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抵達蘇州的時候, 天空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讓這座風韻十足的姑蘇老城蒙上了一層雨幕,還真應景了這煙雨江南的吳越之地。


    “奶奶,你怎麽出來了啊?這刮風下雨的, 萬一著涼了怎麽辦?”葉知夢擔心道。


    剛才車子駛進幹休所大院,老遠的就看見一老太太撐著一把小黃傘往大門口方向走來, 近了她才發現竟是自己奶奶,忙讓趙京寧停了車。


    葉奶奶將她拉進傘下, 眼裏掩不住的笑意:“家裏飯都做好了, 就等著你們呢。算算時間你們也該到了,等不及出來看看。這點小雨算什麽,放心吧, 奶奶身體好著呢, 蘇州不下雨我還不習慣呢。”


    葉知夢挽著奶奶的胳膊嬌嗔:“飯好了你和爺爺先吃啊,等我們幹嘛呀?你腸胃不好, 不能吃冷的。”


    葉奶奶拍拍她的手, 笑道:“沒關係的,飯也是剛做好的,菜都在鍋裏悶著呢。夢夢真是長大了,還惦記著奶奶腸胃不好,你有這份心奶奶就高興滿足了。走吧, 叫上京寧回家吃飯。”


    “葉奶奶,很久沒見到您了,身體怎麽樣?在這邊還住得慣嗎?“趙京寧也下了車, 過來招呼。


    葉奶奶一口吳儂軟語,投手投足都是大家閨秀的範兒,待人也都是溫婉客氣,和藹可親,這是趙京寧自小對葉家奶奶的印象。自從葉老爺子搬來蘇州靜養,他便再沒見過兩位老人家了。


    “嗬嗬,身體挺好的,挺好的。回老家了,哪有什麽住不慣的。開了一路車怪累的,趕緊進去吃飯吧。”葉奶奶笑嗬嗬地說道。


    葉老爺子正坐在沙發上帶著老花眼鏡看報紙,聽到開門聲,抬頭便見是老太婆領著兩小的回來了,摘了眼鏡,合上報紙,麵無表情說了句:“回來了。”


    葉知夢換好鞋,走到老爺子麵前蹲下,笑臉盈盈地說:“對啊,回來了。爺爺,想我了沒有啊?”


    老爺子還沒開口,葉奶奶就插進來一句:“他哪有那美國時間想你啊,天天就想著他那東南西北中發白了。”


    “胡說什麽!盛你的飯去!”老爺子一下子漲紅了脖子,惱羞成怒地將報紙往沙發一摔。


    葉知夢忍不住樂道:“爺爺都不想我,真傷心呢。我還是幫奶奶盛飯端菜去吧,趙京寧,你過來陪爺爺說話。”


    收到她的眼神暗示,趙京寧走到老爺子麵前,行了個軍禮:“首長好。”


    老爺子沒吭聲,他又將手裏的禮盒放到麵前的茶幾上,說:“之前托朋友從武夷山帶了點兒茶葉,他們家自產的,說是用最傳統的手工工藝製作。我對品茶不是很在行,但也知道品大紅袍得按功夫茶的程序來品才能嚐到武夷岩茶之巔的韻味。記得首長以前還住在大院的時候就對茶道頗有研究,這茶到您手裏才能真正發揮出它的精髓所在,索性借花獻佛,就帶過來了。”


    “馬屁拍得挺響,哼,坐吧。”老爺子犀利的目光掃了他一眼,拿起禮盒打開看了看,說:“現在市場上的茶葉大多數都是機械加工生產,傳統手工藝製作的已不多見,你倒是有心了。九龍窠特級大紅袍,小子,破費不少吧?”


    “對長輩的心意無謂破費不破費,這是做晚輩的應該的。”


    葉知夢正好端著菜從廚房出來,聽到趙京寧這見縫插針的溜須拍馬表忠心便想笑,於是小小打擊了一下:“這有什麽破費的,要我看,怎麽著也得弄點兒母樹大紅袍才算夠誠意,爺爺您說是吧?”


    老爺子點頭道:“現在母樹大紅袍被保護起來,比早年間更難得了,那些私人收藏的陳茶,價格實在離譜,沒必要。”


    葉奶奶一邊擺碗筷一邊說:“是沒必要,家裏的茶具要不是我沒事拿出來擦擦早就落灰了。都別聊了,開飯了。”


    “哎,我說你……”葉老爺子對老伴的習慣性拆台很不滿但又很無奈,年輕的時候也沒見她這樣,怎麽越老越回去了。


    晚飯的菜色十分豐盛,都是葉奶奶親自下廚做的,多數是葉知夢喜歡吃的菜。


    葉奶奶夾了塊排骨給趙京寧,說:“京寧還吃得慣的吧?現在年輕人口味都比較重,又是麻又是辣的,其實還是吃清淡點對身體好,等你們上年紀了就知道了。”


