口翻騰的苦澀,肖石輕聲回答。


    “哦?這個解釋很妙,你們住在一起,卻並不是男女朋友?”耿暮之顯然不相信。


    “她和我,就像家人一樣。”


    這是實話。華薇薇和他,有超越男女性別的更深一層的感情,這種感情,隻能用家人兩字來概括。她就像他的姐姐,或是妹妹。


    “那我就先為你們超越男女之上的純潔感情致敬,然後,你的‘家人’昨天給我偷偷遞了張紙條,約我明天在月黑風高之時,等她下班,她有重要的話告訴我。我很好奇,你是否知道這件事?”


    肖石吃了一驚,”你是說華薇薇約你見麵?為什麽?”


    心下暗忖,已隱隱有了答案。


    “我也不明白,所以來問你。”耿暮之揚了揚眉毛。


    笨薇薇!肖石不禁咬牙,這年頭女追男並不是什麽新鮮事,但問題是,任何人都可以追,唯獨眼前這個男人不可以!


    “對不起,我看她昨天一定是喝冰水喝太多,腦子進水了。請您忘掉這件事,明天絕對不要赴約!求您了!”


    “哦?我可以第一次聽說,原來喝冰水會喝到腦子進水。”耿暮之眯起眼睛,晃著手上的冰水。


    “我不是這個意思……”肖石額頭冒汗,“總之,我會去勸她,請您就當這件事從來沒發生過。”


    “跟先提出約會的女士毀約絕非紳士所為,除非她親自來向我取消。”


    “明白了,我會跟她好好談談。”肖石頓了頓,”呃……老板。”


    “還有什麽事?”


    “如果,華薇薇明天真的對您說一些……腦子進水的傻話,請您……就算心裏很討厭,也千萬……千萬多包容她一點。”


    “憑什麽?”黑眸中的銳光一閃,“就憑你的麵子?”


    “小人不敢,您大人有大量,得饒人處,請高抬貴手。”


    “我愈發覺得我們以前肯定有過什麽過節……”


    “能有什麽呢。”肖石裝傻。


    “這通常是武俠連續劇中,大家明明要拚個你死我活卻偏要在這之前假情假意一番用的台詞。”


    “老板您真幽默,哈哈,哈哈。”肖石皮笑肉不笑地抖了幾聲,”如果沒事的話,小人先行退下。”


    “不必客氣,請。”


    一定是當時擅自招惹了這個男人的自己不好,所以,搞到現在神經衰弱、胡言亂語的地步,真是一點也怨不得別人。


    ***


    夜風微涼,街燈若夢。


    一男一女,被燈光拖成長長的影子……


    “你真的打算明天向耿先生告白?”


    “是啊,有什麽不對嗎?”華薇薇一臉的天真無邪。


    “不可以!快去向他取消明天的約會。”


    “不要!”


    “你到底在想些什麽?難道你以為,隻要向他告白,他就會接受你的心意了嗎?”


    “老板明明對我印象很好啊,他這麽頻繁來‘流星嶼’,難道不是被我的絕世美貌迷得暈頭轉向?而且我好幾次偷偷看他,他都有回看我。剛才上洗手間的時候碰到他,他還對我笑了笑,哇,老板笑起來好帥好有型,我敢打賭,他對我肯定也有意思啦。”


    “好吧,就算他對你真的有意思,那你有沒有想過,說不定他隻是玩玩而已啊。”


    “玩就玩嘍,有什麽大不了。做他的情人也不錯啊,我才不會妄想要當他老婆呢。石頭,聽說他還是個黃金單身漢耶,條件這麽優的男人,就算我不主動出擊,也一定會有別的女人來餓虎撲羊。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到現在才出手,已經很有耐性了啦。”


    “薇薇……”


    肖石被她打敗似地揉著額頭。


    “小石頭,我知道你是擔心我。不過你年紀輕輕,不要一天到晚扮我老爸,會老得很快哦。你該不是連我想追什麽男人都管吧。”華薇薇親匿地挽住他的手臂。


    “你追別的男人我不管,但不可以是他。”


    “為什麽?你就真的這麽討厭他?他又沒有哪裏招惹過你。”


    “我隻是不想你受到傷害。”


    “切!這年頭,談戀愛是你情我願,大家相逢一場,看得順眼,就互相玩玩嘍,就算分手,也拍拍屁股瀟灑說拜拜,最好在分手前再狠狠詐他一筆。也隻有石頭你會這麽恐怖,說什麽傷害不傷害這麽神經兮兮的話。”


    華薇薇年紀雖然比他小兩歲,戀愛經驗卻豐富地令人咋舌。以前聽她坦承十四歲就已經有了性經驗,肖石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儼然一張白紙的他,竟會擔心身經百戰的她,難怪遭她笑話。看來是自己的神經太纖細了,會被那時的他嚇到以致現在仍噩夢連連,這世上恐怕也隻有自己會這麽脆弱吧。


    “安啦,趁年輕,多談幾個美妙的戀情吧。”


    華薇薇發出銀鈴般的笑聲,”石頭,都是因為你沒談過戀愛,才變得這麽神經質,要不要我給你介紹幾個對象?”


