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姒低聲對姬冷道:“切莫放過機會,現在可以長驅直進七八丈距離!”


    姬冷已把她當作自己的眼晴,聞言一聲輕嘯,已牽著巫姒徑直長驅疾進!


    落地之時已穿出煙霧,巫姒回首瞥見一條人影從屋子的另一側飛馳而來,正是範書!


    她心中一凜,道:“姬兄弟,依著這個方向,你隻顧向前,也許還能僥幸走脫!”


    姬冷道:“難道你竟要為我斷後?”


    這正是巫姒所想的,此時被姬冷洞察,她竟不由心中一酸,道:“別無選擇了,我傷得太重,留下來還能起些作用—一”


    姬冷打斷了她的話,道:“你是為我而受傷的,我不可能棄你於不顧。”話畢,他突然伸手一把攬住巫姒的腰肢,道:“你便給我引路吧,可莫讓我碰傷了!”


    在那一瞬息間,一種無邊無際的幸福感襲上巫姒的心頭,她幾乎為之暈眩,好不容易才說出二個字來:“好—一吧.”


    姬冷便擁著巫姒,全力施展輕功,在巫姒的指點下,飛速疾進!


    身後是數百人緊緊尾隨!


    雖然身負一人分量,但姬冷的速度仍是奇快,能夠不被甩開的人並不多,而能夠把雙方的距離縮小的則隻有範書一個人!


    範書與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雖然隻有他一人,但僅憑他一個人,就足以威脅姬冷、巫姒兩人的性命!


    但不知為何,範書在離他們尚有七八丈遠的距離時竟不再繼續逼近,難道他是心存顧慮嗎?


    巫姒所選擇的方向是山穀穀口,就在他們離開山穀穀口時,巫姒突然發現其他方向有人影閃動,而且動作敏捷,向她這邊圍了上來!


    巫姒立即明白這是範書引來的其他幾路人馬——這就意味著她與姬冷幾乎再無生存的可能了!


    幾個方向都有人頭攢動,唯有青城山方向沒有人攔截,巫姒隻有選擇此路!


    相形之下,姬冷反而顯得平靜一些,因為他並不能清楚地了解形勢,在他內心的猜測中,這麽久沒有人追上他,也許已逐漸脫離險境了。


    巫姒此時已明白範書為什麽沒有過於逼近他們,因為他可以借助別人之手除去他們二人。


    姬冷忽道:‘我們是在上坡嗎?”


    巫姒道:“不錯,是沿青城山而上。”


    姬冷道:“為什麽要選擇這條路?”


    巫姒道:“因為我們別無選擇,現在圍殺我們的人已增加到七八百之眾了,他們大多數在三十丈開外。”


    姬冷皺了皺眉,思忖片刻,忽道:“我相信範書他們即使能追上我們,也不會很快施以殺手的。”


    巫姒驚詫於他驚人的判斷力,她忍不住道:“你如何得知?”


    姬冷道:“範書一定會對我們暫時圍而不攻,從而試探一下穀主是否會在青城山一帶。”


    說到這兒,他將巫姒放了下來,腳步也明顯減緩了,他繼續道:“範書也不知穀主的去向及生死,他對穀主的關注程度甚至不在我們之下,他料定如果穀主還活著的話,在離八月十五隻有半個月的今天,最可能在的地方就是青城山附近,一旦得知我們被圍,穀主一定會來救援我們。否則敵方擁有數百人,為何還會給我們留下一條通往青城山的退路?”


    巫姒不由很是歎服,她沒有想到姬冷雖然雙目不能視物,但思路卻仍是如此清晰敏捷!


    回頭望去,果不出姬冷所料,圍攻者隻是在他們身後形成一個弧狀的包圍圈,卻未乘他們滯慢之時追上。


    雙方就這麽一直遙遙相對,巫姒、姬冷頗為從容地退進青城山——當然,從容的是他們的腳步,而其心情卻是萬分焦慮的。範書他們不可能讓這種狀態持續太久,一旦久久不見陰蒼出現,範書便會下令大舉進攻!


    這是頗為奇特的一幕!


    巫姒與姬冷攜手向山頂攀去,身後有數百人緊緊尾隨著,而被追殺者卻並不急於逃脫,甚至可以說他們看上去更像是在漫遊青城山!


    至少,巫姒臉上的神情很從容,甚至接近於一種欣慰,這本不應是一個生命危在旦夕的人所顯現的表情。隻是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了。


    他們並非退入青城山的主峰!


    大半個時辰之後,他們已退到了最高點!


    在他們的腳下,是一塊高達三四丈的巨岩,巨岩隻有一個方向可以攀登而來,另外三側則全是瀕臨萬丈絕崖!


    惟一較為平緩的一側長了一些低矮的灌木,因為山岩上缺少水分與土壤,它們長得矮小而扭曲,但它們仍是頑強地生存下來了。


    在某些方麵,姬冷、巫姒可以說與這些灌木很相似,他們生存的環境太惡劣,這使得他們不能正常地成長,於是也就成不了棟梁。但他們卻又憑著自己的堅強毅力生存下來了。而且因為長在高處,旁人還不得不仰視他們!


