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和尚在江湖中行蹤縹緲,倏忽來去,又無宗無派,故雖身負一身絕學,能識他的人卻並不多,思過寨眾弟子亦是如此。所以範離憎竟與天師和尚相識,讓眾人皆吃了一驚。


    天師和尚由驚而喜,大步而來,向範離憎施了一禮,道:“重師,你我竟又相見了,華山遊老俠對你真是青眼有加,他說……”


    範離憎知道他雖是位絕世高手,卻胸無城府,天真爛漫,若是再說下去,隻怕會讓思過寨眾弟子聽出自己的破綻,當下趕緊打斷他的話題,道:“你是否已將遊老俠送至華山?”


    天師和尚道:“中途有四名華山弟子將遊老俠接走了。”


    範離憎一驚,忙問道:“當時遊老俠神智是否清醒?”


    天師和尚道:“自然是清醒的……重師為何有此一問?”


    範離憎見文規、俠異諸人皆神色有異,忙道:“沒什麽……”


    俠異笑了一聲,對天師和尚道:“高僧可是家師所說的應約而至之人?”


    天師和尚麵目醜陋,乍一看極其粗鄙,毫無高僧風範,至於胸前滿滿當當兩串佛珠,更讓人心生滑稽可笑之感,以至於俠異稱他為“高僧”時,十三師弟弘月竟“吃吃”輕笑不已。


    天師和尚也不以為意,道:“我隻是按我師父所說的去做,師父說思過寨有難,讓我立即趕來,助思過寨渡過此劫。


    此言一出,眾思過寨弟子.心中不免有氣,暗忖:“究竟是什麽人這麽大的口氣,倒好像他是救苦救難的菩薩!”若非有師命壓著,隻怕已有弟子要對眼前這個粗陋的天師和尚發難了。


    俠異道:“聽我八師弟稱呼高僧,想必高憎的法號是‘天師’吧?”


    天師和尚搔了搔頭,遲疑了一下,道:“或許是……我也有些糊塗……”


    俠異微微一笑,道:“既然高僧是應約而來,想必定帶來了信物?”


    天師和尚道:“我並無信物,但我師父對此事已有交代,他說你們寨中有一隻密匣,隻要見到密匣,自能證明我的身份。”


    眾人見他竟也知道寨中有一隻密匣,立知他所說的多半不假,當下俠異側身讓道:“高僧請入寨!”


    封塵殿內的靈堂已撤下,惡劍老的屍體不能久放,也已被掩埋。


    天師和尚被迎入貴賓位,佚魄在主位落座,而眾弟子則在兩側坐下了,天師和尚與佚魄的身邊長幾上,擺著那隻密匣。


    佚魄道:“大師,這就是那隻密匣。”


    天師和尚接口道:“切莫稱我為大師,若是連我也成了大師,那天下大師就不知凡幾了。”說到這兒,他指了指密匣道:“這隻密匣是否放有一支巨香,及一塊非鐵非玉的硬物?”


    佚魄有些驚訝地道;“正是。”


    天師和尚道:“我當然未見過這隻密匣,我所知道的,皆來自師父對我所說的話。師父還告訴我,在這隻密匣的底板中,還設有夾層,將此夾層打開,裏麵有七顆珠子.及一封書箋。”


    眾人愕然相顧心道:“難道密匣真的設有夾層?”


    俠異幹咳一聲,道:“事到如今,隻需將密匣底板拆開,一切自然明了。”


    佚魄略略有些猶豫,畢竟這隻密匣是師父嚴加看守之物,不可貿然損壞,但權衡之下,他終是鄭重地走到長幾前,捧起密匣,將之開啟,那塊非鐵非玉的玄寒硬物仍在匣中,佚魄食指、中指駢指如劍,在放置巨燭那一端的底板劃過。


    底層的木板立時被劃開。


    佚魄神色微變—一果然設有夾層!


    見此情形,佚魄再不猶豫,探手夾層,摸索了片刻,慢慢自夾層中抽出一封書箋。


    天師和尚吐了一口氣,道:“師父所言果然不假!”


    文規忍不住道:“師兄,夾層中可有珠子?”


    佚魄點了點頭,因為他的手已觸及珠子。


    佚魄當著眾多同門的麵,將信箋拆閱,當佚魄的目光匆匆掃過信箋上的字時,他的神色漸顯凝重。


    因為,信箋上的字乃燕高照親筆書寫,燕高照在書箋中如此吩咐:“如有人知悉密匣夾層的秘密,此人必是為師主人派來的人,思過寨上下皆需對此人惟命是從!”


