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忠沒想到世界上還有比他更關心雲珠去向的人,他作為雲珠的ex——ornotex,thisisaquestion(前任?或者不是前任?這是一個問題)——男朋友,也就是給雲珠和她家裏打了幾次電話,無果,就沒再打了,無言地接受了這個無言的結局。


    他估計這是因為他的心在一次次失戀之中已經死掉了。被林芳菲拋棄,他的心死了一半,那一半裏居住著他對愛與美的追求;被小羅拋棄,他的心又死了一半,那一半裏居住著他對自己前途和事業的追求。現在雲珠也拋棄了他,但他的一顆心已經沒什麽可死的了。


    一口幹涸的古井,充其量也就剩點泥巴漿子,還能翻什麽波瀾?


    但趙雲好像打定了主意要往他的泥巴漿子裏扔幾塊臭狗屎,開學沒多久就找到他實驗室裏來了:“你知道不知道晏美玲跑哪兒去了?”


    他習慣成自然地聽成了“晏美玲的女兒”,不耐煩地回答說:“你不是說她到l市去了嗎?怎麽又來問我?”


    “我問的是晏美玲,你瞎扯些什麽呀?”


    他愣了一下:“你們兩家不是在一個城市嗎?你媽不知道?”


    “我媽知道我還問你?”


    “你媽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他一說“不知道”,趙雲就又成了消息靈通人士:“肯定是到外麵躲債去了。”


    “債不是還清了嗎?還有什麽好躲的?”


    “誰說還清了?我們家的就還沒還清。”


    “她家欠你家的錢?”


    “怎麽不欠呢?這次舞蹈學校裝修,我媽也投資了五千塊錢的,說好到時候分紅。這下倒好,他們全家都跑了,舞蹈學校肯定是辦不起來了,我媽投的資不是打了水漂了?”


    “雲珠不是給了你媽一萬塊嗎?”


    “但那是車禍賠償的人身傷害啊。”


    “是你媽開車出的車禍,你就當那一萬裏麵有雲珠家還你媽投資的五千不行?”


    “怎麽可以這樣?投資是投資,賠償是賠償,兩回事嘛。現在我媽要到上海去整容,不要錢啊?”


    他想說“你媽那張臉還配整容?已經醜到極致了,再怎麽整也沒用了”。但話一出口,就變成:“怎麽你媽整容也要雲珠家出錢呢?”


    “我媽的臉是車禍撞壞的,不要她家出錢,還要誰家出錢?她們自己肯定承認這一點,不然不會躲到外麵去。”


    他氣得心髒發疼,隻恨手裏的吸管不是一把瑞士軍刀,不然就對著她那張嗡動的嘴紮過去了。


    不知道是他太能不露聲色了,還是趙雲根本不會察言觀色,總之趙雲似乎一點沒覺察他的憤怒,繼續說:“我早就料到她們會來這一手的,所以我對我媽說了,她們賠你錢,你就拿著,但不要跟她們簽任何形式的協議,不能讓她們一筆小錢就把你打發了——”


    他煩躁地說:“我現在跟她們家一點來往都沒有,我不知道晏阿姨去了哪裏。你這麽有本事,幹嘛不自己去人肉?”


    “我這不是在人肉嗎?難道你以為隻有在網上搜尋才叫人肉?你也太書呆子了!”


    “我就是個書呆子,你從我這裏人肉不到什麽的。”


    “我知道從你這裏人肉不到什麽,但我還是要把能想到的線索都查到。”趙雲得意地說,“我覺得晏美玲肯定躲在哪個親戚家裏,我已經讓我國內的朋友去人肉了——”


    過了幾天,趙雲又來找他,這次是來報喜的:“看見沒有,我說的沒錯吧?晏美玲就是躲在她妹妹那裏,我一下就把她人肉出來了。”


    “那雲珠呢?”


    “她去加拿大了,過段時間會把晏美玲兩口子也接過去。哼,幸虧我抓得緊,不然就被他們溜掉了——”


    “人家去妹妹家休養幾天,有什麽溜掉不溜掉的——”


    “同學,你別天真了,像這種不聲不響就腳底板抹油的人,肯定是有案底的。像那個grace,就是這樣。”


    “grace又怎麽你了?也欠你家錢了嗎?”


