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血煙道:“房畫鷗是殺人坊的靈魂,隻要房畫鷗一亡,便可成破竹之勢。所以我定的計劃就是根據……咳……根據這位姑娘所提供的,在‘空劍山莊’外圍展開剝筍一般的攻勢,打一陣,停一陣,所謂揪住藤便可找到瓜,這位姑娘所知道的雖然有限,但隻要層層遞進,我們的人便可以與殺人坊的人形成犬牙交錯的對峙狀態!”


    頓了一頓,他又道:“如此做的目的就是要告訴房畫鷗他布下的迷局有人識破了!‘空劍山莊’是他已到了嘴邊的一塊肉,不可能讓它再跑了,所以我們攻勢不斷,他勢必會沉不住氣,便將在‘空劍山莊’現形!”


    他對自己用的“現形”一詞很滿意,不由笑了笑。


    寧勿缺沉吟道:“會不會一逼緊了,他反而縮了回去?”


    聶血煙道:“所以我們應掌握一個‘度’的問題,我會讓外圍的攻擊做到,恰到好處,既要讓房畫鷗坐立不安有緊迫危急之感,又不能讓他受驚大大,而緊縮不出!我們的人在房畫鷗未亡之前,是不會突破殺人坊在‘空劍山莊’外圍布下的大網的!熱鬧的是外圍,而最中心則要給房畫鷗留下一個風平浪靜的環境!”


    “當然,這種風平浪靜隻是表麵上的。我們幾個則是要潛入‘空劍山莊’附近,最後的格局就是房畫鷗在最中心,我們幾個人在他的外圍,而在我們之外,則是殺人坊的人,但最外層卻是我們的人!如此相互包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局麵雖然有些複雜,但我們相信最後成了肉餡的,必定是殺人坊的人!”


    文不弱道:“聽你的口氣,倒已是穩操勝券了!”


    聶血煙臉上卻有了擔憂之色,他緩緩地道:“目前最關鍵的倒是如何應付房畫鷗那可怕的武功了。如果不能應付他的武功,那麽即使是再完美的計劃,也是白搭了。”


    此言一出,眾人都沉默了。的確,在場之人,其武功最高的就是“恨天”封楚楚,封楚楚在風雨樓與房畫鷗有過一戰,那時似乎她略占了上風,但現在看來,那一戰中房畫鷗很可能是故意不全力發揮的,目的自然是為了避免太過於引人注目!


    否則,他又怎能勝過彌羽?彌羽的刀法精絕萬分,連寧勿缺都敗在他的手裏!當然,高手之間的爭戰,不能簡單地以過去的戰果來推斷二者之間孰勝孰負,但總的來說,似乎房畫鷗的勝算更大一些!


    卻聽得封楚楚忽道:“你們放心,即使我殺不了他,也會讓他付出代價的,你們可以踏著我的屍體取了他的狗命!”


    她的話顯得很平淡,似乎說的不是生死攸關的大事,也似乎說的並不是她自己……


    ※※※


    寧勿缺等人花了足足二天的時間才行至“空劍山莊”背後兩側的山林之中。其實他們所行走的距離並不遠,隻有二十來裏,但他們必須避開殺人坊之人的注意,悄悄地靠近。


    當然,在這二天的過程中,少不得要靠聶血煙布署的人馬暗暗配合,他們的作用就是將殺人坊外圍之人的注意力引開。


    封楚楚是所有人中最急躁的,好幾次她都欲一口氣殺至目的地,若不是有寧勿缺在,隻怕沒有人能夠說服她了。


    到達“空劍山莊”背後的兩側山腰,四個人便分兩路,封楚楚一人向東側的山頂而去,而寧勿缺則與文不弱、聶血煙攀上西側的山峰。


    在即將封楚楚分開時,寧勿缺想到她此時性格已變了不少,怕她會貿然行事,於是將預先約好的一切事宜對她囑托了又囑托,簡直有些婆婆媽媽了。


    封楚楚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寧勿缺也不知她聽進了多少,隻好遒:“反正一句話,我們都希望你好好活著,不要…


    …不要自己恨自己……”


    封楚楚淡淡地道:“是麽?”


