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唐果兒


    唐黛從刑部大獄被放了出來, 刑遠在牢門口等她。


    好些時日未見, 他削瘦得可怕。臉上、頸間、腕間手背,裸/露的地方傷痕赫然可見。唐黛走近才看見他的懷裏抱著一個嬰孩,他的唇幹涸得似乎結了殼, 開口時每一字都艱澀:“爺讓我把它給你。”


    唐黛將孩子接過來,它身上包著碎花的棉布, 全身隻露了一張小小的臉,此時睡得很香, 時不時還輕哼一聲。唐黛不知道這半個月它在壽王府是怎麽過的, 但它活著,這已經很好。


    刑遠在兩個人擦肩而過的時候終是喚住她:“唐黛,他是不是我的孩子?”


    唐黛近乎漠然地看他, 答得清晰:“不是。”


    其實她自己也知道, 以何馨的性子,若這個孩子不是她愛人的, 她隻會和它一起死。


    抱著嬰兒在長安街頭漫無目的地晃了好一陣, 直到懷裏的嬰兒醒轉,睜開烏溜溜的小眼睛看她。未足月的嬰兒其實視力很差,它不可能看見什麽。唐黛卻覺得很挫敗。


    她入獄時身上有些銀錢,但為防越獄自盡什麽的,入獄時一並被人搜了去。那時候法製不健全, 出獄也沒有原物奉還一說――隻好自認倒黴了。正所謂辛苦奮鬥四五年,一關回到解放前。唐黛覺得甚是有理。


    她現在是身無分文,渾身上下一樣值錢的東西也是找不出來的。


    她抱著小東西想了一陣, 終是匆忙回轉,去了壽王府。當時裕王不在府裏,唐黛認定刑遠初釋,當會被留在府內恢複一段時間。


    她便就是要找他,她來勢洶洶,壽王府管家反倒是不敢怠慢,當下便請了刑侍衛大總管。刑遠在後花園的小亭裏見著她,他臉色並不好,看見她仿佛總是能想起何馨。


    唐黛卻很理直氣壯:“先給我些錢!”


    她說的是給,並沒有說借。給這個字比之借,除了同是要將東西拿走以外,還有一個暗示――這些東西我是不會再還回來的。>_<


    錢這東西,清高之人大多鄙視,古往今來關於金錢的醒世恒言可謂層出不窮,但是金錢的重要性卻是一直在增加,從未被削弱。


    唐黛要過飯,知道餓肚子是什麽滋味,她是沒問題,吃個餿饅頭也死不了人,可這小的它成麽?


    說這句話時她也很挫敗,mb地想我唐黛穿越四五載,從頭到尾盡要飯了!還糖袋呢,不如直接就叫失敗好了!


    好在她這次很是理直氣壯,刑遠隻是問了一句:“要多少?”


    唐黛想如果是在現代的話,保不準他會抽本支票薄撕下一張,把所有都填好,然後特牛氣地說:“數字自己填!”


    ……= =!


    “總得先給我個二三十兩吧。”唐黛也沒有獅子大開口,她需要一個地方先安頓下來,而浮雲小築,她卻是不想再回去了。那裏一草一木都如同軟盤一樣刻錄了太多何馨的影子。昨日種種辟如昨日死,她不想住在一個充滿回憶的地方。


    刑遠給了她一張五十兩的銀票,二十幾兩銀子,唐黛沒有推辭,反正是小東西老子的東西,她拿得心安理得。


    到午時之後,唐黛終於在長安街盡頭轉角處選中了一棟小樓,房東舉家搬遷,急需出售,要價倒是不貴,僅五十五兩銀子。唐黛想著你丫不是要急售麽,她有心趁人病要人命,一陣磨牙狠宰,房東以三十五兩的跳樓價將小樓揮淚賤賣給了她。


    大半天沒吃東西,小家夥早已哭鬧不休了,小樓裏房東剛搬走不久,灶是齊備的,她十萬火急地買了些花生、杏仁、核桃,又添了一隻陶罐,自己的是不敢提了,先把它喂飽要緊。便在灶裏生了火,往將陶罐添了水,將花生、杏仁、核桃仁煮爛,熬成一罐糊。又恐它噎著,將一塊棉布洗淨,將糊濾成湯喂它。