    “有好男人嗎?”


    肖石像中年怨婦般,冒出這麽一句。


    “豬頭!”華薇薇擰了一下他的胳膊,“這年頭哪裏還會有好男人,他們就像山頂洞人都不知滅絕幾個世紀了。不過,我看我們的邱經理還真的不錯耶,雖然一天到晚板著臉好象我們欠了他幾百萬似的,但我看他似乎很關心你,平時有事沒事總是找你。”


    “你該不會讓我和自己的頂頭上司搞在一起吧。”肖石苦笑。


    “這有什麽關係,辦公室戀情不是很流行嗎?”


    “這是酒吧,不是辦公室。”


    “一樣啦,都一樣。”華薇薇灑脫地揮了揮手,“就這樣了,我會給你們創造機會的,這次你要好好上啊。”


    “喂,等一下,不要這麽隨便就決定別人的戀愛。”


    “那是因為石頭你啊……太笨拙了,根本不會談戀愛。”華薇薇朝他眨眨眼。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肖石嘟囔著。什麽事隻要她一插手,就會天下大亂。


    “不是。不僅僅隻是你一個人的事……”華薇薇突然停下腳步,眼神變得認真起來,”別忘了還有我。”


    “薇薇……”


    她走到他麵前,微涼的手指輕輕撫上他的臉頰,深深看著他的眼睛。


    “因為我啊,好怕你會寂寞。”


    “薇薇。”


    他緊緊抓住她的手。


    纖小的手指給他一股無形的力量,既酸又澀的熱潮在胸腔翻湧。正因為眼前這些重要的東西,他才能一個人苦苦支撐到今天。


    一秒後,她綻放如花笑靨。


    “我困了,我們早點回家睡覺吧!”


    “好。”


    “我走不動,你背我。”


    “姑奶奶,你非要一輩子奴役我才開心?”


    “哈哈,反正我是吃定你了。駕駕……快點……”


    “對了,明天我也要去。”


    “幹嘛,當電燈泡?你可不要妨礙我的好事。”


    “我不放心。”


    “隨便你啦……”


    ***


    月黑風高,萬籟俱寂。


    “流星嶼”後門的小巷內,燈光昏暗,一條人影靜靜倚在牆上,手裏拿著一罐烏龍茶。


    不遠處,一男一女在小巷中,麵對麵站著……


    彼此的神色都很凝重,周圍的空氣就像凍結了一樣。


    突然,一片葉子被風起,翻轉著掠過那對男女身邊……


    “老板,我喜歡你!請你跟我交往!我不在乎天長地久隻在乎一刻擁有,我會成為一個完美情人幫你做菜燒飯拖地洗衣服並會服務好你的‘性福’,兼刷爆你的卡!哦,不!我指的是,用你的卡幫你添置各項有用家私……”


    “噗……”肖石將含在嘴裏的烏龍茶悉數噴出。


    這是他有生以來聽到的,最最恐怖的告白。忍不住偷看耿暮之,果然,他的臉上已是黑雲密布。


    “現在我總算相信,原來你和她之間,真的隻是超越男女性別之上的純潔感情……”耿暮之喃喃自語,卻並沒有對著他。


    “老板,你該不會誤會我和石頭有什麽吧。我們是住在一起沒錯,不過,他就像我的姐妹一樣,再說石頭他喜歡的根本是男……唔……”


    肖石一把捂住她的嘴,鄭重對耿暮之說:”老板,我早就告訴過你,她前陣子喝冰水喝得太多腦子壞掉,現在你相信了吧。”


    “嗯……嗯……”華薇薇不甘心地掙紮著。


    “我知道這對你而言是很恐怖的一晚,對不起,讓你受驚了,我馬上帶她去看醫生。”


    快逃快逃,逃得越遠越好,看樣子耿暮之馬上就要發飆了!


    “等一下,難道你們不想聽我的回答?”耿暮之叫住他們。


    “回答?”


