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馬玉兔相互追逐中,轉眼間已過了半年。


    三個月前,黑風寨在南麵的山腳下一舉買下萬畝良田,並由祁琳著手規劃田莊屋舍的建造;一個月前初步的建設完成後,先讓三分之一的寨民舉家遷居至"練家莊",由白虎堂副堂主倪中雄暫任莊主,統領莊園的一切和守護責任。


    風仍是冷冽的,但枝頭的小芽已迫不及待地鑽出小綠頭,催促著春天的腳步,枝頭綻放的朵朵白梅,似在告訴人們春天已悄悄降臨了。


    這日午飯時間,練衣紅和祁琳在二樓的小廳吃飯,練衣紅夾塊紅燒肉到相公的碗裏。


    "相公,你這次要回來幾天?"


    祁琳夾了筷青菜。"我不出去了,田莊的事情都處理得差不多了,其它的交給倪副堂主就行了。"


    練衣紅聽了欣喜不已。相公這兩、三個月來都在山寨和練家莊兩地跑,偶爾回來個兩天也倒頭就睡,睡飽了又去忙采礦的事,連和她講幾句貼心話的機會都沒有,不由撤了撤嘴。


    "說是這樣說,可是他們來找你的時候,你還不是一樣得出門。"


    祁琳看了她一眼。現在田莊已開始對外招募佃農,為避免被外人識出他的身分,從現在起他隻能待在山寨裏,以策安全,遂說:


    "很多時候不是每件事都得事必親躬,這樣會累死自己也剝奪了別人的學習權利。他們沒接觸過的東西,我當然要仔細地教一遍,以後的小問題大抵上用說的就可以解決了。"


    練衣紅聽了,高興不已,相公總算可以回到她的身邊了。吃了一碗飯後便放下碗筷,等著相公吃飽再叫金蓮她們來收拾。


    祁琳見狀,很自然地使放下碗筷,拿過她的碗欲再幫她盛一碗飯。


    練衣紅見狀忙開口:"相公,不要盛了,我不吃了。"


    "不吃了?"祁琳不解地問:"為什麽?你平常不都吃兩碗飯嗎?"


    練衣紅看著他,略略遲疑才說:"我最近胖了好多,所以不要再吃那麽多飯了。"


    "胖?"祁琳左瞧瞧右看看,眉頭微皺。"我看不出來你胖了呀。"


    "我沒胖在臉上。"練衣紅指指小腹。"我胖在肚子上。"


    "肚子?"祁琳朝她小腹看去,的確是比以前胖了些。他伸手輕撫,的確有著微微隆起的感覺,倏地一個想法閃過腦際,遂微笑著問:"你這月的癸水來了沒?"


    練衣紅聞言倏感雙頰發熱,垂眸輕咬下唇低語:"就算我們是夫妻,但大白天就想做這種事,人家會不好意思。"


    老婆是想到哪裏去了!祁琳亦覺耳根有些發燙,但仍耐著性子。"你隻要告訴我有沒有就行了。"


    練衣紅羞紅了一張俏臉,螓首低垂微搖。"好……好像很久都沒來了。"


    "你——"祁琳聞言,真不知該拿這個迷糊的老婆怎樣,忍不住罵道:"笨蛋,這種事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練衣紅卻輕咬下唇,抬眸看著他。


    "告訴你要做什麽,你每次回來都累得倒頭大睡,我……"她雙頰似熟透蜜桃般嫣紅欲滴。"我舍不得讓你更累嘛,所以……我會忍耐的。"


    老婆到底是想到哪裏去了!祁琳既感愧疚又感無力,遂不再多說什麽,拿過她的空碗盛了飯送至她麵前。


    "吃吧,不用擔心,你不是發胖,別把自己給餓壞了。"


    既然相公都這麽說了,練衣紅又半餓半飽了好些天,此刻仿佛得到特赦令般,遂端起碗來喂飽自己,邊吃也不忘邊問:"相公,既然我不是發胖,不然是怎麽了?"


    祁琳看妻子一眼,語氣淡然地說:"雖然我不是大夫,不過我想你大概是懷孕了。"


    "懷孕!"練衣紅不由驚呼了起來,忙放下碗筷揪著他衣袖興奮不已地說:"相公,我要生兒子,我一定要生兒子!"