    最讓佚魄吃驚的是師父燕高照身為十大名門掌門人之一,竟然會有主人!在佚魄心目中,師父已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又有誰配做師父的主人?讓師父對此人言聽計從?


    一時間,佚魄很難接受這個事實。


    定了定神,他繼續往下看,卻見下文僅有四句短短偈語:“血厄魔兵,邪霸滅世,重華不現,天怒地怨。”除此之外,再無他語。


    佚魄的眉頭漸漸皺起。


    他將手中短箋傳至諸同門手中,讓眾人一一閱過,眾人莫不是暗自驚詫。


    佚魄向天師和尚深施一禮,道:“大師與思過寨果然深有淵源,家師在信箋中囑咐我等一切都要按照大師之旨意行事。”


    話音剛落,杜繡然立即道:“大師兄……這……”欲言又止,她的話雖未說明,但眾人皆知她的心思。其實在場的人與她一樣,都覺得天師和尚來曆不明,雖然有師父之囑咐,但也不宜對天師和尚言聽計從,若是天師和尚懷有叵測之心,對思過寨而言豈非雪上加霜?更何況這天師和尚看起來似乎甚為愚鈍,又如何能為思過寨理清什麽頭緒?


    佚魄豈不知諸人心中所慮?但他一向尊敬恩師,相信師父如此安排,必有緣故,當下對杜繡然的暗示置之不理,自顧對天師和尚道:“自今日起,寨中弟子皆可由大師調遣,相信有大師相助,思過寨必能找出家師下落,查出在下七師弟被殺的真相。”


    天師和尚“啊”了一聲,略顯拘束不安,連聲道:“不急,不急。”隨即又道:“我師父吩咐這次務必將思過寨的來龍去脈與寨中十三弟子說清。”


    眾人見他開口“師父吩咐”,閉口“師父吩咐”,毫無主見,心中更是大為失望,暗忖:


    “思過寨的來龍去脈還需你這個外人為我們解說麽?”


    佚魄穩重老成,當下道:“請大師說教,這兒皆是在下同門。”


    天師和尚看了眾人一眼,有些憨厚地一笑道:“師父說,其實思過寨寨主燕前輩是他老人家的一個仆人……”


    話音未落,一人已忍不住喝道:“胡說!”循聲望去,原來是十一弟子卓陽,但見他臉紅耳赤,神情激動,顯然是難以接受天師和尚所說的話。


    其他人的臉色也是極為難看,雖然照書箋所言,天師和尚這一番話絕非信口開河,但眾人仍是難以接受這件事。


    佚魄心中雖也極不是滋味,卻仍是強自忍下,對卓陽沉聲道:“不得對大師無禮!”


    卓陽欲言又止。


    天師和尚有些為難地搔了搔頭,繼續道:“我師父之所以讓燕前輩在此地設一山寨,其目的就是為了‘血厄’!”


    範離憎心道:“若他所說是真,那麽身為仆人的燕高照其身份應比天師和尚低一些,天師和尚能稱他為前輩,也算沒有少了禮數。隻是燕高照俠名滿天下,休說是思過寨的人,就是我,也難以接受此事。”


    俠異道:“看那四句偈語,似乎‘血厄’是一件兵器。”


    天師和尚的臉上出現了少見的凝重:“不錯,血厄是一把劍,一把可怕的劍。一旦此劍出世,定會為江湖帶來滅頂之災!”卓陽對天師和尚有不忿之氣,便道:“一件兵器,縱使再如何神奇,也隻是一件兵器而已。”


    天師和尚古怪地笑了笑,喃喃道:“血厄魔兵,邪霸滅世,重華不現,天怒地怨……”


    他所念的偈語眾人皆已看過,但此刻由他囗中緩緩道來,竟有著一分異樣的震撼力。


    封塵殿出奇地寂靜。


    天師和尚目視封塵殿門之外,緩緩地道:“我師父已是如神一般的人物,連他老人家都忌憚的兵器,必是極其可怕!”


    他的目光忽然顯得格外幽遠仿佛已穿過了時空,回到另一個時代。


    另一個與“血厄”息息相關的時代!


    良久,天師和尚方收回目光,緩緩站起,伸出雙手,欲將匣內那非鐵非玉之物捧起。佚魄心知此物奇寒無比,急道:“大師小心!”


