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方雨自然不肯讓自己睡過去,她自始至終一直趴在屋子的窗戶前,從一個孔中向外望去,借此她可以看到大半個庭院。


    但一直沒有什麽動靜,庭院中走過的人都是普普通通進出客棧之人,到後來,連普通的客人也不走動了,因為夜已深了。


    封楚楚本想勸上方雨,但卻未開口。方雨自己也覺得脖子發僵,兩隻眼睛輪流湊在那小孔前,連淚花都看出來了。


    自然,方雨早早地就把燈滅了,一來不會讓人起疑,二來如果房內太亮了,由裏往外看,就看不清楚了。現在屋內比屋外暗,所以倒是可以隱約看清外麵的情形。


    身後的封楚楚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哈欠。


    就在此時,方雨已發現庭院外已悄然飄掠進來一個人影!


    那人身手頗為不俗,若不是方雨刻意察看,就根本不會察覺!


    方雨心中暗忖道:“好戲開始上演了。”


    她輕輕地道:“封師妹,快把你的帽子給我。”


    說此話時,她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那個小孔。


    封楚楚雖然不明白她要做什麽,卻還是依言將帽子給了她。方雨接過帽子,便把頭發盤起,然後把帽子戴在自己的頭上。


    之後,她又道:“把衣服也換過來。”


    封楚楚有些猶豫地道:“這……”大概覺得在方雨這樣並不很熟悉了解的人麵前脫衣解帶有些別扭。


    方雨見身後沒有動作,便明白過來了,不由暗自好笑,道:“怕什麽羞?我可是你師姐!


    我先來吧!”說完,她便利利索索地將外衣脫下,向後一扔,道:“把它換上,再把你的衣服給我。”


    一時卻沒有動靜。


    方雨有些奇怪,有心回頭,卻擔心怕一時沒看到外麵的情景而前功盡棄。更擔心此時如果那個神秘來客離去了,自己追也沒法去追了!


    她有些心焦,便輕輕地催了一句:“快!”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是把封楚楚驚著了一般,封楚楚“啊”了一聲,方雨這才聽到身後”


    噝噝噝噝”地響了起來。


    她不知道,在這極短的片刻,封芝楚的心中已經曆了一種極為奇特甚至連她自己也覺得有些可怕的思緒!


    在方雨將她自己的外衣扔過來時,封楚楚慌忙將它接住,便在此時,她聞到了衣衫上有一種極其好聞的清香,那是少女身上所特有的幽香,封楚楚隻覺得心中熱血突然一下子奔湧到臉上,一張嬌臉已是飛霞一片,她甚至能感覺到那種炙熱如焚!


    心中有一種莫名的不安與欲望騰然升起,她隻想把臉深深地埋進方雨的衣衫之中。她忍不住向站在窗前的方雨望去,月光透過窗紙映了進來,朦朦朧朧地灑在方雨身上,此時,方雨身上隻有貼身衣物。所以借著月光,封楚楚所看到的方雨,隻有優美動人的婀娜曲線!


    纖細的臂,高挺的胸,平坦的腹,修長的腿……


    封楚楚隻覺心中“嗡”地一響,似乎有無數細小的熱流在全身奔走流動,周身一下變得極度燥熱!


    她不明白自己怎麽會有這樣奇怪的感覺,自己怎麽能夠有這樣奇怪的感覺?但她無論如何也克製不了自己!


    她的身子竟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便在這時,方雨叫了一聲“快”,把她驚醒了!


    她這才手忙腳亂地換下自己的衣衫,再將方雨的衣衫穿上。


    方雨哪會想到封楚楚有過如此複雜奇異的心理變化?


    她接過封楚楚的男兒裝,立即穿在身上,然後低聲道:“封師妹,你呆在屋子裏別動,我出去了。”


    封楚楚想要說什麽,卻什麽也來說出來,隻能用力地點了點頭,方雨也沒有回頭,理了理衣杉,便悄悄地拉開了門栓。然後貼著牆根急走一陣,方停了下來,慢慢地踱至庭院當中。


    看上去,好像她不是從封楚楚的房中走出來的,而是從別的屋子中出來的一樣。


    方雨背著手,緩緩地走了幾步,然後一副深深沉思的樣子,突然,她一撫掌,看似頗為高興,然後便見她忽然吟誦起來:“冰肌玉骨,清涼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繡簾開,一點明日窺人……”


    念到這兒,又停了下來,她的聲音與男人一模一樣。


    封楚楚聽癡了,她不知道方雨會變音大法,隻道是自己古怪的心理在作梗,怎麽會將方雨的聲音聽成了男人的聲音?


    方雨背著手,在庭院中對月吟詩,活生生是一個舞文弄墨的書生!


    “書生”又吟了幾句,似乎總不如意,反複推敲,長籲短歎,不知不覺中,竟穿過庭院,走出前門了!


    封楚楚雖已看不到方雨,耳邊卻仍有方雨偽做的富有磁性的男人聲音,似乎還有方雨身著男兒裝的風流俊儒之模樣……


    她不由自主緊緊地用方雨的衣衫裹住自己纖弱的全身,一種還似乎微醉的感覺傳遍全身——她竟流淚了!


