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凡韻任他牽著手,興奮而驚訝地道:“祭壇?”


    寧勿缺點了點頭。


    於是,兩人便走到了祭壇的最高處,極目眺望。


    隻見湖麵上大大小小的船隻開始向湖岸駛去,每艘船上都是燈火通明,還有隱約之擂鼓聲與歡呼聲傳來!


    起風了,夜風習習,站在高高的祭台上,看著凱旋而歸的群舟,寧勿缺心中的煩悶漸漸地淡了一些。


    丁凡韻指著一般巨舟道:“那便是峨嵋派的船一一那隻駛得最快的巨舟是少林的——一你看,那艘燈光最亮的就是這次戰鬥的主戰船!”


    寧勿缺道:“想必我師父也應該在船上吧?”


    丁凡韻道:“這個自然,還有房大俠、天羅道長,以及其他各大門派的掌門人,總之、這船上的人要是一齊跺跺腳,整個武林都該顫動不已了!”


    她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了:“可惜……可惜麻幫主他已不在了。”


    寧勿缺大驚,他失聲道:“你說什麽?”


    丁凡韻道:“麻幫主已力戰而死!”


    寧勿缺的心中立即被無限的悲痛所填滿,他極尊敬麻小衣這位丐幫幫主,麻小衣與他也極為投機。兩人都是不善表達主人,但他們的交情已頗為深厚!


    寧勿缺的拳頭慢慢握緊!可是九幽宮已全部被滅,他連一個仇恨的對象也沒有。


    丁凡韻理解他的心情,她不知該如何安慰寧勿缺,隻能緊握著寧勿缺的手,希望自己的溫柔能夠平複寧勿缺憤怒的心!


    良久,寧勿缺終於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說了一句丁凡韻不甚明了的話:“我終於明白了阿陌為什麽不讓我死了。因為失去的是自己的生命,而傷感悲痛的卻是更多的人!”


    他的眼中有一種亮亮的東西。


    丁凡韻不明白他心中所思,但她知道寧勿缺已略略平靜下來了。


    她看了看寧勿缺,正要說什麽,突然聽得“轟”地一聲震天巨響,霍然轉身之際,驚駭地發現主戰船竟已爆炸,碎裂的船身向四處高高拋起,然後落下!


    兩人的臉色齊齊變得煞白!


    寧勿缺如傻了一般地僵立在那兒。


    主戰船的殘骸開始燃燒!四周船隻迅速向它靠攏!


    寧勿缺如同被抽動了筋骨般,一下子跪倒在地,失聲悲呼:“師父!”


    他知道一定有人在這艘船上做了手腳,暗中放置了炸藥!


    問題在於這人會是誰?九幽宮已被剿滅,不太可能是九幽宮中人!


    聯想起彌羽所說的話,以及那個神秘的劍客,寧勿缺仿佛看到了一隻黑手!


    故事還沒有結束!武林浩劫還沒有結束!


    本是有些消沉淡漠的寧勿缺忽然感到又有一種鐵一般的意誌進入了他的體內!他緩緩站起,沉聲道:“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天亮之前,一定會有人來襲擊我——當然,你與我在一起,隻好也包括在內!”


    丁凡韻吃驚地道:“為什麽?”


    寧勿缺緩緩地道:“因為有人很怕見到活的我,我一日不死,此人就一日不安!”


    丁凡韻駭然道:“此人是誰?”


    寧勿缺道:“我也不知道。”


    三更。


    黑島南側崖邊。


    兩個身影麵對鄱陽湖而坐,彼此靠得很近,似乎在低聲說著什麽。


    倏地,一條黑色的人影在離他們身後十丈外如幽靈般閃現!這個人影借著亂石的掩護,悄悄地向崖邊的二個人摸了過去。


    崖邊上的兩個人渾然不知。


    黑影又向前進了三丈,此時,他與崖邊上的兩個人已隻有二丈之距了!


    突然其中一個人歎了一口氣,黑影一驚,向後一縮。


    隻聽得崖邊上的那個歎息者道:“我真不明白,天上的星星有什麽好看的,你不想睡,我可要先躺一下了!”是寧勿缺的聲音。


    寧勿缺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便向後一倒,舒了舒筋骨,又是一個哈欠!


    亂石後麵的黑影臉上有了冷冷笑意!