    會有什麽回答?不臭罵一頓就不錯了。肖石疑惑地鬆開手。


    耿暮之不理他,徑自走到華薇薇麵前。哇……好帥,在他的目光注視下,華薇薇有些雙腿發軟。


    “你喜歡我並向我告白,我很開心,也很感激。”耿暮之頓了頓,眼中半無半點譏嘲之色,“但是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


    咦?天下紅雨了?他的口氣怎麽這麽溫和文雅?甚至沒有破口大罵?肖石拚命眨眼睛。


    “因為我不夠漂亮?”


    “不是,你已經很漂亮。”


    “因為我不夠淑女?”


    “不是,你很可愛。”


    “因為我連高中都沒有畢業?”


    “不是,我根本不在乎學曆。”


    “因為我隻是個小小的侍應生?”


    “你是千金小姐我也是同樣的答案。”


    “那是為什麽?”華薇薇一頭霧水。


    “你過來。”耿暮之向肖石勾了勾指頭。


    “什麽事?”肖石一頭霧水地走近他。


    “對不起。”


    話音未落,一雙強有力的手臂將自己攫入一片寬厚胸膛,隨之撲麵而來的黑暗,令肖石驚懼地張大雙眼……


    溫熱的吐息輕拂過臉頰,一個柔軟而微涼的東西壓上唇瓣……雖然隻是蜻蜒點水般一觸,卻令他如童話中被魔棒點中的石塊,瞬間僵直硬化……


    一秒後,他被放開。正對上他的眼睛,兩泓幽不可測的黑潭。偏偏眼眸深處,又有兩團熊熊燃燒的火焰——


    那麽亮的光焰!那麽銳利的男人!


    無法用言詞形容的震驚,除了好整以暇的耿暮之,其餘兩人均呆如泥塑木雕。


    不知過了多久……


    “這下我明白了,原來你隻喜歡男人。”總算回過神來的華薇薇,喃喃冒出這一句。她看上去就像個泄氣的皮球。


    “我拒絕你,不是因為你有什麽不好,而是因為你是女人。”


    耿暮之轉過頭,看著連轉動一下眼珠都很僵化的肖石,”喂,你還好吧。”


    “他怎麽可能會好?剛才可是他的初吻。”華薇薇接口。


    “是你的初吻?我很抱歉。”耿暮之一怔,忍不住微揚眉梢。


    肖石像朵被魯莽的蜜蜂嚇到的花兒,無措地呆了好一會兒,突然,熱血悉數上湧,整張臉都漲紅了,指尖燙得能滴出血來……


    “混蛋……”


    震驚,羞赧、屈辱、不甘……種種情緒糾結如火山爆發,自己都未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攥緊的拳頭就已朝耿暮之高挺的鼻梁招呼過去……


    華薇薇的尖叫聲中,被揍倒在牆上的耿暮之緩緩撐起身體,吡牙撫著右頰顴骨處,傷口已然滲出鮮血。


    “老板,你不要緊吧。”


    石頭真狠心,對著這麽帥的一張臉也揍得下去。


    “沒關係,是我欠他。”耿暮之站直,坦然麵對他噴火的雙眸,”沒想到你會這麽震驚。我以為你也喜歡男人。”


    全身憤怒的火焰瞬間冰凍。他在說什麽?他又了解多少?


    “難道不是?隻要我在‘流星嶼’出現,就能察覺你的視線。雖然你似乎一直都在回避我,但我畢竟不是傻子。你的視線,已經強烈到讓人無法忽視的地步。”他盯著他的眼眸,似乎能把他燒出一個洞。


    又是他的視線,難道全世界都察覺了他的視線?他明明不想被發現,明明隻要遠遠看著對方就能滿足了啊。


    好悲哀,不知道為什麽反應這麽大的自己好悲哀,而聽他這麽說的自己就更顯得可悲可笑,且可恥。


    “是你太自作多情了,耿先生。要麽就是你眼睛近視,我勸你最好去看一下驗光師。而且就算我喜歡男人,也絕不會找上你。”


    冷冷說完,肖石向華薇薇伸出手,“薇薇,我們走。”


    “哦。”華薇薇乖乖把手交給他。


    狼狽不堪地逃離,逃離這個令他心驚膽顫的男人身邊。


    他已經混亂成一團,夠了,這個荒謬的夜晚,快點結束吧!


    然而,身後兩道執著的視線,比蟄伏在十字架上的火焰還要炙熱,點燃他唇間的狂躁,刮過他內心的荒野,一片野火燎原。


    這,還僅僅是故事的開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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