    “她不欠我家的錢,但她欠了別人家的錢,不然她為什麽要隱姓埋名逃到我們c市來,現在又逃回中國去呢?”


    “人家是回去救災的。”


    “你別聽她說得好聽了,中國政府是吃幹飯的?還要她去救災?她能救什麽災?”


    他靈機一動,打聽道:“你消息這麽靈通,那你知道不知道grace現在在哪裏?什麽時候回來?”


    “這個我目前還不知道,但我肯定會打聽出來的,到時候該你請客——”


    “我請什麽客?”


    “我幫你把grace人肉出來了呀!”


    “怎麽是幫我人肉?”


    趙雲詭異地笑著說:“哈哈哈哈,別不好意思了。”


    但趙雲還沒把grace人肉出來,grace自己就打電話來了,說已經到了c市機場,問他能不能去接她一下。


    他的心興奮得咚咚直跳,連剛做上的實驗也不管了,馬上開車去機場。


    見麵的那一刻,他幾乎認不出她來,又黑又瘦,滿臉疲憊。他關切地問:“你怎麽了?沒生病吧?”


    “沒有。”


    “那怎麽這麽瘦?”


    “瘦嗎?我一直都是這樣啊。”


    “你一回去就沒消息了,真把人擔心死了。”


    “有什麽好擔心的?”


    然後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nonewsisgoodnews(沒消息就是好消息)!”


    車開在路上,他好奇地問:“你回去怎麽救災啊?是不是到廢墟裏去挖人出來?”


    “別說得那麽震撼了,我回去的時候,從廢墟挖人的階段早就過了。”


    “那你在那裏幹什麽?”


    “很多事可以幹啊,不過我主要是對災民進行心理輔導。”


    “是嗎?你還會——心理輔導?”


    “當然哪,我有traumacounseling(創後心理輔導)的證書嘛——”


    “心理輔導對災民有用嗎?”


    “要看怎麽說了,美國人是很服這玩意的,不管出了什麽事,身體的創傷也好,心理的創傷也好,都會去找人做心理輔導。但這個在中國還不是很普遍,有的人覺得很需要,有的人就覺得這是浪費時間,還不如發點錢或者救濟物質來得實惠——”


    回到家裏,他主動打爐子做飯:“我煮麵條你吃吧——”


    她打開冰箱一看,嗬嗬笑著說:“冰箱裏空蕩蕩的,我不在家的這段時間,你們一直都沒在家做飯吃吧?”


    “沒有。”


    “太懶了,連做給自己吃都不願意。好了,現在我回來了,不會讓你們過這麽可憐的生活了。今天你做一次,從明天起,我就接手過來做飯。”


    他滿心歡暢地在廚房忙活,而她則跟“貓兒子”訴說衷腸,仍然是滿嘴的甜言蜜語,但他已經不起雞皮疙瘩了,反而有種家的溫馨感。


    麵煮好後,他盛了兩碗,端上桌來。兩人坐在飯桌邊,就著她從國內帶回來的鹹菜鹵菜牛肉幹之類,狼吞虎咽地吃麵。


    她問:“雲珠這學期是上課還是打工?”


    他把這幾個月發生的事講了一下,但沒說想問她借錢的事,更沒說跟她結婚的事。


    她感歎說:“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情太多了!雲珠真不簡單,一個人把車禍的事擺平了,換了是我,還真不知道怎麽辦呢。”


    “別謙虛了,你也是個不簡單的人,換了是你,肯定也能把這事擺平。”


    “擺什麽平啊!雲珠年輕漂亮,有大把的人願意借錢給她,像我這樣年老色衰的,給人家當傭人都沒人要——”


    他半開玩笑地說:“切,你是富婆嘛,哪裏用得著跟人當傭人?”


    “我不是說了嗎?我這個富婆是將來時態的,現在還算不上富婆。這次就是因為錢用光了才趕緊跑回來掙錢的。”


    “但是我聽說你辭職了。”


    “辭職了再找嘛。”


    “能找到嗎?”