    他的手在腰間一摸,已有六把飛刀在手!倏地一抖腕,六把飛刀如電射出!


    暗器手法極為高明,又是如此近距離的偷襲!隻見六把飛刀劃空而出,全部沒入尚坐著的那個人影身一陣“咕咭”怪笑之聲突然傳了過來!


    偷襲者大吃一驚,正不明白中了飛刀之人為何非但未倒下,反而發出如此古怪的笑聲時,忽覺自己胸口一痛,猛一低頭,駭然發現在自己胸前看到透胸而出的三寸劍鋒!


    寒劍一縮!


    血如泉湧!


    偷襲者堪堪轉過身來,看到一個女人正微笑著望向他,然後他喉底發出一點低低的聲音後,便向後倒去!


    寧勿缺一躍而起,拍手道:“幹脆利索,簡直可以與一流殺手相媲美!”


    丁凡韻笑道:“這全依賴於你戲演得好,我都有點相信你身邊坐的是真人了。”


    原來,與寧勿缺並排而坐的並不是真人,而是用棉絮雜草做成的假人。寧勿缺在關鍵時刻向後一仰,就是要逼使對方隻有先選擇假人下手,而對方一旦“得手”時,自然也是他精神最鬆弛之時,加上寧勿缺武功已經被廢,對方自不會把他放在眼裏。


    這時候丁凡韻突然出擊,便占了天大的便宜!


    寧勿缺將死者的臉扳過來,對著月光一照,兩人同時失聲道:“是他?”


    寧勿缺驚愕地望著丁凡韻道:“你也認識他?”


    丁凡韻道:“我在風雨樓見過他,他在風雨樓是一個馬房裏的馬夫,又聾又啞!”


    寧勿缺喃喃地道:“馬夫?風雨樓?”


    丁凡韻聽出了蹊蹺,她道:“難道你不是在風雨樓見過他嗎?”


    寧勿缺如夢初醒般地道:“不,不是!”頓了頓,他道:“這人就是苦木!”


    “苦木?就是引你離開方雨姑娘的殺人坊之人?”


    寧勿缺點頭道:“一定是他!他這張臉的麵部特征太明顯了。”


    月光下是一張如木雕刻著一般的臉!


    寧勿缺籲了一口氣,道:“此人武功極為不俗,方才能夠得手,也的確是僥幸了!”


    其實寧勿缺在見到苦木的時候,武功與寒夢不相上下,所以覺得苦木的武功很高。而事實上在這些日子裏丁凡韻的武功又精進了不少,與“捉鬼老嫗”已相去無幾,就算苦木與她正麵相搏,也未必能勝。


    寧勿缺道:“你再看仔細些,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風雨樓的馬夫!”


    丁凡韻肯定地道:“不用看了,當時武林同道齊聚風雨樓時,我與峨嵋師太居於風雨樓馬廄附近,好幾次見到這人,他的神情似乎比任何人都木訥、死板,所以我印象很深!隻是當時見到他的時候,他穿得比較破舊,加上亂發披散,所以看起來比現在要老得多!”


    寧勿缺陷入了一片沉思之中!


    苦木是殺人坊的人,又是風雨樓的馬夫……


    葉紅樓意外地在“空劍山莊”一役中出現,而葉紅樓是風雨樓最優秀的弟子……神秘劍客的身影極像房畫鷗……


    房畫鷗是知道自己潛上黑島的十個人其中之一…


    房畫鷗在祭壇上有些反常的表現……


    一幕幕情形從寧勿缺腦中閃過,他被這些疑問所推出來的結論驚呆了:房畫鷗極可能便是殺人坊的幕後指使人!


    但連寧勿缺他自己也不相信這個結論,以至於這個念頭一生,他便自言自語道:“不可能是他!”


    丁凡韻被他突出其來的話嚇了一跳,她驚訝地道:“你說什麽?”


    寧勿缺看了看丁凡韻,沉默了一陣,鄭重地道:“這隻是我的一種推測——但僅僅是推測也夠可怕了。你聽了之後,隻能把它記在心裏,明白嗎?”


    丁凡韻點了點頭。


    寧勿缺忽然牽起了她的手,道:“如果我的推測沒錯的話,那麽也許我已是世間最有生命危險的人了,我們不能站在這種地方。”


    丁凡韻驚訝地道:“難道還會有第二次暗殺?”