    在攀上高岩的途中,巫姒把她身上的所有毒物全都借灌木隱藏好了,她相信借著這些奇毒,可以擋上一陣子。


    山岩上風很大。


    姬冷道:“到山頂上了嗎?為何風這麽大?”


    巫姒道:“不錯,到山頂了,在一刻鍾之內,沒有任何人能夠打擾你。”


    她相信她設下的毒物可以為她擋上一刻鍾左右。


    姬冷竟笑了笑,道:“也就是說一刻鍾之後我們就將束手待斃了,對不對?”


    他已沒有了往昔那種冷漠如冰的眼神,巫姒心疼地望著他。她發現姬冷的話中竟有一種不可思議的輕鬆感,似乎是擺脫了什麽東西。


    莫非是因為將可以了斷他與陰蒼之間割舍不斷的聯係?莫非沒有了陰蒼,姬冷就不會成為今天的姬冷?陰蒼既是造就了姬冷的人,也是毀了姬冷的人1而姬冷的最大悲劇就是他超越不了狹隘的恩怨!


    在他看來,也許唯有舍卻性命,才能償清陰蒼之恩!


    巫姒拉著姬冷在巨岩頂上坐下,山風撫弄著他們的頭發、他們的身軀!秋日的陽光溫馨明亮。


    死亡到來之時,竟也會如此美麗?


    姬冷輕歎一聲:“穀主也許真的死了。”接著又是一陣沉默。


    百般感觸,竟在不言中。


    這時,山岩平緩的一側傳來二聲短促的慘叫,然後是人體滑落的聲音。


    範書終於沉不住氣了,如果陰蒼還活著,他不會坐視他的兩員愛將而不顧的。


    巫姒似乎並未聽到慘叫聲,此時,她的嘴唇已有些幹了,那是因為流血過多的緣故。


    她甚至已感到有些暈眩欲睡,這絕非好兆頭。


    姬冷忽然道:“這輩子我從來沒有開心過,也許,當死亡降臨於我身上的一瞬間,我才能輕鬆許多。”


    他的語氣淡淡的,巫姒卻聽得心中一痛。


    她攏住姬冷的手,道:“因為生命即將不複存在,所以—一我才能拋開一切顧忌,我的幸福就源於你擁住我的那一瞬息。”


    她的語氣真誠而熱烈,這與她平時的性情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姬冷輕輕地歎息一聲。


    也許永遠也沒有人知道他為何歎息。


    山岩上一片沉默。


    而山岩下卻不時響起喝斥聲、叫罵聲,以及夾雜其中的慘叫聲。


    時間慢慢地滑過去,滑過去—一姬冷與亞姒也逐步接近死亡。


    山岩之頂兩人並肩而坐。他們都有著一種孤寂的靈魂,在這世上,盡管他們曾經叱吒江湖,但他們的內心深處卻是寂寞的,隻是一個用冷漠掩飾了,一個用嫵媚遮藏了。


    亞姒本是蒼白的臉上開始有了一種如晚霞般的紅暈,她身上的力量正一點一點地飄離軀體.她感覺到似乎自己很快便要乘風而去了。


    她不由自主地靠向了姬冷,以耳語一般的聲音道:“走吧--”山岩之頂,三麵絕崖,另一麵強敵圍堵,何處可去?


    姬冷卻真的站起身來,將她攔腰抱起——也許唯有姬冷才能聽懂巫姒所說的話。


    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前邊就是萬丈絕崖。


    巫姒雙臂纏在姬冷的頸上,美眸輕輕閉上,臉上紅暈更甚,這一刻,她赫然已是世間最幸福的人!


    範書終於搶先衝上了崖頂!


    在他衝上崖頂的一刹那,他看到了姬冷抱著巫姒,向前邁出了最後的一步!


    然後,他們便從範書的視野中消失了!


    範書呆呆地立於崖頂!


    少頃,其他幾路參與圍殺姬冷人馬的頭麵人物也衝上了崖頂,見崖頂隻有範書一人,不由麵麵相覷。


    青城派的一位副幫主疑惑地道:“範城主,二位逆賊--”


    範書回首道:“他們負隅頑抗,已被我擊下山崖,山崖高逾萬丈,隻怕是活不成了。”


    眾人心中都暗自嗟歎,心想沒料到範書武功已如此高明,竟能輕易取勝。


    範書似乎看出了他們的心思,笑了笑,謙虛地道:“若非姬冷已雙目失明,而巫姒又受了重傷。加上有諸位相助,聲勢浩大,兩個道賊心慌意亂,我又豈能如此輕易取勝?如此局勢,諸位任選一人,也可在數招之內取了他們性命!”


    眾人聽來,心中受用,同時亦覺得範書雖然武功卓絕卻仍如此謙虛,不愧為武林後起之秀,此乃武林之福也!