    話未說完,天師和尚已將非鐵非玉之硬物捧起,神色自若,絲毫看不出他正身受奇寒之苦。仿若此刻他所捧起的不過是一塊極為普通的鐵塊而已。


    佚魄心中一震,暗忖道:“此人貌不驚人,卻果真有不凡之處!”心中再也不會對天師和尚存有小覷之心。


    天師和尚捧著那非鐵非玉的硬物,道:“此物非鐵非玉,是我師尊曆時三年,在極寒之地尋得的‘天隕玄冰石’,此石自天而落,墜於極寒之地,沉寂千年,千年寒氣深蝕石中。


    此物本身具有鐵之堅硬,玉之晶瑩,木之輕盈,而今更添冰之玄寒,正是世間惟一可以克製‘血厄’之物,但要完全化去‘血厄’的凶魔之性,還需將‘天隕玄冰石’鑄成劍鞘,再在劍鞘上綴以七顆名為‘海母’的珠子,憑此劍鞘,方能真正扼止‘血厄’的凶性!”


    範離憎早對“血厄”懷有極大的好奇,一心想知道它究竟有什麽神奇之處,可以讓水族、風宮皆為之心動,此刻他忍不住道:“原來‘血厄’是一把劍,無怪乎寨中設有劍簧閣。”


    天師和尚道:“‘血厄’雖以劍稱之,但據我師尊所言,此劍之外形與尋常之劍倒大相徑庭,甚至與世間任何一種兵器都不相同。思過寨內設有劍簧閣,意即惟有經過此閣方能一睹血厄劍,正如若想拔劍出鞘,惟有啟動劍簧一般!”


    眾弟子見他從容道來,所說的竟是不為諸弟子所知之事,倒好似諸弟子是外人,而天師和尚是思過寨主人一般,眾人心中自是頗不是滋味。


    天師和尚繼續道:“諸位對‘血厄’的秘密一無所知,看來燕前輩一直遵守師尊之令,沒有泄密。劍簧閣內的‘惡、貪、癡、愚’四劍老,其實是當年我師尊收服的四大武林劍道強者,此四人在劍道中皆入邪途,成為武林禍害,師尊收服四人後,便罰他們守護血厄劍,以作懲戒。為了防止四人再起邪心,棄劍而去,而導致‘血厄’重為惡人擁有,師尊再命他五仆之一的燕高照燕前輩在劍簧閣外開山辟寨,創建思過寨,將劍簧閣圍於其中。”


    眾人大感驚奇,他們怎會想到身列十大名門的思過寨,竟是為了一件兵器存於世間?


    此時,眾人對天師和尚已不再有疑慮,皆暗自忖道:“師父的武功足可躋身武林絕世高手之列,能讓師父甘心為仆的人,其修為該是何等驚人?世間真的有如此人物嗎?”


    俠異緩聲道:“大師,既然所謂的‘天隕玄冰石’可以克製血厄,而密匣中的七顆珠子想必也就是所謂的‘海母’了。那麽,為何令師不早日將‘天隕玄冰石’鑄成劍鞘以扼止血厄劍凶性?”


    天師和尚解釋道:“因為師尊還未找到可以將‘天隕玄冰石’鑄成劍鞘的巧匠,而且血厄劍中暗藏玄機,若非天緣巧合,隻怕無人能窺破劍內所暗藏的玄機!”


    文規站起身來,向天師和尚施了一禮,道:“恕在下直言,對今日思過寨來說,最重要的是如何找到家師下落,並查清惡劍老、七師弟舞陽被殺之謎,不知大師對此有何高見?”


    天師和尚道:“無論是燕前輩之失蹤,還是惡劍老、舞陽的被殺,必定與‘血厄’息息相關,師尊曾對四劍老嚴加告戒,不許他們擅自離開劍簧閣,而且思過寨內也僅有燕前輩一人可以進入劍簧閣,惡劍老在劍簧閣外被殺,說明燕前輩無論是生是死,一定是在劍簧閣中。


    惟有如此,惡劍老才能施展移花接木之術,離開劍簧閣!”


    此言一出,眾人皆聳然動容,暗覺天師和尚所言不無道理。隻是在此之前,眾人隻略略提及燕高照失蹤之事,對其中詳情並未細說,天師和尚又怎知惡劍客用了“移花接木”之計,易容成燕高照的麵目出現?