    她本就是個笨手笨腳的,一通喂下來不是熱了把人家燙著了就是多了把人家嗆著了。它一直哭鬧不休,唐黛也煩躁,恨不能就丟出去扔了,很是發了一陣脾氣。


    而待她發過了脾氣,又覺得自己很不對,於是煩躁過了她還是隻能硬緩過氣兒來哄它,它是什麽都不懂的,哪裏不舒服也說不出來,隻知道哭,脆弱得仿佛一捏就會碎似的。


    抱著它繞著屋裏轉了老半天,它終於是睡著了。唐黛想把它放床上,然後發現床上的東西她還沒來得及置辦,如今這房屋空空蕩蕩。


    她隻得將它抱著,罐裏的糊已經漸冷了,好在大熱天她也必不在意,便就著罐吃了大半,勉強當晚飯了。


    當晚,她抱著小東西找了一塊原房主人搬家時遺落的床板,勉強靠著睡了一宿。夜間它哭鬧了兩次,兼之床板太硬,她老是被咯醒,聽著窗外院子裏風過槐樹的聲音,她竟然有些欣慰――原來不止碗豆公主的皮膚嬌嫩,我唐黛皮膚也是不錯的,看,我也會覺得咯得慌……= =!


    第二天,唐黛受不了了。她一身酸痛,蓬頭垢麵,吃的都好說,她照原樣煮了一沙罐米糊將自己和小的那隻都對付著喂飽了。問題在於這房裏也沒個梳子,她蓬頭垢麵,可要怎麽出門?


    這貨淚了:“這地方咋連女牢也不如啊!”


    正感歎著呢,外麵進來一人,聞言淡笑道:“要不本王再送你回女牢去?”


    來者自然是沈裕,他臉色並不好,當是通宵未眠又剛陪新帝臨完朝。唐黛隻是猜測他這一夜未眠又是把力氣花到了哪位佳麗的繡榻之上:“呃……王爺,你可不可以先幫我抱著它?”


    唐黛很痛苦,她覺得如果她跟沈裕在一起是虐身的,跟寒鋒在一起是虐心的,那麽跟這位小祖宗在一起就是虐身又虐心的。


    裕王自己沒有孩子,他抱過太子沈曦,隻是次數不多罷了。如今他將孩子自唐黛手中接過來,還打趣她:“你不是打算一去不回了吧?刑遠說你們穿越者最喜歡這麽丟小孩了。”


    唐黛卻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兒――他如何能一下朝便知道自己在這兒?地球自轉一周,她才反應過來:“這棟小樓也是王爺您讓他們賣給小民的嗎?”


    沈裕低頭看懷中嬰兒,笑而不語。唐黛便懊惱:“早知道我不給錢了,靠!”


    ……= =!


    小樓裏空空蕩蕩,什麽家什都需要添置,唐黛趁著裕王在,極快地洗了臉,用手勉強刨了頭發紮起來:“王爺,小民得上街買點東西。”她頗有些為難:“可是如果抱著它……我就肯定提不回來了……”


    裕王抿了唇:“所以呢?”


    唐黛怕他再生氣,她早怕了他喜怒無常的性情:“算了,大不了我請個人搬吧。”她朝他伸出手,準備將孩子接過來:“有勞王爺了。”


    裕王卻沒有將小嬰兒遞給她:“你這個主人將客人丟家裏總不像話吧?”他抱了孩子先行走出去:“今天天氣很好,本王跟著你,順便散散心。”


    一般的家什添置,首要的當然是從床開始,床是個美妙的存在,它絕對比桌椅茶幾梳妝台什麽的重要許多,比如你也許敢在床上吃飯、在床上打坐、甚至在床上化妝,但是你能忍受在茶幾、椅子上睡覺麽?


    所以唐黛肯定先要置床。


    她手上錢不多,便隻好先逛了類似於二手貨交易市場的長安城八雜市場。


    七月的天,風日晴和,長空如洗。


    裕王抱著小嬰兒,一步一趨地跟在她身後。


    先帝初喪,這真正掌握著權柄的監國大人本就是百姓茶餘飯後的新聞人物,間或也有那些眼尖的給認了出來。唐黛這長街購物,就如同某日誰購物,身後跟了個胡伯伯的效果一樣,瞬時轟動全場。


