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之中,走在最前麵的正是與寒掠一道出現的六個黑衣人!


    而六個黑衣人之後,則是三十幾個鎮子上的漢子一一他們定是被黑衣人挾來挖掘墳坑的,手中都帶有鐵鏟、鋤頭等用具。


    這些人顯然被眼前的慘烈景況嚇壞了,走路都有些不穩,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栽倒,還未開始幹活,便有不少人已是滿頭大汗了!


    如果不是懾於那六個散發出一身邪異氣息的人之威嚴他們早已扭頭便跑了!


    三天前的那個夜晚,一夜之間死了那麽多人,這對鎮子中的人來說已是不可思議,沒想到今天卻是在青天白日之下,竟死亡了數以百計的人!


    以他們純樸簡單的思維根本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六個黑衣人在附近揀了一塊沙質地,便讓這些人開始挖掘墓坑。


    若不是因為牧野靜風的緣故,他們從來隻有殺人的習慣,而沒有埋人的經曆。


    好在炎越隻吩咐他們將臨安白家的人埋了,而沙質上又極易挖掘。


    六個黑衣人大概是不願在這兒呆得太久,以免節外生枝,所以他們親自動手,將要埋的屍體一具具地提到坑邊,隻等坑挖好後,將屍體在坑中一推,就算完事!


    他們根本沒有留意到屍體已少了白茹的這一具。


    ※※※


    就在華埠鎮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蘆葦蕩的血腥之戰所吸引時,卻仍有一人例外。


    他就是鎮子上的卜瞎子。


    他成為惟一的例外並不奇怪,因為他是瞎子。對於他來說,即使對某件事再怎麽感興趣,也是無法去親眼目睹的。


    他靜靜地坐在自己屋中,屋子建成的年代有些久了,又缺少修葺,更顯陰暗破舊。


    一間古舊的老屋。


    一個雙目失明的人。


    無論何時何地,這樣的情形總是會讓人心生蒼涼之感。


    何況,外麵是長街空寂?


    倏地.卜瞎子的眉毛一跳,臉上頓時有一種異樣的神情!


    他的右手輕輕地放在了橫置於膝上的一隻長條形包裹上.自語般地道:“夥計,歇息了這麽多年,隻怕又要勞動你了!”


    如果有人聽見卜瞎子一人在陰暗的屋子裏自言自語,一定會嚇一大跳。


    但此時又怎麽會有人聽到他這一番話?


    有!


    一個蒼涼的聲音在門口處響起:“這麽多年了,你的武功還沒有擱下。能夠憑借感官察覺我的存在之人,並沒有多少!”


    卜瞎子聽得這個聲音,竟不驚訝!他緩緩轉過身來,正麵對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道:“主人,你終於來了。我之所以不敢把武功擱下,是因為我還要為主人辦事。我知道主人交代下來的事,一定是不那麽容易完成的。”頓了一頓,又道:“何況,這麽多年來,我假份瞎子,以耳代目,聽覺自然也精湛了不少!”


    卜瞎子竟然不是真正的瞎子?


    非但如此,他還應有一身可怕的武功!


    那神秘出現於卜瞎子屋中的人須發皆白,身軀高瘦,目光清冷,赫然是在太湖馬跡島出現過的天儒老人!


    隻見天儒老人淡淡地道:“讓你辦的第一件事辦得如何?”


    卜瞎子道:“我已證實,牧野靜風的確是風宮中人。”


    天儒老人沉聲道:“你敢肯定嗎?有何證據?”


    卜瞎子很冷靜地道:“我卜貢子辦事絕無半點差錯,至於證據一—風宮屬眾大量湧現,並一心要牧野靜風成為風宮少主,就是證據!”


    原來卜瞎子的真實姓名為卜貢子!


    天儒老人動容道:“牧野靜風答應了嗎?”


    卜瞎子——即亦卜貢子道:“此刻也許牧野靜風與風宮中人仍在鎮子東麵的蘆葦蕩中對峙.牧野靜風乃十年前名動一時的少俠,他怎麽會甘心成為風官少主?”