    “謝謝葉奶奶,我自己來就好。您的廚藝這麽好,我怎麽會吃不慣?葉奶奶,您忘了嗎?我媽是南京人,從小我都是吃蘇菜長大的,口味不重的。”趙京寧說道。


    葉奶奶恍然,笑了笑,說:“瞧我,年紀大了記性也差了。對對對,你們家炊事員都是做淮揚菜的好手,我怎麽就給忘了呢?夢夢以前就愛往你們家跑,說你們家的飯比家裏的好吃。”


    “奶奶!”葉知夢臉刷地紅了,這種陳年糗事幹嘛還拿出來說……


    趙京寧看了她一眼,但笑不語。


    “咳咳……吃飯的時候哪來那麽多話!”老爺子發話了,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葉知夢向老爺子投去感激的一眼,食不言,寢不語,知我者,爺爺也。


    吃過晚飯,葉知夢堅持不讓葉奶奶再收拾,拉上趙京寧進廚房一塊兒把鍋碗給刷了。


    趙京寧挽起袖子,認真地刷著碗,葉知夢則站在邊上同樣認真地看著他刷碗,想到他明天就要走了,心裏又是一陣空落落。


    “好看嗎?”他忽然問道,頭都沒抬。


    “好看啊。”她說。


    “喜歡嗎?”他又問。


    “喜歡啊。”


    “愛麽?”


    她笑:“愛,愛死了。”


    “看夠了嗎?”刷完最後一個碗,衝洗著碗裏的泡沫,他問道。


    她轉頭看了眼廚房門口,然後上前從背後抱住他的腰,臉貼在他的寬厚的背上,晃著身子說:“看不夠,看不夠,我們家趙寶寶怎麽能這麽帥,這麽迷人呢,讓人怎麽看都看不夠。”


    趙京寧將碗放置好,洗了洗手,轉身正麵由她摟著,一手挑起她的下巴,墨黑的眸子如一池深潭,仿佛要將人吸進去一般:“母樹大紅袍,嗯?誠意不夠,嗯?”


    “沒看出來我是在幫你嗎?爺爺什麽好茶沒喝過,這個時候無論你什麽舉動都可能被視為動機不純,他老人家能看上你那點兒茶葉嗎?我替你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你不領情就算了,還要跟我算賬嗎?”葉知夢故作委屈般說道。


    “是嗎?那這麽說來,我還得謝謝你了。既然如此,為表感謝,那不如……”說著他的唇就壓了下來。


    葉知夢嚇得連忙將他推開,做賊心虛般飛快地朝門口看了一眼,轉頭瞪他,小聲說:“你瘋啦?”


    趙京寧看她一臉驚恐,像隻受了驚嚇的小兔子,便笑道:“更深入的都做過了,瞧你嚇的。就算被你爺爺看見了,最多受點皮肉之苦了。不過,媳婦兒,你舍得嗎?”


    “皮厚,叫爺爺打死算了。”葉知夢又好氣又好笑,“出去受死吧,早死早超生,超生了還得趕回南京呢,快點。”


    兩人磨嘰了一會兒終於從廚房出來,葉奶奶招呼他們過去大沙發那兒坐下,老爺子坐在單人沙發上看了他們一眼,哼道:“知道的說你們是洗碗去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洗澡去了。”


    葉奶奶橫了老爺子一眼:“說什麽鬼話呢,有這麽說孩子的嗎?”


    葉知夢和趙京寧對視一眼,似乎情況不妙啊,自求多福了親。


    “無事不登三寶殿,別跟我說是太惦記我們這破老頭兒老太太。東西也送了,飯也吃飽了,是不是想好要說什麽了?”老爺子年紀是大了,但腦子還清爽明白得很,他們這點兒小伎倆豈能逃得過他的火眼金睛。


    趙京寧是有求而來,老爺子的精明自然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凝了口氣,誠懇說道:“爺爺,奶奶,我今天來確實有事相求。我和夢夢從小一起長大,之後順理成章走到一起,這些您們都是看在眼裏的。我從來沒懷疑過我愛的人隻會是她,我想她也是一樣。我們明年就三十了,早就到了適婚的年齡,所以我希望爺爺奶奶能答應把夢夢嫁給我。我以軍人的名義起誓,我會盡我最大的能力愛護她,照顧她。”


    老爺子哼氣兒:“剛剛還一口一個首長,現在知道叫爺爺了?”


    “叫首長,是以屬下和晚輩的身份,叫爺爺,是以未來孫女婿的身份。對我來說,不管叫什麽,在我心目中,您都是值得我尊敬的長輩。”趙京寧不卑不亢地說道。


    葉奶奶其實也猜到了這個可能性,隻是當聽到當事人親口說出來的時候還是有些意外,她很喜歡趙京寧這個孩子,從小就出類拔萃,上進懂事,把夢夢交給他她是放心的。隻是她一直有個疑問,終於還是問出來了:“既然這麽愛她,當初怎麽好好的就分手了呢?這些年我們都很擔心,夢夢又什麽都不肯說。”


    趙京寧不禁一頓,很快又恢複正常,解釋道:“是我的錯,那時候我認為兩地分離太久了,不同意她再回美國繼續學業,她不願意,我覺得她不夠愛我,一氣之下跟她分了手。”