    方雨扮作書生模樣走出庭院之後,迅速察看了西周。見夜已深,並無人看見,便選了一個地方隱了起來,然後仔細觀察客棧這邊的情景。


    她不知道自己演的戲會不會被沙千裏識破。她之所以要走出客棧,是因為她知道沙千裏一定對她的那間屋子留上心了,到時自己定無法跟蹤他,而現在自己比他還先離開,就不易為他所察覺了。


    正等得焦慮,忽聞衣袂掠空之聲響起!


    方雨精神一振。忙睜大了眼睛,便見客棧院牆上已有兩個身影掠空而出!


    其中有一個身影明顯比常人更高長許多,不是南北二十六鏢局的總鏢頭沙千裏又是誰?


    方雨不由暗自佩服自己的判斷力,這沙千裏果然不簡單!卻不知另外的那個人是誰。


    兩人的身手都頗為不弱,掠出客棧之後,疾馳一陣,估摸已在四五裏之外,方收住身勢。


    方雨借著夜色的掩護,悄悄跟隨著。這對她來說,並不是一件太難的事情。


    也許沙千裏沒有想到已被人盯哨上了,在這遠離人煙的地方,他沒有什麽可顧忌的,所以說話的聲音就大了些。


    隻聽得沙千裏道:“你為何不守諾言,二十年的時間未滿,你便來找我?”


    另外那人冷冷地道:“因為你騙了我。”


    沙千裏驚訝地道:“我何曾騙過你?你不是得到了‘屬縷’寶劍了嗎?”


    那人“哼”了一聲,道:“十幾年前,翁榮上了你的當,為你賣命之後,隻得到了鏢銀,卻沒有像你當初許諾的那樣,成為洪遠鏢局的鏢頭!現在你竟連我也一起算計!”


    方雨暗暗心驚,因為她聽到了“洪遠鏢局”的字眼!


    隻聽得沙千裏道:“這樣的安排,你不是很滿意嗎?”


    那人道:“你以為我也會像翁榮那樣好擺弄嗎?當年若不是我暗中相助,你根本無法把事情做的那麽圓滿!沒想到我以隱名埋姓十幾年為代價,換來的卻是一把毫無用處的廢鐵!其實我早該想到了,你如此處心積慮地安排好整個過程,然後把鏢銀給翁榮,把‘屬縷劍’給我,那麽你豈不是什麽也沒得到?世上會有這樣的好事嗎?”


    沙千裏道:“你誤會了。翁榮他不是真的得到鏢銀了嗎?你不是也真的得到‘屬縷劍’了嗎?我的目的,根本不在鏢銀與‘屬縷劍’上,我是要把‘洪遠’這一北方最大的鏢局也納入我的麾下。”


    那人道:“那麽你為何要讓我將留守鏢局中的人一一誘殺?那時,翁榮是洪遠鏢局的功臣,由他接替鏢頭一職,其他人根本不會有什麽異議,即使他不行,還有我在。這樣一來,洪遠自然而然地就可以與南北二十六大鏢局同歸一處了!”


    沙千裏歎了一口氣,道:“當初我正是如此打算的,可是……可是我也身不由己啊……”


    聽著他們的對話,方雨心中既緊張又激動,她當然已聽出了沙千裏與當年洪遠鏢局鏢隊被劫之事有關,或者說是沙千裏直接安排了十幾年前的陰謀!


    她沒想到自己一時好奇,竟然窺出了這十幾年懸而未決的武林遺案!此事果然與左扁舟無絲毫關係!


    方雨心想:“回去以後,我一定要告訴師父沙千裏的醜惡嘴臉,免得師父再與他交往,玷汙了師父的英名。”


    她想到既然沙千裏是十幾年前劫持洪遠鏢局凶殺案的幕後操縱者,那麽封楚楚的雙親之死,便也是他做下的罪孽了!方雨不由有些遺憾,遺憾封楚楚此時不在一起,否則,她便可以將沙千裏的嘴臉看得一清二楚了。


    但沙千裏說的“身不由己”又是什麽意思?


    隻聽得另外那人道:“沙老兄,我的意思想來你也明白,我隻是想要回真正的‘屬縷劍’,並不想與你有什麽不愉快的事發生。”語氣明顯有些不悅了!


    方雨想看看這個人究竟是誰.但他—直背向這邊,其實即使轉過身來,光線這麽暗,方雨也未必能將之看清。


    沙千裏堅持地道:“‘屬縷劍’我已給了你。”


    那人道:“難道我還賴你不成?”他幾乎在腰際一摸,已有—柄劍在手,劍身一轉。劍柄向前,往沙千裏麵前一遞,道:“這柄劍看似不凡,其實隻是贗品!”


    沙千裏當然不會去接,怔道:“如果真的是贗品,十幾年前你又怎會收下?我想不會在十幾年後的今天,你會突然發現十幾年來—直未發現的事情吧?”


    那人道:“這贗品極其逼真,幾可以假亂真,所以我才會上你的當。若不是‘劍匠’丁當說它是贗品,恐怕我會永遠蒙在鼓裏,把一根稻草當成金條了。”


    沙千裏驚愕地道:“你將此劍給‘劍匠’丁當看了?”


