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榮並不是一個坐著苦等之人,是以他決定提前出發,連夜趕路,而且是選擇後半夜。


    他並沒有按照與高歡相約定的那個計劃行軍,而是提前了時間,這是葛榮與葛明另外商行的計劃。近日來出現了這麽多的變故,使葛榮感覺惟一可以相信的人,就隻有他的親生兒子葛明。


    對於有內奸之事,使得葛榮懷疑每個跟隨著他的人,包括高歡。在他的眼中,惟有親生的兒子才是真值得信賴的。


    尉景有些驚異,但軍令如山,葛榮的命令更是不能有絲毫的違拗。於是,他隻能早早地指揮大軍起程,退出臨漳,直返邯鄲和肥城。葛榮要自兩城之間返回冀州,再重新布局南下。


    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


    爾朱榮仔細地查看著那一張不是很明了的地形圖,幾支火把便支撐在他的身後,將那張幾乎有桌麵大的地形圖照得十分清晰。


    這是爾朱榮今晚第三次拿出這張地形圖仔細琢磨著。


    “葛榮呀葛榮,枉你聰明一世,卻也終有如此慘敗的一天。”爾朱榮低低地自語道,更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得意,似乎一切都己經掌握在他的手心之中。


    爾朱榮身後沒人敢說話,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隻因為爾朱榮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張狂氣焰,在每個人的心中都植上了一層深深的陰影,那是一種無聲的壓力。


    “賀拔嶽!”爾朱榮低呼道。


    “未將在!”賀拔嶽恭敬地應了一聲,踏前一步。


    “你立刻讓那選編的七千輕騎的所有兵器全都更換為神棒!”爾朱榮淡淡地吩咐道。


    賀拔嶽一怔,有些惑然,若是將七千輕騎手中所有的兵器都換成一根十五斤四兩七錢的鐵棒,對敵豈會造成殺傷力?不由有些不解地問道:“大司馬難道要以神棒對敵?”


    “你知道什麽?人馬逼戰,刀不如棒。你命今那七千輕騎必須以棒出擊,至於交戰之時,不必在意斬敵多少腦袋,隻要以神棒驅趕,打亂葛家軍逆賊的陣腳之後,再將之逼散。如果七千輕騎中有不服從命今者,殺無赦!”爾朱榮冷殺地道。


    賀拔嶽恍然,不由大感佩服,惟有爾朱榮才能想出如此絕妙的戰術。


    “斛拔彌俄突!”爾朱榮又喚道。


    “未將在!”一名鼻高發黃的大漢站了出來,大聲應道。


    “你領一萬將士伏於望穀左側,聽到號角之聲,便領兵衝殺……”


    ※※※


    遊四望著這座空城,有些發呆,他還是來遲了一些。一路上,無名五諸人背著他竟沒有受到任何阻力,可是葛榮竟然離開了臨漳。


    無名五也禁不住為之發呆,葛榮的行軍速度實在太快了些。


    “我們快追!”遊四急道。


    “往哪裏追?”無名五有些不解地問道。


    “天王定是向邯鄲方向去了。”遊四肯定地道。


    “讓我去!”無名五急切地道。


    “你們哪兒也不用去!”一個極冷的聲音遙遙傳了過來。


    遊四臉色為之一變,扭頭向聲音傳來之處望去,禁不住駭然低呼:“葛六!”


    無名五也心頭一顫,扭過身來,眸子中閃過一股冷烈的殺機,他知道此人才是真正的爾朱兆。


    “哈哈哈……”來人的笑聲中充盈著一股莫名的得意。


    “遊四兄,真是幸會,我們兄弟倆又在這座空城之中見麵了!”來人正是曾經為葛六的爾朱兆,那張麵孔竟與葛明收到的禮物麵孔一模一樣。


    “你這個叛徒!”遊四冷冷,低叱道。


    “我本就是爾朱兆,爾朱家族的合法繼承人,又何來‘叛徒’之說?念你是個人才,隻要願意降我北魏朝廷,本人保你榮華富貴享之不盡!”爾朱兆淡笑道,同時移動著步子向遊四逼來,在爾朱兆的身後還有兩名氣勢不凡的中年漢子,他們給人的第一印象,就像是一柄鋒利無匹的劍。


    “呸,你們爾朱家族沒有一個好東西!”無名五冷叱道。


    “五爺,你帶侯爺先走,這裏就交給我們吧!”那三名護衛似乎清晰地感受到了來自爾朱兆身上的壓力。


    無名五望了望重傷的遊四,知道今日若是跟爾朱兆硬拚的話,必定凶多吉少。因為他們雖然在人數上占著優勢,可每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些傷,這就使得戰鬥力大打折扣,而且又要護著遊四,這就更成了累贅。