    天儒老人的臉上有了笑意:“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對這件事你一定要胸有成竹,否則你又怎會被人稱作‘萬無一失’卜貢子?”


    卜貢子的臉上也有了笑意:“我終是瞞不過主人。其實要達到主人的意願,也不應利用牧野靜風。”


    ‘哦?”天儒老人驚訝地道:“難道還有比牧野靜風更合適的人選嗎?”


    “有,那就是牧野靜風的兒子牧野棲!”


    天儒老人沉默了好一陣子,方道:“你了解他?”


    “他的天份不在牧野靜風之下,更重要的是他未曾習練武功,對江湖中事一無所知。而且,我知道他比其父更為好強!”


    天儒老人若有所思地道:“聽你如此說,我倒很想見見他。”


    卜貢子卻搖頭道:“一時半刻,是無法見到他的,因為此刻他已落在他人手中,好在這些人對他並無惡意。隻需主人吩咐一聲,我就可以帶他來見你!”


    天儒老人道:“你如此有把握?”


    卜貢子自信地笑了笑道:“誰讓我是‘萬無一失’卜貢子呢?”


    ※※※


    當風宮死士退走之後,蘆葦蕩靜寂得有些詭秘,連同遠處的流水聲,也變得沉滯如嗚咽!


    離風宮死士埋葬死者地點數丈遠的地方有一隻破舊的竹籃,竹籃上還掛著枯死的水草、破布——顯然,這是近期發大水時,從上遊流淌至此的。江南一到梅子成熟的季節,雨量就特別多,綿綿陰雨常常使得江河暴漲,帶來水災。


    陽光照著蘆葦蕩,也照著這隻破舊的竹籃。


    當血腥之戰結束後,鎮子上的人壯著肚子走向這邊,欲目睹這一場可怕的災難所帶來的結局。


    好奇是人類永遠都無法摒棄的特征——隻是難以定言這究竟是優點還是缺點。


    走在最前麵的人是鎮子上豐衣“布莊”的劉掌櫃。


    當他看到遠處橫七豎八、死狀各異的屍體時,原本紅色光滿麵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有些蒼白了,小腿的肌肉也開始不由自王地一陣抽搐。


    他很想回轉身去,沒想到緊跟著他後麵的壽材店的帳房卻推了他一把,道:“活人尚有可怕之處.但死人又有什麽好怕的……”


    話猶未了,帳房先生的身子突然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他的右手也顫抖得直指前方,語無倫次地道:“那兒……那兒……”


    一行人見他神色如此緊張,不由更覺惶然,循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齊齊色變!


    他們駭然發現前邊有一隻破舊的竹籃在晃動!


    難道,真有冤死的鬼魂在作祟?


    如此一想,地上的屍體更見麵目猙獰,仿佛隨時都會一躍而起.擇人而噬!


    不少人臉色蒼白地望著那隻竹籃,開始慢慢後退!


    驀地,那隻破舊的竹籃向一側一翻,下麵赫然出現了一個人的腦袋!


    所有人的呼吸在那一瞬間全然停滯了,腦子中一片空白!極度的驚駭使他們的表情驚人一致!


    然後他們就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腦袋飛快地下沉.直至完全消失!


    “豐衣”布莊的劉掌櫃喉頭發出低低的聲音,隨即肥胖的身軀如癱瘓了般向後倒去!


    ※※※


    日落時分。


    牧野棲從“屈姑娘”口中得知母親去逝的消息,有那麽一刹間,隻覺一片無邊的黑暗一下子籠罩了他的整個靈魂,悲痛與絕望之情使他的身軀如同秋日的楓葉般顫抖!


    他低低地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痛苦使他的聲音有些嘶啞,淚水不可抑止地奪眶而出!


    “屈姑娘”默默地望著他,她的眼神有些憐憫、有些同情,還有絲絲溫柔。


    牧野犧狠狠地抹了一把淚,嘶聲道:“我爹他為什麽不為我娘報仇?你們不是說我爹的武功很高嗎?是了,你們一定在騙我,你們所說的話,前後自相矛盾,我娘不可能出事的!”