    寧勿缺緩緩地道:“甚至第三、第四次,乃至更多!”


    ※※※


    這兒是相對安全的地方,因為這兒是東側湖島邊的一個凸起的崖上,坐在這兒,後麵是高高的山崖,兩側有怪石嶙峋,向前望去,黑島的大部分區域都在視線範圍之內。


    寧勿缺就將他的疑問推測向丁凡韻一一說來,他完全相信丁凡韻,因為“空劍山莊”


    就是被殺人坊所滅的。


    聽罷,丁凡韻沉思片刻,道:“你的懷疑是有些道理的,但有一點我不甚明白。你所見到的神秘劍客已經躍下山崖下,之後不久你又見到房畫鷗,如果說房畫鷗是神秘客,這就很難解釋了。”


    寧勿缺道:“我也想到了這一點。而且主戰船突然爆炸,顯然是有人做了手腳,如果說是殺人坊幹的,那麽房畫鷗就一定不是殺人坊的人,因為他也在那艘船上。”


    丁凡韻道:“但無論如何,風雨樓與殺人坊一定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也存在這種可能,那便是殺人坊把他們的勢力滲透進風雨樓了,包括葉紅樓這樣的人也被他們所籠絡!”


    寧勿缺沉吟道:“有這種可能。”


    丁凡韻道:“我們隻需知道房畫鷗有沒有在主戰船上喪生,便可以看出一些問題!”


    寧勿缺歎道:“看來,我必須離開此島了,雖然我已是手無縛雞之力,但我仍希望能揭開殺人坊的真麵目。何況,我必須知道我師父他老人家到底怎麽樣了。”


    說到這兒,他沉默了,因為他想到在那樣突如其來的可怕爆炸中,幾乎不可能有人能夠幸免的,而師父幾平一定會在主戰船上!


    寧勿缺將整個黑島尋遍了,仍是未能找到九幽宮的神秘地下通道。


    眼看一天又要過去了。


    丁凡韻道:“要不,我們還是駕著快舟渡湖吧。”


    寧勿缺道:“絕對不能!雖然我不知道出賣我的人是誰,但我知道他一定不會放過我,苦木的出現就是明證,他斷定那條快舟是我惟一一條離開此島的途徑,自然會由此著手,暗中設好圈套,我們還是再找一遍吧!”


    直到天黑下來了,仍是一無所獲!


    寧勿缺也有些泄氣了,在千餘畝的島嶼上找一個可能隻有一尺見方的入口,這無異於大海撈針!


    太累了!寧勿缺帶著丁凡韻找到一個僻靜的地方,便輪流睡了——他們必須時刻防備有人偷襲!苦木沒能完成任務,那麽下一個來的一定是比苦木更可怕的人!


    甚至,也許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幫人!


    天剛露出微微的亮光!


    沉睡中的丁凡韻隻覺耳朵一癢,不由便醒了過來,隻見寧勿缺俯在她耳邊道:“快起來,我發現我們昨天犯了一個錯誤!”


    他的眼中布滿了血絲,卻是一臉的興奮。


    丁凡韻睡意朦朧地道:“什麽……錯誤?”


    寧勿缺道:“我們根本就不該滿島亂找,因為當彌羽準備脫身時,各路人馬已將他們九幽宮逼至一個很小的範圍內,而這個入口必定是在這個範圍內,否則,彌羽的行蹤豈不是被眾人發現了?”


    丁凡韻揉了揉眼,道:“好吧,我們便把搜尋的範圍縮小……”


    寧勿缺卻打斷了她的話:“不,這範圍還可以再縮小!因為彌羽要避過的不僅僅是各門派的人,還要避開他自己的屬下!因為他隻想一個人脫身!所以,這個入口一定是在連他的屬下也不輕易前去的地方!”


    丁凡韻眼睛一亮,試探著道:“祭壇?”


    寧勿缺一笑,刮了一下丁凡韻的鼻子:“還算聰明!”


    這動作有些過於輕浮,也許是太興奮了的緣故。


    丁凡韻俏臉一紅,心中升起一種甜甜的滋味。


    他們果然在祭壇的頂層找到了入口!


    入口是在祭司上人平時坐的石椅之下——這並不好找,但因為他們二人已把目標固定在這個祭壇上,範圍小了,搜尋得自然仔細了,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被他們發覺了!