    寧勿缺道:“隻要……隻要你自己不低瞧了自己,別人就不會低瞧你!”


    封楚楚“哼”了一聲,道:“誰有資格低瞧我?”霍然轉身,向東邊的山峰飛掠而去,亂石叢棘對她根本構不成威脅!


    寧勿缺看著她的背影,輕歎一聲,道:“我們也走吧!”


    兩邊山峰蜿蜒伸展,在一處相匯,形成了一個“人”字形,而“空劍山莊”正好被夾在這一撇一捺之間!


    他們潛伏在兩側的山坡上,輪流觀察山莊內的情景,因為“空劍山莊”已被一把大火燒得幹幹爭淨,所以在遠處觀察,視線不會受到任何攔阻,“空劍山莊”內有任何變化,卻會暴露在他們的眼中!


    ※※※


    寧勿缺與文不弱、聶血煙三人所選的位置很適於觀察“空劍山莊”莊內的情形。


    這是向著“空劍山莊”山腰處的一片凹陷地帶,三四丈見方,亂石環繞著這一凹陷地帶,為他們三人提供了很好的屏障。


    一叢叢樹木的枝葉使“空劍山莊”周圍的人向這邊望過來時,很難看到他們,但他們卻能從枝葉之間隙中望過去。這兒離“空劍山莊”估摸有二十幾丈,一旦“空劍山莊”有事發生,從這兒趕過去,也隻需極短的一瞬間。


    “恨天”封楚楚隻負責午後到太陽落山這段時間,其餘的時間由這邊三人負責。聶血煙又進行了再分工,由寧勿缺負責從早晨到午時的守望,而文不弱負責前半夜,他自己負責後半夜。


    分工之後,四人各司其職,便可以獲得休息的時間。


    寧勿缺明白這樣的分工分明是照顧了他,於是既有些感激又有些不安。


    此時,在“空劍山莊”的四周方圓十裏的範圍內,神捕聶血煙安置妥當的人已經開始了一波又一波的攻擊。


    此次攻擊與鄱陽湖一戰可謂完全不同,鄱陽湖一戰是雙方直接的正麵激烈接觸、碰撞,而這一次卻是如同海底下各種暗流的纏繞衝撞,從水麵上看去很是平靜,而事實上卻更凶險難測。


    無論是朝廷暗中培植的勢力,還是殺人坊的勢力,都是頗為擅長於這種滲透式的征戰。


    沒有“十步殺一人,千人不留行”的豪壯之勢,而是在演繹著一個又一個的詭計!


    在這裏,殺人已不僅僅隻是“殺一個或幾個”那麽簡單。


    而處於這一片暗流洶湧的中央地帶,卻是靜得不可思議。雙方人馬都在小心翼翼地盡量把征戰隔離於“空劍山莊”一裏之外。


    兩側山腰處四個守候者的日子當然並不好過,雖然表麵上看起來他們似乎暫時是什麽也不用做,隻需看著空蕩蕩的“空劍山莊”便可以了,而事實上他們還要牽掛著外麵的局勢,外麵的攻勢不能過於快速激烈,又不能把時間拖得太久,時間大長了,對方的人也許就會發覺有詐。


    偏偏這種牽掛他們隻能擱在心裏,外麵的一切他們都隻能任其發展,而他們卻無法起到絲毫的作用!


    寧勿缺不由在心中暗道:“如果換成完全是自由散漫慣了的江湖中人,隻怕根本不可能完成聶血煙這種如履薄冰式的布署吧!”


    聶血煙是三人中最不好受的人,為了不暴露目標,他隻好不吸旱煙了,這使得他一天到晚坐立不安,整個人就像掉了魂似的,再加上他對外麵局勢是最操心的,所以隻守候了一天一夜,聶血煙的眼圈就有點紅了,身軀似乎也瘦了一圈。


    文不弱卻與他相反,日子過得很輕鬆安逸,除了輪到他守位時他操點心外,其實的時間他大多是在睡覺,他比聶血煙幸福的地力就是喝酒是不會暴露目標的,所以他可以不時地過上酒癮。


    隻是他帶的酒囊對他來說太小了。


    幸好他能睡,他幾乎可以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能酣然入睡,這沒煩沒躁、無憂無慮的模樣讓聶血煙羨慕不已!