    祁琳聞言隻感到好笑。


    "這哪是我所能決定的,你先不要激動,好好地把飯吃完,等會兒我去請羊大夫來幫你看看。"


    "好。"練衣紅端起飯碗繼續吃飯,邊吃邊笑著說:"對了,我想到了,我可以叫羊大夫配可以生兒子的藥給我吃啊。"


    老婆真是天真得可以了!為免她期望愈大失望愈深,祁琳不客氣地潑了一盆冷水。


    "別妄想了,早先不準備,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既然知識淵博的相公都這麽說了,練衣紅隻能無限失望地說:


    "如果這次生不到,那就隻好等下次了。"語畢,話鋒突然一轉,睨著他說:"我話先說在前頭,生兒子要跟我姓練,繼承我練家的香火,如果生兩個女兒,我倒可以考慮一個跟你姓。"


    最好都不要,免得無意中泄漏了他的行蹤和身分。但祁琳仍佯裝委屈貌。


    "我哪有多言的權利,反正我是贅夫嘛。"


    練衣紅見狀,不覺感到愧疚,隻好暗暗決定將來多生幾個,好讓孩子也能跟他姓。


    午飯過後,羊大夫被請來幫練衣紅做確認,羊大夫把脈過後笑著說:"恭喜寨主,已經有三個多月的身孕了。"


    練衣紅忙問:"我會生兒子嗎?"


    羊大夫嗬嗬笑答:"現在還太小我無法判定,等再過幾個月或許就可以知道了。"


    祁琳送走羊大夫後回到二樓,看見妻子就坐在懸廊上的躺椅上,低頭輕撫著小腹,他也上前坐至她身邊。"怎麽了?"


    "我覺得很不可思議。"練衣紅斂起平日的威嚴霸氣,流露出難得的柔美神韻,甜笑著說:"我的肚子裏竟然已經有了小孩。"


    祁琳舒臂輕擁著她柔聲說:"從現在起到孩子出世的這段期間,你不可以去騎馬、練刀,你要安靜地調養身子,我會寸步不離地陪在你身邊的。"


    什麽!練衣紅腦門轟地一聲響。不能去騎馬和練刀法,那不是要了她的命嗎?


    剛才的喜悅瞬間化為烏有,她偏頭看著他,呐呐地問:"一


    ……一定要這樣嗎?"


    祁琳頷首,唇邊漾著微笑,但眼神卻堅決無比。生母蕭淑妃因難產而死的事,讓他早就深刻體認到女子從懷孕到生產過程的種種危險,所以身為丈夫的他,有責任要小心地照顧懷有身孕的妻子。


    練衣紅卻在心裏叫苦連天。雖然成親才半年多,她卻比誰都了解相公雖是個文弱書生,但那沉潛深處的氣勢比她還強,說一就是一,尤其麵對他迷人又深情的笑臉,她是半句反對的話也說不出口。苦也呀。


    ***


    百花盛開,蝶兒成對飛舞,樹上鳥巢中的雛鳥隻隻張大黃口,鼓動羽翼初長的小翅膀,爭著要母鳥優先把食物喂進它的口中。


    練衣紅挺著近五個月的身孕,站在懸廊上看著母鳥來來去去叼蟲於喂食雛鳥。這一個多月來,每天隻能安安靜靜地過日子,一開始還能耐得住,但現在卻一天比一天更想出去——,可是——


    她伸長脖子偷偷瞧向在書齋裏看書的相公,以前希望他能多留在身邊陪伴她,現在卻巴不得他能出門個幾天再回來,好讓她有機會出去"野"一下。


    用偷溜的吧!練衣紅望了樓梯口一眼。從這邊定然行不通,因為樓下有金蓮和銀荷,看來隻能從書齋懸廊的木梯下樓了。可是又必須避過相公的耳目,她心想反正相公不懂武功,隻要動作輕一點,應該不會被察覺才對。


    思畢,她便伏低身子學起毛蟲,一伸一縮地在懸廊上爬行了起來。


    哪知,當她欲從書齋門前爬過時,上方卻傳來祁琳清朗的嗓音。


    "娘子,你掉了什麽東西嗎?"