    也許,祭司上人在九幽魔宮中有著特殊的地位,尋常人很少能夠上的了祭壇,所以彌羽才把入口設在這兒!


    寧勿缺從懷中掏出那個銅匙,從地麵上一個小孔插了進去。


    一聲輕微的機括聲響起,然後便是“轟”地一聲,一塊二尺見方的石板突然凹陷下去。


    然後平平滑開!


    下麵果然是一個斜斜的深不見底的通道!一股陰冷的風從地下衝了上來,有一股淡淡的潮濕氣息!


    寧勿缺道:“地下通道一定很暗,我們帶上火把吧。”


    經過那場血戰,黑島上存在的已不僅僅是石頭,還有滿地的火把,丁凡韻便去拾了幾支過來。


    兩人鑽入地下通道後,寧勿缺道:“我們把入口關上,上島來追殺我的人見我突然失蹤,一定會四處查找,我們不能過早地便暴露了行蹤!”


    言罷,他在石板上邊找到一個扣環,用力一拉,卻沒能拉動,再拉幾次,仍是如此。


    丁凡韻輕聲道:“我來試試?”


    寧勿缺便讓開了,丁凡韻伸手一拉,沒費多少勁,石板便“轟”地向原處滑動,“哢”


    地一聲,絲絲入扣!


    寧勿缺不由很是沮喪:他現在連一個女孩子也不如了。


    丁凡韻見他突然不出聲了,便猜出了他的心思,輕聲道:“寧……大哥,隻要你願意,你一定能夠恢複以前的武功!我相信你!”


    寧勿缺沉默了片刻,道:“走吧!”


    兩個人舉著火把、沿著這條斜度頗大的石徑向下走,石徑是用條石鋪就,每一條石的大小形狀整齊劃一,通道兩側大部分是岩石,不難想象彌羽為籌建這地下通道不知花了多少精力!


    通道深得不可思議!兩個人足足走了近兩刻鍾,通道才開始變得平緩!


    走在幽長的通道中,感覺有點像走進一個夢中。


    通道頂上不時有水滴下,落在地上,聲音在幽深的地下通道中回響開來,更加深了這種感覺!


    他們從來沒有想到水滴之聲也會這麽響,這麽清晰入耳!


    一起回蕩的還有他們的腳步聲,每一腳步聲都要回蕩很久很久,在這樣的環境中,很容易讓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更密切,因為外界的一切會給人一種錯覺,仿佛天地間就剩下你們了!


    寧勿缺牽著丁凡韻的手,丁凡韻心中突然升起一種怪怪的念頭:“要是寧大哥牽著自己永遠走不到盡頭,那該多好!”


    又想:“不,如果走到了盡頭,他仍願意牽著我的手,那……那我一定會更開心幸福!”


    一陣耳熱心跳,暗自責怪自己:怎麽能如此胡思亂想?


    除了幾個師兄之外,寧勿缺是她接觸最多的人,寧勿缺的俊朗以及他的性格都已在不知不覺中打動了丁凡韻的芳心。尤其是在“空劍山莊”中寧勿缺為她解穴,不得已中觸碰了她那純潔的處子之身,更是使她有了一種“非他莫嫁”的念頭。但她的心中總是隱隱有一種淡淡的自卑,覺得自己根本無法與方雨、紫陌相比,所以這樣的念頭一起,她就心慌意亂,竭力迫使自己不能去想。


    可情感又豈是壓得住的?越是壓抑,就越刻骨銘心。


    於是,她對自己說:“隻要寧大哥開心幸福,隻要他不討厭,我能與他在一起,就……


    就心滿意足了!”


    其實,她也知道這是自欺欺人的想法。她何嚐不向往與寧勿缺長相廝守?但她覺得自己太平凡,而寧勿缺又那般的優秀,走在人群中,人們會一眼看出與眾不同的寧勿缺,而自己呢?一抓一大把。


    她想:“即使把兩個人的名字寫在一起,給人的感覺,仍是有著遙遙不及的差距!”


    女孩子的心思,總是如風如詩,誰能讀懂?


    寧勿缺哪知道自己身邊的女孩有如此多的心思?


    也未曾留意到她忽喜忽憂的神情。


    人們總是常常忽視自己身邊值得珍惜的東西……


    走了一個時辰,前麵才變成上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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