    葉知夢驚愕地看向他,怎麽會是他的錯呢?從頭到尾他都是最無辜的那一個,是她太自私了,為了追求自己所謂的夢想,舍棄了孩子,放棄了他……


    她低頭喃喃自語:“不是,不是他說的那樣。都是我的錯,跟他沒關係,是我要分手的,我傷了他的心,是我自私,隻想到自己,他很好,不怪他。”


    葉奶奶看著傻掉的孫女,心跟著一疼,伸手攬住她的肩哄道:“好了好了,誰都不怪,誰都不怪。”


    葉老爺子沉聲道:“要葉知夢嫁給你,去北京跟她父母說豈不是更直接?來蘇州是匆忙決定的吧,還不給我說實話!”


    廉頗老矣,依然犀利,一語道破關鍵。


    趙京寧挺直了背,豁出去了:“是,報告首長,昨天我和葉知夢同誌已分別向上級政治部打了結婚報告,原本打算這周末帶她回北京正式向葉伯伯和阿姨提親,但今天臨時接到任務命令,明天出發。等任務結束回來後就要備戰聯合演習,暫時抽不出時間回北京。我不想讓葉伯伯誤以為我對葉知夢不夠重視,連正式登門都沒有就想娶他女兒,但時間急迫,所以隻能向首長求助。您是葉家大家長,我想娶您孫女,我覺得向您匯報一聲也十分必要。”


    “哼,原來是膽大包天捅了紕漏讓我替你擦屁股來了。”老爺子光火,指著葉知夢斥道:“還有你,腦子是屎糊的啊?你給我說,是不是他讓你去打的報告。”


    葉知夢本來就為趙京寧明天就要走的事難過得不行,剛剛他又把什麽錯都往身上攬,這不叫她心疼死嗎?


    所以此時老爺子發飆,她肯定是要護著趙京寧的,想都沒想就說:“不是!是我提議的,我這麽做是想表明態度,我答應嫁給他不隻是口頭說說。不過是書麵申請而已,我們都很清楚,沒有我爸媽和他父母的同意,我們的政審是絕對通不過的,何況我們也沒打算瞞著,說好了這個禮拜回去正式見父母談結婚這件事。但是事發突然,爺爺,您也當了一輩子的軍人,知道軍令如山的涵義和背後的萬不得已,您應該體諒的。”


    葉奶奶拍了拍她的手背,寬慰道:“瞧你這孩子,跟爺爺慢慢說,別著急。”


    趙京寧沉默片刻,對老爺子說:“爺爺,其實是……”


    葉知夢忽的眼淚就流了出來,悶聲打斷他:“爺爺,奶奶,我就是想跟他在一起,想和他結婚……”


    葉奶奶心疼得不行,埋怨起老頭子:“你看你,都在幹什麽呀?把孩子弄得難受成這樣!”


    老爺子氣短,恨鐵不成鋼地說:“哭什麽哭,哭就有理了?這麽多年書都白讀了,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呢。”


    說完又將矛頭指向趙京寧:“不是明天就要走了嗎?還在這兒耗什麽?都沒事做了嗎?趕緊把她給我帶走,哭得我心煩。”


    葉知夢哭紅了眼耍起無賴:“我不走!爺爺你不答應我就不走。”


    老爺子氣得站起身:“答應什麽答應,要答應讓你老子答應去,我年紀大了,操不起這個心,管不了了。”說完就徑直進了臥室,門“啪”的一聲甩上了。


    葉知夢被門響嚇得縮了下腦袋,然後委屈地看向奶奶,心道,奶奶你看,爺爺怎麽這樣啊……


    葉奶奶仿佛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笑了笑,溫和地說:“傻丫頭,你爺爺這是因為下不來台尷尬,所以惱羞成怒呢。他是疼你的,舍不得你受委屈而已。放心吧,沒事了。”轉頭又對趙京寧說:“京寧你帶夢夢先回去吧,你是好孩子,奶奶知道,把夢夢交給你奶奶也放心了。天黑了開車注意安全,到了給我們打個電話,別讓我們擔心。”


    兩人就這麽從家裏出來了,趙京寧牽著她的手,看著她仍舊泛紅的眼睛,忍不住笑道:“哭得真夠慘絕人寰的,丟不丟人。”


    葉知夢捶了他胸口兩下,憋屈地說:“為了你我犧牲多大呀,把爺爺氣得都不理我了,你還笑話我。我還是回去跟爺爺道歉算了,就說我不嫁給你了。”


    他拉著她不放,壞笑道:“那爺爺豈不是白生氣了?”


    “要你管,那是我爺爺,你繼續叫你的首長。”葉知夢負氣地說。


    他忽的攔腰將她抱起,顛了顛,嚇得她忙摟住他的脖子不鬆手,氣呼呼地瞪著他:“發什麽神經啊!”


    趙京寧抱著她往停車的地方走去,“走咯,媳婦兒,帶你回家!”


    “喂,放我下來啊,被人看見了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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