    範書有些感慨地道:“姬冷、巫姒已除,死穀隻剩下陰蒼生死未卜,但願蒼天有知,已使陰蒼遭了報應,今日不見他露麵,不知是世間已無陰蒼此人,還是另有原因。”


    一人道:“陰蒼即使還活著,見我們武林俠道正派氣勢如虹,又豈敢再露麵?更不用說向武帝他老人家挑戰了。”


    立時有人附和此說法。


    範書道:“但願如此吧。”


    有人走到山崖邊緣,小心翼翼地向下探望,但很快便縮了回來,咋舌道:“深不見底!


    就是一隻鳥雀落下,也要摔個粉碎!”


    眾人齊齊應是。


    範書拱手道:“有勞諸位了。”


    眾人忙道:“誅殺死穀餘孽,義不容辭!何況這事還是範城主出力最多!”


    範書下山讓隨他來此的三百多人先回霸天城,他隻留下了貼身護衛:八名紫衫少年。


    這八名紫衫少年個個沉默如鐵,衣著、兵器、舉止如出一轍,在任何地方都顯得極為與眾不同!


    範書隨和與善解人意的形象,與這八名紫杉少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如此一來,人們在感受到範書溫和一麵的同時,也無法忘記他的地位與身份!


    他們一行九人在青城山腳下的一家不起眼的客棧裏住下了。


    原先不起眼的客棧自從有了範書之後,就變得有些引人注目了。


    每個關注著他的人都希望他能有什麽驚人的舉止,因為江湖永遠需要英雄,尤其需要少年英雄。


    但範書所做的一切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隻是與常人一樣吃穿住行出遊而已,如果一定要說與常人有什麽不同之處,那便是他總睡得很遲。每天夜晚他都會做到當客棧裏所有的客人全吹燈入睡的時候,他才吹燈入睡。


    掌櫃的不會心痛燈油,因為範書所給的房資是別人的兩倍。


    而且他知道有了範書入住,他這家客棧就很安全了。青城山四周如今是江湖人物雲集,其中自是良莠不齊,諸家客棧在為生意火爆而高興的同時,也會因客人財物、店內財物丟失而發愁。


    有了範書,又怎會有盜賊之流自投羅網?


    單單是範書屋中透出的燈火就足以讓盜賊心驚。


    掌櫃的心中恨不能讓這個為人謙和、出手大方的少俠在自己客棧裏住一輩子。


    當然,青城山四周倍受關注的不僅僅是範書一人。


    而有的人本應倍受關注,卻因為不願拋頭露麵還隱匿於暗處,不為人所知。


    似乎整個江湖卷過了一陣極強的旋風,把許許多多的江湖人物全卷裹到這兒來了。


    ※※※


    八月十五。


    從日出時起,青城山四周便彌漫著一種不安的氣氛。無數的目光都在關注著青城山。


    青城山沉默依舊,奇秀依舊,雄偉依舊。


    青城山天師洞以下地勢較為平緩,故道路兩側及山坡叢林中已遍布了江湖豪客,或獨自靜坐,或結伴喧鬧。門規肅嚴的幫派弟子能自律,但一些不見經傳的小幫派弟子則是上竄下跳,忙得不亦樂乎。


    自天師洞向上五裏山路,便是上清宮。在天師洞與上清宮之間,隻有一條山路,路兩側皆是十大名門正派的弟子,而且是在幫派中有身份的弟子。


    十大名門正派的掌門人便聚在上宮。


    一向清靜的青城山今日卻是人頭攢動!


    隻是從天師洞往上,卻是肅穆多了,十大名門正派的弟子門規甚嚴,他們立於山道兩側,雖未攔阻外人,但誰的心裏都有譜。自天師洞在上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上去的。如果非得要上去,大概十大門派的人也不會攔阻,隻是恐怕會被江湖人笑其往自己臉上貼金。


    何況就算進了上清宮,麵對十個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掌門人,又有什麽意思?江湖豪客多是不羈之人,誰願上去束手束腳?倒不如在山腰處混跡眾人當中更為自然些!


    日頭漸漸偏西。


    山腰處突然響起了歡呼聲,人多嘈雜,隻能隱約聽見似乎是風塵雙子來了。


    果然,沒多久站在天師洞一帶的武當弟子已看到從山腰處走來了兩個人,其中一個人身軀挺直如同身後相了一塊鋼板,目不斜視,每一步都踏得中規中矩,看上去不像是行走在山路上,而像是馬上要朝見天子;另一人則是一步三搖,似乎身上少了幾根骨頭多幾根筋。


    無疑,前者便是古治,後者是與他形影不離的古亂!


    無怪乎山腰處群豪歡呼聲這麽響!


    如果說江湖中殺戳、血腥太多了,以至於給每一個人的感受都是殘酷的話,那麽風塵雙子大概就是這種殘酷中的一個例外吧,他們各列白道七聖之一,卻從來沒有殺過一個人!


    他們懲治人的手段千奇百怪,層出不窮,但他們卻從未想過要用最直截了當,而且常常是頗為有效的方式:殺人,來揚善懲惡!


    當他們走至天師洞前時,二名武當弟子趕緊迎上前,恭聲道:“晚輩不虛、不為見過前輩。”


    《正邪天下》卷八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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