    他多麽希望能有人對他說:“是的,我們的確騙了你!”


    但是沒有!


    “屈姑娘”輕輕地道:“你是一個明白事理的孩子,對不對?你爹以一人之力,如何與對方相抗衡?武林中有誰不知你爹對你娘情深義重?他對凶手之恨,對你娘之愛,絕不在你之下!但江湖本就如同一個可怕的漩渦,置身其中,常常身不由己,許多人所做的選擇,未必都是與自己的心情相符……”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眼中有了一種極為複雜的神情,讓人感到她的這一番話,與其說是講給牧野棲聽,倒不如說更是講給她自己聽的。


    “聞大哥”望著她,心中暗暗歎息了一聲,他相信唯有他.才明白她此時心中所思。


    “屈姑娘”對牧野棲柔聲道:“孩子,你要堅強些,你娘在九泉之下,也不希望你日日生活在悲哀之中,對不對?你爹,還有我們,都會設法為她報仇的,我也會如你娘一般照顧你!”


    說到這兒,她伸出手,想要替牧野棲抹去臉上的淚珠,不料牧野棲卻尖叫一聲:“別碰我!你不是我娘,即使你再像她,也不會是真的!”


    “屈姑娘”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羞怒、遺憾、驚訝、懊惱……種種思緒齊聚心頭,百感交集。


    “聞大哥”正待出言安慰,外頭驀然有尖銳的竹哨聲破空傳來,讓人心驚肉跳!


    屋內眾人齊齊色變!


    “聞大哥”霍然起身,沉聲道:“好可怕的追蹤術,居然連我們的兄弟也擺脫不了他們的跟蹤!”


    一身材矮小、皮膚黝黑的漢子自責道:“隻怕是我引來的,因為我是最後一個退回的人!”


    “聞大哥”道:“老三,怎可這麽說?眼下要緊的是如何對付他們.何況你潛伏於蘆葦蕩中,所探得的消息極有價值,可謂勞苦功高。”頓了頓又道:“老黑是個好強的人,若不是到了緊要關頭,實在頂不住,他是不會冒然傳出警訊的。”


    一人急道:“那我們立即馳援老黑!”


    “屈姑娘”搖了搖頭,道:“不,我們的人本就傷亡近三成,而且這還得益於當時是在黑夜中。我們本就不適於強攻強守,如今更不能以己之短.對敵之長!!”


    “聞大哥”道:“不錯,倒不如讓老黑他們撤回……”


    話音未落,倏聞一聲狂笑:“他們永遠也無法撤回了!”聲如悶雷,震得頂屋塵埃飄落而下!


    “鏘”地一聲,屋內三十多人幾乎在同一時間齊齊拔出兵器!


    空氣在那一瞬間已因為寒刃而變冷了許多!


    就在“聞大哥”及他的兄弟們齊齊拔出兵器之時,四側的土牆已突然塌出一個個大大的口子!


    如血殘陽立時傾灑而入,與飛揚而起的塵埃相雜,形成了一幅幅詭異的圖畫!


    四周人影綽綽,此屋赫然已被包圍!


    塵埃彌漫之處,一個高大的人影越眾而出。傲然立於搖搖欲墜的門前,一聲狂笑過後方道:“十幾年前的‘死亡大道’能名揚天下,全仗旦樂手下的殺手.你們雖是敗亡之師,但也有些手段,竟能從我們手中搶先奪走我們要找的人!隻可惜你們這些人中,既沒有了‘無血無肉的殺手’石誅,也沒有了‘有血有肉的兵器’蒙敏,實在是一群烏合之眾!縱使你們用諸般手法想掩飾行蹤,也是無濟於事!”


    “聞大哥”沉聲道:“風宮中人敬奉牧野靜風為少主,自然不會對他兒子無禮,你們是什麽人?難道不知江湖中最忌憚的就是與殺手組織作對麽?”