    練衣紅嚇了一大跳,仰首看見相公正站在書齋門口,她反應迅速地顧著話意低頭佯裝尋找東西。


    "是……是啊,剛剛不小心把一根針彈到這兒來了。"


    祁琳隻能暗歎氣。妻子的一舉一動他都盡收眼底,一個身懷六甲的孕婦,竟伏在地上學毛蟲爬行,若非她接得快,真想臭罵妻子一頓。


    祁琳伸手將她扶起。"我看別忙了,大概找不到了。"


    練衣紅隻好順勢站起,心想既然暗的不行就來明的吧,遂拉著他的手撒嬌道:"相公,人家跟你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什麽事?"


    "那個……"練衣紅露出最甜美的笑容。"我們來玩猜謎遊戲好不好,贏了就聽我的,輸了就聽你的。"


    想鬥智!祁琳不自覺笑了笑。想他在皇宮之時,幾乎天天都得和那些弄權也弄錢的貪官權貴們鬥權又鬥智,妻子想玩這套,他當然樂意奉陪。


    "好啊,誰出題呢?"


    練衣紅心想相公成天與書本為伍,讓他出題她肯定一題也答不出來,思畢就說;"我出題,你來猜。"


    祁琳點頭。


    "那就開始嘍。"練衣紅信心滿滿地開始出題。"第一題,老壽星吃砒霜?"


    "活得不耐煩。"


    "瞎子點燈?"


    "白費功夫。"


    "王胖子的褲腰帶?"


    "稀鬆平常。"


    "歪嘴吹喇叭?"


    "一團邪(斜)氣。"


    "棺材裏伸手?"


    "死要錢。"


    不多時,練衣紅已是黔驢技窮,隻能朱唇微啟,愣愣地看著他。"……"


    祁琳靜等片刻,見她隻是看著他,便問:"沒有了?"


    練衣紅像隻鬥敗的公難般,螓首低垂微點。


    祁琳也知道老婆悶得發慌了,遂笑著說:"那好,我正好想去花園散散步,你就陪我去吧。"


    練衣紅聞言,霎時笑逐顏開,雖然沒法出去——但能到花園走走也聊勝於無,遂開心地上前挽起相公的手臂,催促道:"那我們就快走吧。"


    祁琳不自覺搖頭笑了笑,老婆就像是隻出水的蝦子——活跳跳的,一刻也靜不住。


    ***


    桃花謝、荷花開,金鳥日日高翔,玉兔夜夜奔空,轉眼間又是黃菊盛開,楓葉染紅的季節。


    練衣紅挺著即將臨盆的大肚子,沒有一般孕婦的臃腫和遲鈍,腳步依舊輕盈,全身充滿了活力。這一百多天以來,她為了想出去"野"一下,和相公幾乎天天像周公鬥法桃花女般,當然她是那個鬥法失敗的周公,至此她開始有點悔不當初了,為什麽會劫擄到一個樣樣精通的丈夫?都是那該死的瞎眼算命老頭兒的錯,說什麽她命中注定的男人?哼!根本就是命中注定的克星!她也開始怪起雙親為什麽不把她生得聰明一點呢。


    她躡手躡腳地走出睡房。從樓梯口往下望,金蓮和銀荷在大廳邊聊天邊縫小孩子的衣裳,相公在外頭的懸廊上看書,想從他眼皮底下溜走,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但她下意識仍往外探。


    這一探卻探出個天大的機會,相公書本擱在胸前,好像在躺椅上睡著了。霎時她欣喜若狂,輕手輕腳地就往隔壁的書齋走去,想從木梯溜下去。走了兩步又覺不妥,相公會不會隻是裝睡,然後趁機把她逮個正著,再狠狠地臭罵一頓。


    她回頭走至相公的身邊,低頭輕喚:"相公、相公,你睡著了嗎?"