    所以一天一夜守下來,對文不弱來說,根本不成問題。


    寧勿缺既不愛抽煙也不喜喝酒,所以他就有些無聊--也許時間最難打發的就是等待之時了。


    他便開始利用閑暇時間修煉內家真力,可惜雖然他體內的千年血蟬能夠讓他盡可能多地吸收天地之精氣,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但在短時間之內,他的功力仍是無法恢複如初。


    離開鄱陽湖至今,他沒有少習煉內力,但如今至多也隻恢複到了原來的三四成左右。如果對付一般的武林高手,寧勿缺的三四成功力再配合他的絕世劍法,仍是不會太難,也許還能夠戰勝一流高手,但對付房畫鷗這樣武功已臻化境的人,卻是遠遠不夠的!


    他內心之焦慮可想而知。


    到了第三天,文不弱開始有些沉不住氣了,這大概與他的酒也已喝完了有一點關係。在這三天中,他們幾平沒吃什麽東西,帶來的一人三張烙餅在省之又省的情況下,仍是啃完了。


    山腰處又缺水,好在早晨有霧,他們隻能吮吸一些樹葉草莖上的露水。


    文不弱曾試著到樹林中找過食物,結果轉了一大圈回來,隻尋了幾隻比兔屎大不了多少的鳥蛋以及一衣兜酸梅。一見酸梅,使處於半渴半餓狀態的寧勿缺與聶血煙自然沉不住氣了,每人都吃了一大把。


    結果這酸的東西一進肚子沒多久,他們便更是餓得慌了。顯然他們忘記了酸東西是助人體食物消化的。


    文不弱捅了捅聶血煙,低聲道:“我看大概那老賊已看出情況不對,不出來了。”


    聶血煙看著“空劍山莊”,沒有答話。


    文不弱討了個沒趣,搔了搔頭,沒靜上多久,又忍不住道:“要是他一直不出來,那我們四人不用別人動手,也早就渴死餓死在這兒了。”


    聶血煙忽然笑了笑,道:“你餓了麽?”


    文不弱一愣,道:“廢話!”


    聶血煙低聲道:“既止餓又解渴的東西你想不想吃?”


    文不弱脫口道:“當然想。”忽又泄了氣,道:“可到哪兒去找這稀罕之物?”


    聶血煙神秘一笑,道:“我有,把手伸出來。”


    文不弱一臉的不信,卻仍是把手伸了出來。


    聶血煙把什麽東西往他手中一放,道:“吃吧,保證能既解渴又止餓!”


    文不弱低頭一看,呻吟般地道:“山藥蛋?”


    聶血煙道:“這可是好東西,吃了還不會鬧肚子!”說完又給了寧勿缺一塊。


    文不弱歎息一聲,道:“等殺了那狗賊,我就去姑蘇太阿樓吃上三天三夜。”


    說著,他就“哢嚓”一聲咬下一塊。從聲音上聽起來,他對這山藥蛋還是比較滿意的。


    咀嚼聲又響又脆。


    ※※※


    已到了第四天清晨。


    聶血煙終於鬆口說道:“如果明天日落之前房畫鷗還不出現,那麽便放棄這一計劃。”


    這一下,文不弱反倒有點舍不得放棄了,他主動進言道:“其實,我們還可以堅持更長的時間……山藥蛋的確既止餓又解渴。”


    聶血煙長籲了一口氣,道:“不是能不能堅持的問題,而是堅持下去有沒有意義的問題。


    如果四天之久,還不能讓房畫鷗現身,要麽是我們的人攻得太緊已驚動他了,要麽就是我們的人對殺人坊根本構不成什麽威脅。”


    寧勿缺與文不弱見他心意已決,便也不再說什麽了。但彼此心中都有些失落,心想:


    “如果明天房畫鷗還不出現,那這一陣子的罪就算白受了。更重要的是以後若想找個機會圍住房畫鷗就更不容易了!”