    裕王卻覺得有趣,他平時也會帶著哪個紅粉佳人逛逛古玩、奇珍、花鳥什麽的,平日裏街頭巷尾他也沒少鑽,但是出來抱孩子還是第一次。


    長街表麵平靜,但是領導巡視,非同小可。地保、差官們迅速通知了店家,把偽劣、過期物品通通撤下去,贓物通通收起來,衛生立刻打掃幹淨,價格給我往死了調。誰敢喊黑價宰客的,絕對為他獻上一首金曲――天牢歡迎您。


    唐黛不覺,還在挑著自己中意的牙床,她隻是覺得這些店一家比一家便宜,貨品也一家比一家好,到最後竟然這個二手貨市場出現了紅木鑲貓眼、夜明珠的奢榻。


    唐黛咋舌:“掌櫃的,你們家這種床放在八雜集,有百姓買得起嗎?”


    店家一笑,露出一口大黃牙:“姑娘你這就小看長安城的百姓了吧,現在壽王爺監國啊,百姓們的日子好過了!賦稅也減了,世道太平了,這種床啊,隨便一個小康家庭就負擔得起了。有的還連買三四張呢。”


    唐黛噴了:“床買那麽多幹嘛啊!”


    店家笑得討好獻媚:“一張當然是睡覺,其餘的都擱著放東西唄。”


    唐黛:……= =!


    唐黛滿臉黑線地看沈裕,他沒有進門,懷裏抱著幼兒坐在門外的一條長凳上,老舊的屋簷、泥牆如同已逝的時光般黯淡,隻有他白色暗紋的錦衣反射著斜來的陽光,一眼看去時,視線裏便隻餘了這一片羽化的光影,世界成背景。


    沈裕自然也察覺到唐黛的目光,他勾了唇角,露了一絲玩味的笑:“店家,這床多少錢?”


    他金口一開,不過幾個字,言語間卻透出渾然天成的貴氣,店家點頭哈腰,答得極是小心翼翼:“公子,這長安城八雜集現在真正是童叟無欺了,這床就算是一三歲孩童來買,也絕對是二兩銀子一張,絕無二價。”


    “啥?”唐黛傻眼了:“我說掌櫃的你傻啦?你就是把這顆最小的貓眼摳出來,也絕對不止二兩銀子啊!”


    掌櫃的依然滿臉堆笑:“所以說小店的物品絕對是物超所值啊,現在政策好嘍,賦稅少了,成本也就低了嘛。”


    唐黛雙手一握,一點這張大床:“我買了!對了,掌櫃的你這兒有人負責送貨麽?”


    掌櫃的連連點頭:“有有有,小的這就派人給您送去,姑娘您留個地址就中……”


    唐黛花二兩銀子買到了那張紅木鑲貓眼、祖母綠、紫水晶、紅寶石還有一大顆夜明珠的暴發戶床,並且自動送貨上門,她覺得這個世界的人是真的傻了。


    >_<


    床的問題解決了,唐黛便放心了大半,裕王一直抱著嬰兒跟在她身後,雖然沒催,但臉上已顯倦容。她不敢讓他久等,這位爺的性子她是深知的,他不發火則已,一發火自己準吃虧,沒事實在犯不著惹他。


    這樣想著,她便識相地拐進了一家布莊,她手上錢不多,幾十兩銀子擱以前她可能不怎麽在意,畢竟那時候手上握著廣告站呢,收益很是可觀。


    但今時不同往日,她這兒兩張嘴,還沒有經濟來源,能省一點總是好的。所以她選的這家布莊,其實也不是很好,就賣一般料子的那種。


    豈料唐黛踏進去的時候就腸子都悔青了――這布莊也不知道怎麽搞的,突然進了一大批上好的綾、羅、絹、緞之類,這在當時可是極名貴的料子。


    唐黛決定再換一家,身後的裕王卻是開口了:“這鍛子怎麽賣?”


    店家本已經急急地迎了上來,這時候更是熱情周到:“哎呀,公子您可是真有眼光,這緞子是波絲一帶的特產,小店剛引進不久,可真真是極好的料子,您看這手工、您看這用料……”


    許是瞅見了沈裕臉上的不耐之色,他立刻言簡意賅地道:“小店今天特別活動,一律布匹綢緞僅五文錢一尺。”


    唐黛噴血,她顫顫巍巍地指著那批上好的綺羅:“給我做四床七件套。”


    裕王卻明顯不想等到第二天來拿:“有成品嗎?”