    靜待片刻不見回應,她心裏暗喜不已,但為避免他突然醒來,還是動點手腳比較安全,遂伸手點了他睡穴,然後大搖大擺地從木梯下樓去。


    練衣紅從馬房牽出她的黑妞,翻身上馬便策馬往後山奔馳而去。


    有大半年的時間天天都被相公盯得死緊,此刻的練衣紅猶如脫韁的野馬般,忘了自己即將臨盆,隻覺得外頭的空氣分外新鮮,天空特別的藍。


    奔馳一陣之後,練衣紅放緩速度,心想好久沒到後山的小水塘看看了,也許已經有小水鴨可以抓回去打打牙祭了。突地,她感到腹部一陣抽痛,本能地皺了皺眉,伸手朝腹部撫去,待撫上那大腹便便,倏忽間她想起了一件事,不由急聲道:"黑妞,我們掉頭回去,我好像快生了。"


    黑色神駒似懂人語般,立刻一個掉頭往山寨方向跑回去。


    馬上的練衣紅隻覺腹痛一陣又一陣,心裏亦開始發急,甚至低頭對自己的肚子說話。


    "兒子呀,你可別急著出來透氣,得撐著點呀,我可不想隨便找個草叢就把你生下來,會被你爹罵個狗血淋頭的。"


    ***


    躺椅上的祁琳從睡夢中倏然驚醒。奇怪,他怎麽會這麽好睡,難道是……


    祁琳盤膝而坐,閉目運功行一周天,再睜開眼睛時黑眸透射出惱怒的神芒。想不到一時的疏忽竟著了老婆的道。


    他匆匆進房探看,果然不見練衣紅蹤影,樓下有金蓮和銀荷,她定然是從後麵的木梯偷溜了!思畢,匆匆下樓。


    正在縫好的童衣上繡個保平安的字的金蓮,聽見腳步聲不由轉首察看,待見姑爺神色倉皇便問:"姑爺,怎麽了?"


    "衣紅趁我睡著的時候偷溜出去了。"祈琳說。


    "什麽!"銀荷忍不住驚呼了起來。"小姐快生了耶,還這麽胡來。"


    豈止是胡來而已,簡直是拿自己和未出世孩子的命開玩笑!祁琳憂心不已,卻隻能鎮定心神,冷靜地說:"我們出去找找。"


    "是。"金蓮和銀荷暫且放下手邊的事,跟隨著祁琳欲出外尋找。


    當三人才踏出雙月樓,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轉眼間已來到三人麵前,馬背上之人赫然是練衣紅。


    焦急又腹痛陣陣的練衣紅,硬撐著回到雙月樓,看見三人適時迎了出來,便開口急呼:"相公,我……我肚子好痛,好像快生了。"說完一鬆懈便從馬背上滾了下來。


    祁琳疾步上前將她接個正著,萬萬沒想到妻子臨盆在即,還跑去騎馬。見她滿頭大汗,也沒心思罵她了,轉首吩咐道:"金


    蓮、銀荷,快去準備。"


    "是。"兩侍女領命各自行事。


    祁琳抱著練衣紅快步走向客房,邊鎮定地柔聲安撫。"別擔心,慢慢呼吸,沒事的。"


    被相公抱在懷裏,耳聽他溫柔的話語,練衣紅慌急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


    一會兒,兩名中年婦女相偕而來,匆匆進入客房,祁琳隨即退了出來,接著銀荷領著三名丫頭,提著熱水,拿著木盆魚貫走進客房。


    未久,金蓮也帶著提藥箱的羊大夫匆匆而來,金蓮進入房間便將房門關起,羊大夫則與祁琳一同在大廳裏候著。


    羊大夫微喘著氣問:"怎麽回事,應該沒這麽快呀。"


    祁琳隻好把事情說了一遍。


    羊大夫聽了隻能搖頭歎氣。"寨主就是這麽愛亂來。"語畢卻滿心佩服第一次當爹的姑爺,竟能安排又處置得如此妥當、迅速。


    客房裏,傳來婦人的話語。"寨主,大口吸氣,要用力點。"


    祁琳幾乎沒聽到老婆的痛呼聲,一顆心不由忐忑了起來,默然片刻,深吸口氣說:"羊大夫,如果有個萬一,我要衣紅。"


    祁琳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了,若情況不樂觀,他願舍棄孩子保住妻子!羊大夫可感受到他對妻子的重視勝過其它,遂說:"老夫一定會盡力而為的,請姑爺放心。"


    祁琳正待再說什麽,裏頭卻傳來哇哇的兒啼聲。


    這——未免也太快了吧。祁琳不禁轉首看向羊大夫,而羊大夫亦一臉驚奇地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咿呀一聲房門被打開來,金蓮當門麵立,掩不住滿臉的喜悅。


    "恭喜姑爺,是個小少爺。"


    無論是弄璋或弄瓦,祁琳都一樣高興,但他更在乎妻子的狀況,便問:"衣紅呢?"