    “好,你們小心些!”無名五輕輕說了一聲,一夾遊四,向城外掠去。


    “想走?沒那麽容易!”爾朱兆輕笑聲中,無名五隻覺城門口幾股洶湧的勁風直撲而至。


    無名五大驚之下,兩隻巨大的手掌已經襲入了他的三尺之內。


    掌心烏黑,顯然含有劇毒,無名五哪敢怠慢?刀出如電,自斜側角劃出,但不得不放下遊四。


    “叮……”一聲輕響,無名五隻覺手心一震,顯然刀鋒被硬物所阻。


    “嘿嘿,嚐嚐老子的黑心爪!”那個在城門口伏擊的人尖聲厲笑著再次揮拳而出。


    遊四的三名護衛大驚,紛紛出刀向那人揮去,每個人的刀勢都疾若奔雷,隱約間,風嘯雷鳴聲不斷。


    “別急,還有人陪你們玩呢!”爾朱兆輕笑聲中,他身後的兩人如箭般向三名護衛的背門射去。


    爾朱兆根本就沒有動手的意思,隻是在一旁欣賞著這場好戲。


    無名五刀鋒一抹,雪亮的光彩與朝陽相輝相映,的確有一種驚心動魄的力量。


    那人忙收拳,也不得不收拳,除非他不想要這隻手。但就在他收拳的時候,駭然發現無名五的刀隻是虛招,真正的實招卻是腳。


    自刀鋒之下踢出的那無聲無息的一腳,借著雪亮的刀光掩護,竟讓人忽視了。


    “砰!”無名五的一腳正踢在那人的小腹上。


    那人慘哼著倒跌而出,無名五迅速扶起遊四就向外闖,但才闖出三步,他不由得再次駐足,因為他的麵前站著兩個一身衣著如火的怪人。


    無名五想起了財神莊的那群血焰殺手,血焰殺手共有十三人,在財神莊中死去了數人,但這兩人卻出乎意料地出現在這裏,而且是在這般要命的時刻出現。


    無名五知道這兩人的實力,無名十八曾與其中一人交過手,雖然最終贏了,但贏得並不容易。而此刻他又受了些輕傷,怎能是這兩人之敵?但無名五絕對不會屈服,即使死,也要戰死!


    死,對於無名三十六將來說,根本就算不了什麽,他們絕對不會在意生死,因為他們本就是死士,可以為一個命令去死。


    無名五的眸子之中閃過一絲冷殺而深沉無比的厲芒,如刀一般鋒利,他鬆開遊四的身子,緊了緊手中的刀柄。


    遊四艱難地移了移身子,他的三名護衛已與另外三人戰成一團。


    這三名護衛也是千裏挑一的高手,就因為遊四的身分重要,所以他身邊的人絕對可怕。


    雖然爾朱兆身邊的那兩名中年人和那個被無名五一腳擊飛之人的攻勢極狠,但並不能使這本已受傷的三名護衛有絲毫的慌亂。


    “果然是強將手下無弱兵!”爾朱兆望了望三名護衛出刀的手法和力道,忍不住讚道。


    “你也是有其叔便有其侄呀!”遊四也淡然回敬道。


    爾朱兆心中並無怒意,反而有些暗自得意,他並不認為自己像爾朱榮是一種屈辱。相反,還是一種榮耀,因此聞聽遊四之言後隻是淡淡地笑了笑。


    “你似乎很得意,的確猶如你叔父一樣是賊臣孽子!”遊四笑了笑,嘲諷道。


    爾朱兆大怒,哪想到遊四隻是繞個彎子來罵他,還連爾朱榮也罵了進去。


    “你簡直是找死!”爾朱兆怒喝著向遊四逼來。


    ※※※


    葛榮心中微沉,爾朱榮終於還是來了。


    這一戰他等了很久,但這一刻的時機卻是對他大大不利,隻因為戰爭需要講求士氣。此時,葛家軍的士氣絕難以達到最佳狀態,因此這一戰來得並不是時候。


    對於葛榮來說,此刻兩軍交鋒並不是時候,可是對於爾朱榮來說卻恰恰相反,這本來就是相互對立的。


    葛榮停止行軍,他並未直接與爾朱榮相遇,而是前方探路的探子稟報出爾朱榮的行蹤。


    是以,葛榮決定停止行軍,布下戰陣,與爾朱榮相對。


    大決戰的序幕已經拉開,在兵力上,葛榮仍占著絕對的優勢,雖然分出了八萬大軍讓高歡和葛明率領,但如今他的身邊仍有十餘萬大軍,這股力量足夠與爾朱榮一戰。


    葛榮也有絕對的信心,不僅是對他自己有信心,而且對葛家軍同樣有著強大的信心。


    十餘萬大軍足夠將爾朱榮踏為肉泥,甚至可以如車輪一般碾過去,將爾朱榮那股人馬碾碎。


    葛榮的帥旗高高飄揚於天空中,迎著朝霞,在如蟻般密集的士卒圍護之下,確有一種君臨天下的氣勢。


    葛家軍很快散漫而開,分左右兩翼向前推移,而中部主力更以錐形陣式直逼前路,同時以雁行之陣相輔。爾朱榮就等在前方的路上,是以葛榮必須殺過這段路途。


    與爾朱榮一戰,乃是決定性的一戰,這一戰遲早要來,隻要能大敗爾朱榮,北魏朝廷就會如同失去了支柱一般癱倒,那麽葛家軍直進洛陽則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因此,爾朱榮可以說是葛榮宿命中的大敵。