    從清晨開始到中午是寧勿缺值守!


    與往常一樣,他仍是借著亂石及枝葉的掩護,端坐於一塊平石之上,一邊打坐提煉內力,一邊觀察“空劍山莊”。


    “空劍山莊”仍是如昔。


    殘垣斷壁,被燒去了枝葉的孤零零的老樹幹。


    山莊中間的那條河因為沒有了兩岸的翠綠樹蔭相呼相應,已顯得有些醜陋。


    看著眼前的“空劍山莊”,誰能想象出它以前的幽美?


    空劍山莊仍是一片死寂,甚至連山兔都不肯從山莊內跑過。


    是因為山莊內血腥氣味太濃了麽?是因為山莊過於肅殺了嗎?


    寧勿缺在心中嗟歎一聲,開始端正姿勢,麵向“空劍山莊”,讓體內真力與外界精氣慢慢地交匯互融,從而逐步地提高自己的內力-不知過了多久,寧勿缺的心情又變得煩躁起來。


    他煩躁,是因為對自己的功力進展不滿意。其實,公平地說,他的功力恢複之快,已是尋常之人根本無法望其項背了。


    寧勿缺心煩氣躁時甚至會想到:“即使功力恢複如常又能如何?自己的武功不及彌羽,而彌羽又是被房畫鷗所殺,那豈非等於說自己的武功不及房畫鷗?”


    如此一想,不免更為心灰意冷,一氣之下,他便放棄了練功,隻是透過樹枝亂石,呆呆地看著“空劍山莊”。


    已近正午,陽光有點亮;山莊中間那條河的水流被陽光照得波光粼粼。


    寧勿缺心神不定,恍恍惚惚,以至於“空劍山莊”在他眼中也是恍恍惚惚的隻能看清個大概。


    倏地,寧勿缺心頭猛地一震:空劍山莊的格局好古怪!怎麽看起來如此麵熟?


    似乎與自己腦海中一個遙遠的記憶重疊了!


    寧勿缺用力地晃了晃腦袋,再去看“空劍山莊”,一時又看不出有什麽特別古怪之處,無非是一些殘垣斷壁,焦上爛石。


    是自己走神了而胡思亂想的結果嗎?


    寧勿缺有些茫然了。


    一片烏雲慢慢地從天空中飄過,終於擋住了日頭。


    烏雲繼續飄動,陽光又慢慢地灑了下來。“空劍山莊”西半部分開始逐步地擴大被陽光照亮的範圍!


    範圍越來越大,終於明暗交界的地方移至山莊中央的那邊河上。


    如此一來,西半部分山莊處於眩目的陽光下,而東半部分則暗了不少。明暗以河流為界限,涇渭分明。“這河流倒像是楚河漢界,把山莊分得如此分明。”


    寧勿缺心中暗自思忖著。


    楚河漢界?


    寧勿缺倏然想起了什麽,他幾乎失聲驚呼出來!


    這--這山莊豈不是正好是一局棋?


    寧勿缺的鼻尖一下子有了細密的汗珠,他太驚訝太激動了!


    寧勿缺強自定神,看著空劍山莊。


    不錯,這的確是一局棋!


    雖然“空劍山莊”的所有樓閣亭榭全被大火所焚燒,但斷壁卻仍是存在的!


    而且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些殘垣斷壁更能讓人看得分明一些!


    寧勿缺心道:“山莊內應該有三十二處建築!”


    他一數,果然如此,東西各十六處!這與一局棋中開局時的棋子數目恰好吻合!而山莊中間的那一條河流則恰好是相當於棋局中的楚河漢界!


    寧勿缺暗暗心驚:建此空劍山莊的人為何要建成如此棋局模樣?而且它為何讓自己看上去如此眼熟?


    寧勿缺心中被激起巨大的好奇心,他仔細地將空劍山莊的一切都看了幾遍,心中突然升起一個疑問:山莊中的這些古樹又有什麽涵義?這些樹中,有一些顯然比其他的要細一些,定是年代較近,但所有的古樹仍是排列頗為整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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