    金蓮笑答:"小姐很好。"話落便讓開,比個請進的手勢。


    祁琳進房看見山寨的兩位產婆正在幫孩子洗澡,孩子的哭聲很響亮呢,妻子則躺在床上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祁琳上前順手接過銀荷擰幹的麵巾,坐至床緣輕柔地幫妻子拭去滿頭的汗水,綻開溫煦迷人的笑容。"很累吧。"


    哪知,練衣紅卻笑著說:"不會啊,就像肚子疼上茅廁一樣,給它這麽一用力——就出來啦。"


    祁琳差點從床上跌了下來。聽她的語氣,好像他們的兒子就是那一"坨"般。老婆雖然粗俗了點,這也是她可愛和與眾不同的地方,遂笑著說:"雖然你說得簡單,不過還是辛苦你了,謝謝。"


    練衣紅心口滿是暖暖的感覺。相公真是個溫柔的好丈夫,口拙的她隻能衝著他直笑。


    一會兒,產婆將嬰兒包上布巾送至練衣紅的身邊,然後示意大家該退到外麵去了。


    房門被悄悄地掩上,隻剩下練衣紅和祁琳以及剛出生的小嬰兒,練衣紅偏首看著哭聲漸止的兒子,自然流露出母親的慈愛神韻。


    "咱們的兒子長得好可愛哦,好像你呢。"


    是心理作用吧,剛出生的小嬰兒五官還皺成一團,哪看得出像誰呢,但祁琳仍附和著說:"是啊,不過我長得比較像我的母親,不怎麽像我的父親。"


    "咦?"練衣紅聽了頗感驚訝,似不解又疑惑地問:"為什麽?不是兒子像父親,女兒像母親嗎?像我就長得很像我娘呀。"


    祁琳微笑說:"總有些例外啊,有些女兒就長得像父親。"


    "這樣啊。"練衣紅忍不住偏臉盯著兒子直瞧,似想看出兒子究竟是像她還是像相公。


    祁琳隻覺得老婆的神情可愛極了,情不自禁低頭輕啄她臉頰,笑說:"別在意這個,不管像你還是像我,都是我們的兒子呀。"


    練衣紅聞言,綻開釋懷的笑容。"是啊,是我們的兒子呀。"私心裏她還是希望兒子能長得像她所深愛的相公。


    ***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轉眼間又是個秋高氣爽的季節。


    午後金燦的陽光從葉縫中撒落,祁琳在懸廊上鋪著厚布毯,身邊擱著攤開的書本和一盤點心,看著快滿周歲、已學會走路的兒子練雲龍,玩膩了手邊的木雕和小球,正試著站起朝他走來。


    "爹——"練雲龍踩著尚不穩的步伐走來,不意卻在他麵前跌了一跤,他沒哭,隻是抬起小臉露出嬌憨的笑容,再次爬起,向前走了兩步撲進他懷裏。


    祁琳將兒子接個正著擁進懷裏,鼻端嗅到自兒子身上散發的乳臭味,笑問:"你想做什麽?"


    練雲龍咧嘴而笑,伸出肥嘟嘟的小手指向那盤點心。


    原來小家夥嘴饞了。祁琳取來一塊糕點遞予他。兒子雖長得像他,但個性卻像極了練衣紅,跌跤了甚少放聲大哭,總是自個兒爬起。


    練衣紅自坐完月子後,便一刻也靜不住地四處跑,一會兒下山去練家莊看看走走,一會兒又去巡視在各城鎮所開設的銀樓和賭莊。今年莊稼大豐收,所以決定要加開糧店和酒樓,她就算不懂也喜歡跑去湊熱鬧,常常一去就是十天半個月,老把他們父子撇在山上。