    鐵蹄之聲漸漸漫山遍野地傳來,葛榮的眸子之中閃過一陣異樣的殺機,在朝陽的光輝中,那烏黑的眼珠,反射著一縷冷厲的光芒——爾朱榮終於來了。


    “殺……殺……”爾朱榮的身影最先出現在葛榮的眼中,那是一匹棗紅色的戰馬,銀鞍,金鐙,而爾朱榮的手中則持著一根長約五尺的鐵棒。


    “鏘!”一聲龍吟般的輕嘯刺破如潮水般的喊殺聲,直衝雲霄。


    那是葛榮的刀,一柄被一層血紅色的光潤所籠罩的刀,以君臨天下之勢對著朝陽連斬三下。同時,更傳出葛榮那驚天動地的高呼聲:“殺——”


    “殺……殺……”箭雨紛飛,直逼向爾朱榮衝來的七千鐵騎。


    爾朱榮對這些羽箭根本就不放在眼裏,馬速猛增,自箭雨中穿過,直衝入那錐形陣式的鋒端。


    錐形陣式的鋒端也是由騎兵所組成,在葛家軍未能來得及放出第四支箭時,雙方已經短兵相接。


    爾朱榮身後的七千鐵騎盡用鐵棒,惟有橫劈直砸的動作,但卻有著無窮的威力。


    “嗚嗚……”號角聲響起,四麵所伏的官兵也如潮水般直湧出來,雖然這些埋伏的人馬與葛家軍比起來少了許多,但這些人全都是騎兵,以快得讓人無法及時反應的速度衝至,※※※


    無名五終於出刀,但這一刀有些苦澀,抑或並不是刀苦澀,而是無名五的心苦澀。他似乎可以料到是什麽結局,但是他卻不能不戰,這是他的使命。若他逃走,至少有五成活命的機會,但若是苦戰,那就沒有任何機會了。


    爾朱兆也出手了,抓向遊四的咽喉。其實,他並沒有擊殺遊四之心,如遊四這樣的人才,若能收歸己用,那倒的確是一件極好的事,問題隻在於如何讓遊四屈服。


    遊四絲毫沒有畏懼,隻是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


    爾朱兆的手法極快,但他卻需要越過一段空間。


    爾朱兆越過這段空間的時間,足夠遊四做出許多小動作。畢竟,遊四的速度絕對不慢。


    遊四出手,立掌橫截,普普通通、簡簡單單、有氣無力的一掌,卻讓爾朱兆大吃一驚。


    爾朱兆在遊四的手心發現了一點東西,那是一顆球狀之物,呈火紅色,泛出一層金屬般的光彩。


    爾朱兆認識這東西,就是天下間極為有名,甚至可以列為火器之王的轟天雷。


    遊四手中竟有轟天雷,這的確讓他吃驚不小,也驚駭莫名。此刻,他才想起了遊四那慘然而又莫名其妙的眼神。


    爾朱兆駭然抽身倒退,他不想死,與一個重傷者同歸於盡,那是隻有傻子才做的事情。


    遊四有些瘋狂,他竟選擇了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打法。以遊四的身分和地位,本不應如此選擇,但是這是萬不得已之時才這麽做的。


    遊四並沒有追襲,而轟天雷卻消失在他的手心,並沒有拋出去。因為他知道,對於爾朱兆這種高手來說,擲出轟天雷隻是一種浪費。


    爾朱兆與遊四相隔兩丈而立,幹笑一聲,心中微微鬆了口氣,道:“遊四兄何必如此想不開呢?以你的智計,如果棄暗投明,那可是前途無量呀!”


    遊四如同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一般,笑了笑道:“有些時候往往事與願違,我遊四自娘胎出來就是這樣一副臭脾氣,想改也改不了,也許來世投胎之後,會好一些。”


    “遊四兄真的如此讓我失望嗎?”爾朱兆心中微微有些怒意,遊四似乎有些不識抬舉。


    遊四不屑地一笑,悠然而無懼地道:“你又是什麽身份?如果是爾朱榮說出這番話,我尚可以考慮。至於你嘛,若有些失望,那是很正常的!”


    爾朱兆大怒,眸子之中閃過一縷冷厲的殺機,淡然道;“既然如此,我隻好送你一程了。


    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個事實,葛榮今日是死定了,你的葛家軍兄弟也會四分五裂,不複存在!”


    遊四臉色大變,聲音極冷地道:“大言不慚,也不怕風閃了舌頭!”


    爾朱兆有些憐憫地望了遊四一眼,驀地一彈指。


    遊四心中暗驚,他的傷勢雖重,但眼力依然十分犀利,竟清晰無比地捕捉到那幾枚泛著藍光的細針。


    針,直射向遊四的心口,絕對是致命的,不僅僅是因為所射的方位,更因為針上淬有劇毒,所以這是必殺的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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