    那人道:“不錯。”


    沙千裏勃然道:“你怎麽違背承諾?當年你便答應要讓自己連同這把劍一起從江湖中消失二十年!”


    那人道:“我是說過這樣的話,而且這十幾年來我做得很好,江湖中人全都以為我歐陽長絕早已死了十幾年!但當我聽了翁榮的死訊之後,我便想到翁榮死後你一定把下一個目標定在我的身上……”


    沙千裏打斷了他的話:“翁榮不是我殺的。”


    那人道:“我知道不是你殺的,因為翁榮到底怎麽死的,我全看得一清二楚!”


    方雨恍然大悟——此人一定是自己與寧勿缺一起見到的蒙麵人!原來蒙麵人是歐陽長絕!


    洪遠鏢局的副鏢頭!


    因為這個發現,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沙千裏道:“既然如此,你為何還把翁榮的死推在我身上?”


    歐陽長絕道:“翁榮一日不死,你就一日不安!所以你便設法安排了翁榮與左扁舟之間的決戰,他們之間無論是誰死了,對你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沙千裏道:“對你來說,豈不也是如此?”


    歐陽長絕道:“問題在於你可以這樣對付他,也可以這樣對付我!所以,我不得不防著你!”


    沙千裏道:“於是,你便將劍交給‘劍匠’丁當,讓他看一看‘屬縷劍’是真是假,對不對?”


    歐陽長絕道:“丁當對劍,就像男人對自己的情人那樣熟悉,他說是贗品,那麽就一定是贗品!”


    沙千裏歎了一口氣,道:“丁當的話,的確不能隨便懷疑。”頓了一頓,接著又道:


    “你說說看我為什麽要把贗品交給你?”


    歐陽長絕道:“很簡單,因為你要得到它。”


    沙千裏道:“也就是說,你是懷疑我換了包?”


    歐陽長絕道:“不是懷疑,而是認定。”


    沙千裏道:“但你別忘了,我可以這樣做,‘劍匠’丁當也會這樣做!而且以他那樣的造詣,偽作的劍是最為逼真的!”


    歐陽長絕道:“但他看劍的時候,我一直在他身邊,他根本沒有機會。而你卻不同,‘屬縷劍’在你手上至少停留了三天!”


    沙千裏道:“這麽說來,你已認定此事是我做的了嗎?”


    歐陽長絕道:“我隻是想要回真正的‘屬縷劍’而已,這把不值錢的劍,你還是自己留著用吧!”


    說著話,歐陽長絕便將手中的長劍又向前遞了遞。


    沙千裏道:“我沒有換劍!”


    歐陽長絕似乎沒有聽見他的話,隻是道:“請把真正的劍給我!”不容置否的語氣!


    沙千裏怒意頓生,一把奪過那柄劍,左手握住劍把,右手握住劍鞘,劍抽出一半,用力一拗!


    卻沒有斷!


    隻聽得“啊”的一聲,似乎極為痛苦,然後便見沙千裏吐出一大口鮮血!


    歐陽長絕一聲冷笑,右手一揮,已有一把刀如閃電般劃出!


    沙千裏竟然閃避不開!刀從他的前胸貫入,後背貫出!


    方雨被這意外之事驚呆了,雖然是在黑夜,但她能借著淡淡的月光,看到沙千裏的臉已扭曲的不成模樣!


    他那高高的身軀,也因痛苦而萎縮起來!


    隻聽得歐陽長絕冷冷地道:“你不知道‘屬縷劍’是不能傷它的嗎?誰要傷‘屬縷劍’,必定反被它所傷!你要拗斷它,豈有不身受重傷之理?”


    沙千裏吃力地嘶聲道:“劍……劍……”


    歐陽長絕道:“劍是真正的‘屬縷劍’,我也不會傻到把劍交給‘劍匠’丁當辨認的份上,我所做的一切,隻不過是想讓你上當,想讓你死!”


    沙千裏又噴出了一大口熱血!


    歐陽長絕慢慢地把刀從他的身子中抽將出來,當刀離開沙千裏的身體時,沙千裏的身子失去了任何可以支撐的力量,便向後倒去了!


    歐陽長絕道:“你與翁榮都死了,我還有什麽可以擔心的?天下再也沒有別人知道事情的真麵目了!”


    已倚在地上的沙千裏輕輕地說了三個字:“你一一錯——了!”


    聲音雖輕,卻讓人無法懷疑他所說之話的真實性!


    歐陽長絕又驚又怒,道:“你說什麽?難道這事還有其他人知道?”


    沙千裏沒有回答——因為他已經死了!


    歐陽長絕再如何聰明,也無法讓一個已死去的人再開口!


    方雨心道:“莫非沙千裏已發覺了我的行蹤?”


    但再一思索,便知不對,因為他如果已經發現了自己的行蹤,那麽他又怎會將那些不可示人的事說出來呢?


    方雨想到沙千裏所說的“身不由己”,暗忖莫非沙千裏的背後,還有什麽人?可惜沙千裏一死,也許就再也無從知道那人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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