    雖然練衣紅總要他也跟著下山去看看田莊和所開設的店鋪,但他依然有所顧忌;就算千千萬萬的人都無人識得他,隻要被其中一人認出,那後果就難以收拾了。所以盡管練衣紅對他抱怨,也隻能以喜歡山居歲月為借口回絕她,無法對練衣紅坦言真相。


    十天前,練衣紅帶著銀荷和幾個屬下,出遠門到揚州去喝一位父執輩故交的孫子的滿月酒,要過幾天才會回來。


    祁琳看著兒子捧著糕點,專心一意大口啃食的模樣,活脫脫是練衣紅的翻版呢。


    此時,樓下傳來打破東西的聲響和金蓮的低聲驚呼,接著是一陣幾不可聞的低語。


    山寨裏發生什麽事了嗎?祁琳暗自猜想著。念頭才剛閃過腦際,就聽見樓梯傳來急步的蹬蹬聲響。


    金蓮嬌顏蒼白,神色倉皇地來到他麵前,碰一聲跪了下去,顫著嗓音說:姑爺,大事不好了!有消息傳回來說,小姐他們在揚州被杭州知府的外甥江上雲勾結老爺故交的兒子,在酒中下迷藥迷倒了小姐他們,然後把他們送官嚴辦。"


    祁琳愣住了,麵色遭變。為什麽會這樣,是老婆夜路走多碰見鬼了嗎?


    一會兒,他收懾心神,深吸口氣伺道:"那現在怎樣了,呂二叔在嗎?"


    金蓮答道:"已經派人下山去通知了,吳堂主他們也在天和堂商議如何營救小姐。據傳送消息的人說,那個江上雲把小姐說成是十惡不赦、殺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盜,將小姐他們交給一個正好來到江南的副將軍,說是要押回京師受審。"


    京師!?祁琳倏感一陣暈眩,為什麽事情會往最糟糕的方向發展呢!看來——他得做最壞的打算了。思畢遂說:"你先下去吧,有什麽消息再來告訴我。"


    "是,小婢告退。"


    祁琳閉上眼深歎口氣,再次睜開眼,看見兒子已吃完點心,還兀自吸吮著小指頭,他拿出手巾替他擦嘴和小手,收起手巾將兒子緊擁入懷,低語:"如果我和你娘有個萬一,將來長大後不要恨那個人,因為——他是你的親爺爺。"語畢,低頭愛憐地親親兒子的小臉頰。


    ***


    清風樓。


    "為什麽——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呂雲魁按捺不住焦急,在房間裏來回地踱步。


    "那個孫大爺怎麽可以做出這種事!虧他父親和練大哥的感情那麽好。"秦宓娘頻抬袖拭淚。


    "那個唯利是圖的混蛋王八,我聽說他是為了覬覦我們剛建莊完成的練家莊,所以才會利用這次機會暗害衣紅。"呂雲魁氣得全身發抖,話落,不自禁望向窗外雙月樓的方向。"我很擔心,若失去了衣紅,也許會留不住賢婿和龍兒。"


    秦宓娘聞言,駭得呆住了,回神後急聲說:"這怎麽可以?要是賢婿離開了,我們豈不是要天下大亂了!該怎麽辦才好?對了,給他續弦好了,金蓮……金蓮他應該會接受吧。"


    呂雲魁也惶然。除了練衣紅的安危之外,恐怕這也是全山寨的人最擔心的另一個問題。


    這時,門外傳來婢女的話聲。"老爺子,姑爺有事求見。"


    說曹操,曹操到。呂雲魁和秦宓娘相視一眼。他該不會是


    要來談離開的事吧?呂雲魁深吸口氣鎮定心神。"請賢婿進來。"


    祁琳推門進來,微笑著問候兩老。"二叔,宓嬸。"


    呂雲魁硬擠出笑容。"賢婿請坐。"


    祁琳隻是上前從袖袋裏抽出一本小冊子遞予他。"請二叔大略看一下,有什麽問題,我們立刻進行修改。"


    呂雲魁接過冊子立即翻閱,看了數頁,他的雙手忍不住抖了起來。這……這是一份能使黑風寨和練家莊可安定、繁榮百年的計劃書!他愈看愈心驚,因為實在太完美了,完美到不需再多費心思,隻要按步執行計劃書內容即萬無一失。


    "賢婿,你這是?"