    “找不到就隻好靠你養活了。”


    “沒問題,我有兩口吃的,肯定勻給你一口——”


    她叫起來:“你隻勻給我一口啊?我以為你把兩口都給我呢!”


    “你要兩口,我就都給你。”


    “算了,你還是留一口吧,把你餓死了,沒人養活我了。”


    兩人笑了一陣,他問:“你——還沒拿到——那個錢?”


    “哪個錢?”


    “就是那個——遺產啊。”


    “還沒有。”


    “怎麽這麽難弄?”


    “幾家都扯著我打官司,有什麽辦法?”


    “你丈夫有——好幾個前妻?”


    “他前妻倒隻有一個,但還有孩子啊,而且他的錢主要是一個癌症病人死後留給他的,那人的前夫和丈夫也來找麻煩——”


    他還沒聽說過有這樣的致富法,不禁驚歎道:“錢是他的病人留給他的?”


    “嗯,是個富婆,患了乳腺癌,一直是我丈夫給診的,她對我丈夫印象很好,在世的時候就捐了很多錢給我丈夫,讓他研究根治乳腺癌的方法。但醫院有規定,病人捐款都要上交醫院,放在醫院的foundation(基金)裏,由醫院決定撥給哪個研究項目,真正撥到我丈夫頭上的並不多。富婆覺得那樣沒意思,就沒再往醫院捐款了,但她修改了遺囑,把錢留給了我丈夫。”


    “她是不是愛上了你丈夫?”


    “也許吧。”


    “你不吃醋?”


    “我丈夫又沒愛上她,我吃什麽醋?”


    “她可能沒想到錢會——轉到你手中——不然她就不會這麽大方了——”


    “你別把人家想得那麽小氣。人到了生死關頭,很多事情都看開了。”


    “但他們的家屬怎麽——這麽不講道理呢?”


    她開玩笑說:“可能他們覺得我不是癌症醫生,怕我把錢亂用了——”


    “但他們有什麽理由——不讓你獲得遺產呢?”


    她聳聳肩:“確實沒什麽理由,隻好捕風捉影,牽強附會——”


    過了幾天,grace問他:“你知道雲珠的下落嗎?”


    “我不知道,怎麽了?”


    “如果你知道的話,我可以湊幾萬塊錢,幫你把她贖出來——”


    “贖出來?”


    “你不是說她因為借了賈斯丁的錢,隻好嫁給他嗎?我可以幫她把這筆錢還了,賈斯丁就沒什麽理由霸占住她了。”


    “你不是說你還沒拿到那個錢嗎?”


    “那個錢是還沒拿到,但我還有別的辦法嘛。我工作了很多年,存了一些退休金,可以拿一些出來給雲珠贖身——”


    他覺得“贖身”這個詞很刺耳:“我隻說了賈斯丁借錢給她,但我沒說她用自己抵債,他們兩人本來就很相愛,以前上學的時候,每天都是賈斯丁送雲珠回家,後來雲珠開生日party,賈斯丁又送她一個很貴的名牌手袋,借錢這事隻是一個借口——”


    “你看到他們兩人在一起不難過?”


    他想了想,很中肯地說:“說不難過就是撒謊了,但主要是內疚,這場禍事,我應該付很大責任。如果不是因為慧敏曾經讓我幫她扳倒吳政綱,可能吳政綱就不會拿晏阿姨的舞蹈學校開刀。如果不是我說晏阿姨開車不老練,雲珠也不會叫崔阿姨開車——”


    “像你這樣愛負責任,你還可以說雲珠忘了年檢的事,也是你的責任。”


    “嗯——本來我沒想到這上頭去,不過你一提醒,我覺得的確是我的責任,如果雲珠不是因為出國來跟我在一起,她也不會忘記年檢的事——”


    她擺手製止他:“好了,好了,都是你的責任。既然你這麽罪孽深重,你更應該拿錢把雲珠贖出來了——”


    “但她又不是賣身青樓,而是跟她自己喜歡的人結婚,我幹嘛要強行把她‘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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