    店老板動作極是迅速,立時就從內間抱了二十幾款不同的被套床單任選,沈裕向唐黛示意,唐黛隻得從中選了五款花色,她本想自己提回去,而店老板連聲讓她留下地址,說是夥計全城包送。


    唐黛接著又選了墊褥、涼席、餐具、甚至幾擔柴火,均是物美價廉之物,她這種人素來就是買不著的就是最好的,很少有今天這種滿足感。


    沈裕一路都極少說話,二人再回到小樓時,好幾個店的夥計都已經守著貨物等在門口了。其中那張床的老板又免費贈送了梳妝台、櫥櫃、矮凳、太師椅等等家什,說是購床的優惠福利。賣布的店家也贈送了大小衣裳數套,甚至還送了一疊尿布!!


    一幹人等將東西搬進來,火速擺好,完事後立刻撤退了,一副訓練有速的模樣。


    唐黛自然也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現在的大滎,沈裕才是它真正的主子。他手中掌管著戶部,整個大滎王朝工、兵、吏、禮、刑,哪個部錢糧用度都得問過他,他開始提拔軍中以前的舊部,對於一些將領而言,他的一句話比皇上的聖旨管用。


    龍座上的幼帝,不過是他掌中的一枚棋子,他想要活著,也還得看這位裕王爺的心情如何。


    這就是權力,眾星拱月的滋味比□□更容易讓人上癮。


    沈裕卻明顯沒有心情陪她感慨,他在等著她鋪床。唐黛匆忙將墊褥鋪好,抽了一床顏色素雅的被套套了一床薄被,鋪了同色的床單。


    沈裕也不客氣,將嬰孩往唐黛手上一交,自個兒脫了靴子便徑自上床睡了,唐黛手忙腳亂地給小東西煮了湯糊,多少喂了一些,家裏的東西大件的他們都已經幫忙擺好了,小件地還需要整理,但是這破小孩總不能擱地上吧?


    唐黛抱著它哄了一陣,小屁孩兒嘛,吃飽了它就犯困,唐黛驚喜地發現自己又把它給晃睡著了。她小心地看了裕王一眼,他是真睡著了,手裏還握著一角薄被,發出輕微的酣聲。


    唐黛將小孩兒輕手輕腳地往床裏靠牆的一邊放下去,放裕王腳的那一頭她怕它被踹下來,便又將它放在他身邊,輕扯被子將它也蓋上些許,自己去廚房忙著做午飯。


    半個時辰之後,它又睡醒了,一個勁兒地哭。唐黛忙著給它換尿片,洗屁股。完了又得洗尿布了,那個時候又沒有尿不濕,唐黛墊好了尿片,回頭竟然撞上了沈裕的目光,她幹笑:“不好意思啊王爺,吵醒你了。”


    沈裕也不睡了,掀了被子下床:“本王餓了。”


    唐黛無奈地起身,仍是將孩子遞給他,他眯了眼看唐黛,唐黛很心虛:“那個……小民去上菜。”


    他終是將孩子接了過來,唐黛慌忙將三個菜都端上來,她做不出來什麽好東西,隻能說反正吃不死人吧。可是某人有意見:“也隻有你、敢拿這種東西應付本王!”


    壽王沈裕指著桌上的一盤冬菜炒青豆、一盤肥肉炒蘿卜、一碗蛋花湯。


    唐黛接過孩子抱著,一隻手默不作聲地挾了一塊蘿卜片到他碗裏,還好他並沒有對此耿耿於懷,當下也就勉強著將就了:“這孩子取名字了沒有?”


    唐黛悶聲:“有,叫世安。”


    世安,願生生世世,平平安安。


    她心中倏然一痛,卻又笑道:“他還有字。”


    裕王對這個比較感興趣:“字什麽?”


    唐黛又興高采烈起來:“他姓唐,名世安,字果兒。”


    “唐果兒?”裕王品味了一陣,然後他也學唐黛一般興高采烈:“好名字,好名字!”


    兩個人都高興了一陣,唐黛終於小心翼翼地看他:“會不會有點2?”


    裕王一頓,這才抬眼撇她,語聲仍不緊不慢:“原來你也知道啊?”


    未臾,飯畢。唐黛哄睡了唐果兒,正傾身將它放榻上,裕王於其身後將她抱住,唐黛一僵,他隻在她耳邊道:“這頓飯本王吃得不滿意,這便隻好吃你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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