    祁琳微笑著說:"這東西是我閑暇時做的,隻是萬萬沒想到真有派上用場的一天,而且這麽快。我想把它交給二叔是最為妥當的。"


    秦宓娘以為祁琳要攜子離開山寨另謀他途,忙問:"賢婿要去哪裏?"


    "我要和吳堂主他們一起去救衣紅。"祁琳垂眸看著地麵。


    "其實不瞞二叔,我曾練過幾招防身劍術,我想這一路上應不會給吳堂主他們添麻煩。再說以時日計算,就算日夜兼程趕去救人,也很難追得上並半途劫救。京師是我的故鄉,門路我熟,即使得去劫刑部大牢,也應該還有成功的機會。"


    刑部大牢!?那已在皇城內了,警備之森嚴、救人之難可想而知。呂雲魁驚愕良久,說不出話來。


    "你不要去了。"秦宓娘神情激動,雙目含淚。"衣紅一定……一定也不希望你去為她冒這個險,萬一……萬一你們兩個都……你叫龍兒要怎麽辦?他還那麽小,你們……你們就……"她哽咽得再也說不下去了。


    呂雲魁亦覺得這麽做太冒險了,正欲開口勸阻之際,祁琳卻凝眸看著兩老說:


    "隻要有一絲希望,我就不放棄!無論如何,我一定會盡全力讓衣紅能回來。"語畢一抱拳,轉身快步離開房間。


    "賢婿……"秦宓娘不由自主追了出去,卻隻看見他迅速消失在轉角的背影,回頭看向丈夫。"老爺子……"


    呂雲魁沉重地歎口氣,把小冊子貼身收好。"既然賢婿心意己定,就讓他去吧。得夫如此是衣紅前世修得的好福氣,我去送他們吧。"


    ***


    屋舍前的廣場上,一身勁裝的吳宗-領著從三堂調集而來的六名年輕高手,等著祁琳交辦要事後前來會合,然後出發去營救練衣紅他們。


    吳宗-看著那匹與姑爺一起被寨主擒捉回來的白色駿馬,心裏還在思索該如何勸姑爺打消同去的念頭。


    過一會兒,祁琳手持一把長劍和行囊向他們走來,他把長劍和行囊掛在馬鞍上。


    吳宗-忍不住勸道:"姑爺,我看您還是別去了,隻要把京師的地圖畫給我們就好。"


    他私心認為即使失去了個武功蓋世的寨主,有了這個天縱奇才的姑爺,黑風寨依然可以屹立不搖。最怕是此去全軍覆沒,屆時黑風寨想不垮也難。


    祁琳卻笑著說:"吳堂主不用擔心山寨的事,該留下的我都留下了。"語畢,翻身上馬。


    吳宗-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但一個未足歲的幼主能做什麽呢?他不覺深皺眉頭。


    前來送行的寨民們,看見他們所敬重的姑爺也要同行,個個是憂愁滿麵,滿心的擔憂與不舍,更有人開口說:"姑爺,您就別去了。"


    "是啊,別兩個都走了。"


    祁琳轉首對眾人綻開迷人的微笑。"謝謝大家,我們一定會把衣紅和其他的兄弟們救回來的。"


    這時,呂雲魁也來到廣場。吳宗-見了心中一喜,以為他是來勸阻祁琳的,遂說:"二爺,您來的正好……"


    呂雲魁隻是對他一頷首,仰首對祁琳說:"賢婿,路上小心!凡事別太勉強,盡人事就可以了。"


    祁琳點頭。"我知道。"話落,轉首催促道:"吳堂主,我們該出發了。"


    吳宗-從錯愕中回神,又見呂雲魁含笑頷首,真不知呂二爺究竟是怎麽想的,但他卻已暗中打定主意,若是營救寨主失敗,為了山寨和甫建莊完成的練家莊,無論如何都得把姑爺安全地帶回來不可。思畢,他深吸口氣說:"好了,我們出發了。"


    於是,在吳宗-的帶領下,一行八人便策馬揚蹄朝山下奔馳而去。


    呂雲魁目送他們離去,他對吳宗-的判斷力和危機處理的能力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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