    佚魄等人未曾留意到這一點,而範離憎卻暗自驚詫。


    佚魄乍聞師父必在劍簧閣中,驚喜異常,“騰”地站起身形,剛要邁步,忽又想起了什麽,臉上頓時有了為難之色,道:“即使家師在劍簧閣中,又能如何?我等根本不能進入劍簧閣!”


    穆小青忽然插話道:“如果師父真的在劍簧閣,極可能是凶多吉少,否則師父絕不會久而不出,任憑惡劍老在外頭以他的麵目欺騙寨中弟子!”


    佚魄身子微微一震,一向沉著穩重的他出現了少有的驚慌,不安地道:“這……這該如何是好?師父不能不救,但師父嚴禁他人進入劍簧閣之令又不可違抗……”


    俠異道:“時易事異,怎可因為拘泥於一條戒律,而耽誤救師父的時機?”


    天師和尚似乎漫不經心地道:“燕前輩未必有危險,你怎能斷定是去救他?”話鋒一轉:


    “但事己至此,的確非進劍簧閣不可了,明日我等就一同進入劍簧閣!”


    杜繡然失聲道:“明日?為什麽不是今日,而要等到明日?”


    天師和尚並不直接回答她的話,而且閃爍其辭地道:“此事關係重大,我還需作一些準備。”轉而麵向眾人道:“為防意外,今夜思過寨四周需嚴加戒備,不能讓任何來曆蹊蹺的人闖入寨中,同樣也不可讓寨中任何人離開!”他儼然已成了思過寨的主人。


    眾人麵麵相覷,終參差不齊地應了一聲,其中不少人幾近是“忍氣吞聲”,對半路殺出的天師和尚皆心存不滿。


    天師和尚將“天隕玄冰石”放回盒中,抱在懷裏,道:“這隻密匣暫由我保管,望諸位今夜勿多走動,以免被人趁亂生事。”言罷,他打了個嗬欠,道:“匆匆趕來寨中,真有些累了,不知何處可讓我歇息?”


    言行間,何嚐有半點高僧風範?


    範離憎對此卻毫不奇怪,他所奇怪的反倒是天師和尚先前的一番布署有條不紊,果斷堅決,與之平時的性情大相徑庭。是因為有高人點撥過他,還是他本就是大智若愚?


    佚魄對天師和尚倒顯得甚是恭敬,道:“大師請隨我來。”


    天師和尚“嗯”了一聲,跟隨佚魄前往他的歇息之處了。


    待天師和尚與佚魄走後,杜繡然重重哼了一聲,冷笑道:“一個瘋瘋癲癲的和尚,竟對堂堂思過寨指手劃腳,思過寨日後還有何顏麵在江湖中立足?”


    俠異緩聲道:“六師妹切莫如此說,我等應以大局為重,此人雖言行怪異,但與我等師門的確有些淵源————對了,無害,你與他似乎頗為相熟,何不告訴我們,他究竟是什麽來曆?”


    範離憎沉吟片刻,道:“其實我與他也隻有兩麵之緣,彼此並非深交,對於他的來曆自然不知。”


    俠異哈哈一笑,道:“你走了一趟苗疆,雖沒能取回藍鳳神水,卻結識了能人異士,也很不錯了。更巧的是你所結識之人,便是對我們思過寨起到舉足輕重作用之人,哈哈哈……


    真是無巧不成書。”


    範離憎心知眾人對他以假藥冒充藍鳳神水之事極其不滿,俠異這一番話無疑是要再度引燃眾人對他的怨恨之火,自己並非真正的戈無害,若引來太多的關注,反而不妙,當下他惟有保持緘默,不與俠異爭論。


    文規道:“明日進入劍簧閣的事非同小可,大夥兒今夜都要多加留心!”


    想到舞陽蹊蹺被殺,眾人心知防守嚴密的思過寨內其實已是步步危急,對文規的提醒倒也不敢掉以輕心,紛紛點頭。


    眾人散去時,範離憎走在最後,他覺得在這樣一個陌生的環境中,穿插於燕高照諸弟子貌合神離、錯綜複雜的關係中,越不為他人所注目,就越顯安全。


    行出不遠,範離憎留意到走在前麵的杜繡然的腳步漸漸放慢,不知不覺中,幾位師兄弟已超越了她,範離憎心中一動,暗自揣測她是否有意與自己接近?


    當範離憎趕上杜繡然,並將與之探身而過時,忽聽到杜繡然以極低的聲音道:“晚上到我房中來,我有要事與你商議。”——


    感謝掃描的書友,siveocr、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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