    塵埃漸漸落定,那高大身影的廬山真麵目漸顯,眾人一看,皆倒吸了一口氣。


    此人全身肌肉飽漲,年約五旬,一把又寬又厚的刀斜插於背後,目光猙獰凶殘!


    更可怖的是他右臉赫然刻有一把斷刀的圖案!那刀形的疤痕,由他的前額直貫而下,一直延伸到他的右頸.如同一條粗大的蚯蚓依附於他的臉上,樣子觸目驚心!


    隻見此人森然遭:“世人皆知殺手不畏生死,卻不知世間還有比殺手更不畏生死之人,那就是我們風宮的勇者!何況今日你們被圍堵於此,縱有雕蟲小技,也無法施展!但如果你們能乖乖交出我們所要的人,也許我‘霸刀’哈圖魯一高興,可以賜你們一個全屍!”


    “聞大哥”眉頭一跳:“霸刀?”複而冷聲道:“蒙古霸刀二百年前與苗疆妖刀、中原聖刀、東海鬼刀並駕齊驅,也算是一方強者,他的後代又怎會甘心為他人之仆?”


    對方神色頓顯猙獰:“我就讓你們見識見識霸刀的刀!”


    話音未落,一道光芒已自他的身後閃出,眩目攝魄,讓人難以正視!


    眾人心中一沉:果然是霸刀的刀!唯有霸刀的刀,才會如此先聲奪人,狂霸至極!


    “聞大哥”身側的一個年輕漢子喝道:“擁有霸刀未必就是霸刀後代!”喝聲中,他已疾掠而出,手中一根軟鞭如同毒蛇般向對方卷去!


    殺手所用的兵器,永遠是以小巧靈活為主!


    一聲暴喝,刀勢如虹,劃空而出!


    隨即漫天血雨拋灑,一刀之下,那名年輕人竟然已身首異處!


    果然不愧是霸刀!


    “屈姑娘”臉色頓時有些蒼白了,她低聲道:‘老二、老三,你們護著小孩,其他人,拚了!”


    讓“地行四傑”中的老二與老三護著牧野棲,是希望在難以支撐的時候,他們能憑借一身驚人的地行之術掩護牧野犧退出!


    此言一出,無疑等於宣告要與對方拚個魚死網破!


    言罷,“屈姑娘”與“聞大哥”幾乎是不分先後地向霸刀疾掠而上!他們不約而同地為自己選擇了對方陣容中的最強者!


    “屈姑娘”手持一柄軟劍,翻腕之間,劍芒如雨,傾灑而出,快捷辛辣!與此同時,“聞大哥”的彎刀已自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自下而上,劃出一道光弧直新霸刀的腰側!二人配合極為默契!


    但對手卻是霸刀之後!


    二百年前武林中有四位刀中強者,即蒙古霸刀、中原聖刀、苗疆妖刀與東海鬼刀。四人武功刀法本是旗鼓相當,難分伯仲,為證明自己才是刀中最強者,他們苦戰十年,難分高下、此時聖刀突然消失.五年後方再次重現江湖,而此時的他手中已經無刀!但中原聖刀竟在三十招之內即重挫蒙古霸刀、苗疆妖刀及東海鬼刀!沒有人知道聖刀的武功怎麽會如此突飛猛進!


    此戰之後,四刀不約而同地在江湖中銷聲匿跡。除了苗疆妖刀的後人在四川青城山曾與牧野靜風一戰外,其他三人一直未再現江湖,沒想到蒙古霸刀會在這兒出現!


    哈囹魯的刀芒閃掣如電,挾著可開山裂地的淩厲勁風貼身暴掃!


    驚心動魄的巨響聲後,“聞大哥”悶哼一聲,連退三步,方勉強站穩腳根,隻覺氣血翻湧,右臂酸麻至極!而他手中的彎刀赫然已被震斷一截!


    “屈姑娘”的兵器是軟劍。故免去了斷劍之厄運,但由劍身傳來對方的內家真力,仍使她心生窒息之感,不由大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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