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於真掛了電話,海倫馬上又往家裏打電話,這次咪咪很快就接了。海倫說:“咪咪,我叫高媽媽來接你去她那裏玩,你今晚就在那裏睡,如果爸爸同意,你暑假就住在高媽媽那裏,跟瑤瑤姐姐玩,好不好?”


    “好,”咪咪高興地說,但馬上又擔心地問,“那爸爸呢?爸爸是不是也到高媽媽那裏去?”


    “他不去,他就呆家裏。”


    “那他喝醉了,誰來管他呢?”


    海倫一陣心酸,沒想到咪咪對她這個醉鬼爸爸還這麽關心。她安慰說:“爸爸是大人,大人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他喝醉了沒人管,他就不會喝醉了。你現在去衣櫃把自己的衣服找出來,放在你的小旅行箱裏,待會高媽媽來了就可以帶你去她家。”


    她讓咪咪拿著電話,她一點一點教咪咪帶什麽衣服。咪咪很能幹,很早就會自己洗臉刷牙擦屁屁,她走之前,又教會了咪咪自己洗澡。她不想讓李兵為咪咪做這些,雖然是親生父親,她也不是很放心,天底下禽獸不如的父親大有人在。還是那句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咪咪象所有的小女孩一樣,從小就很愛美,愛穿新衣服,愛打扮。李兵一看見咪咪穿新衣服照鏡子,就要半開玩笑半當真地罵:“騷貨,跟你媽一樣。”


    這是海倫最聽不得的話,但她總是忍著不在咪咪麵前批評李兵,因為她在書上雜誌上看來的,說夫妻之間對教育小孩有分歧,不要當著孩子的麵互相批評,不然的話,孩子就會無所適從,也很影響父母在孩子心中的權威形像。


    等咪咪不在跟前了,她就對李兵說:“孩子才這麽小,你怎麽就用上了‘騷’這樣的詞呢?而且你說我‘騷’也不對,我什麽時候‘騷’了?”


    李兵總是引經據典地說:“我們家鄉有句老話,騷女人就是那些‘挺胸翹胯,突x大媽’的女人,長成那個樣,就是騷。你不騷,你怎麽長成那個樣?明明是用來勾引男人的。”


    這個“媽”讀成第四聲,就是乳房,這句話翻譯成通俗漢語就是挺胸翹臀,乳房大,恥骨高的意思。海倫不知道李兵這句話隻是在說她,還是連咪咪也說進去了。


    咪咪很小的時候,有次海倫在給咪咪洗澡,李兵從旁邊走過,看了一眼,說:“嗬,咪咪的兩個奶頭長得好開,以後長大了一定是跟你一樣,奶子又大又圓。”


    她聽了很不舒服,覺得這不象一個父親在評論女兒,倒象是個淫棍在評價女人。從那以後,她就有幾分防範。李兵是從來不給女兒換尿布擦屁股的,那隻是因為他懶。但從那以後,海倫就有意識地不讓李兵看見女兒這些地方了。她很清楚,如果李兵知道她這樣防範他,肯定又要跟她吵,說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所以她不讓他知道,隻是自己小心而已。


    咪咪很小的時候,李兵從來不願帶她出去玩,連上公園都是海倫自己一個人帶咪咪去。李兵最多去過兩次,每次去,都是催促著回家,說這些假車假飛機的,有什麽好坐的?費錢。後來海倫就懶得叫他一起去了,免得壞了母女兩的情緒。她自己一有空就用自行車帶上咪咪,到湖濱公園去玩。


    等咪咪長大一點了,好帶一些了,李兵有時就愛帶咪咪去別人家做客了,因為每次去別人家,都聽到大家對咪咪讚不絕口,個個都說“老李的女兒長得真漂亮,真可愛”。在別人家玩的時候,咪咪也不用李兵照看,咪咪跟誰都玩得好,那些叔叔阿姨都愛帶著咪咪玩,所以李兵帶咪咪出去,沒有任何負擔,反倒可以聽來幾籮筐的讚美,顯得很飄飄然。


    但如果咪咪有什麽地方得不到讚揚了,李兵就很生氣,好像女兒丟了他的人一樣,那時他發起脾氣來,就完全是把咪咪當一個成年的敵人來對待了。


    咪咪剛上幼兒園的時候,不太適應那裏的生活,有時媽媽離開的時候會哭一哭。一般都是海倫接送幼兒園,所以李兵開始並不知道。但有次咪咪的幼兒園老師跟李兵打麻將時,順口說到了這事。李兵聽了,覺得很沒麵子。


    第二天海倫正準備送咪咪去幼兒園,李兵趕出來,惡狠狠地交待咪咪:“我今天會帶一把刀跟著你們的,如果你媽走的時候你又哭,我就用刀切掉你的嘴。”


    咪咪嚇得捂著嘴哭,海倫實在忍不下去了,說:“你怎麽能對孩子說這種話呢?小孩子剛上幼兒園,都有點哭的,過幾天就好了——”


    李兵頂撞說:“我自己的女兒,我想怎麽說就怎麽說。”


    海倫氣得發抖,說:“你自己的女兒,你也沒有權利這樣恐嚇她。”


    “我怎麽啦?我又沒打她,未必還犯了法不成?”


    “你沒打她,但你這樣威脅她,她該多害怕?這是對她心理上的傷害,比打她還可惡。”


    兩個人聲音越說越大,李兵氣勢洶洶地逼到海倫跟前,好像要動手一樣。咪咪嚇得哀求他們兩個:“爸爸,媽媽,別吵了,咪咪再不哭了。”說著就用小手捂住嘴,拚命壓抑自己的哭泣。海倫看得心疼,抱著女兒,兩人哭成一團。


    幾個鄰居聽見聲響,出來把李兵拉走,李兵邊走邊威脅咪咪,說如果我再聽見你老師說你哭了,我就要切你的嘴。


    那天海倫不敢把孩子送到幼兒園去,怕孩子哭了,李兵會傷害孩子。她向幼兒園請了個假,說孩子病了,然後她把孩子放在於真家,請於真的媽媽暫時幫忙照看一下。但李兵很快就知道了女兒的下落,他沒到於真家去要咪咪,而是跑到幼兒園去把於真的女兒帶走了,然後給於真家打了個電話,說你如果想要你的女兒,就拿我的女兒來換。於真嚇壞了,找到海倫,兩個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次驚動了y大保衛科和幾方的單位,最後這幾方的領導都出了麵,一起來解決這個問題。領導們對海倫、李兵和於真各打五十大板,說李兵不該把於真的孩子帶走,說海倫不該把孩子藏匿起來,說於真不該在中間推波助瀾,使家庭矛盾擴大化。


    海倫還想講理,但幾方領導都隻想息事寧人,勸她說:“李兵是孩子的親生父親,怎麽會幹出用刀切自己孩子嘴的事來呢?他也隻是說說而已,你不必太當真。夫妻之間說的話,太當真就不對了。”


    海倫辯論說:“他那些話不是對我說的,而是對孩子說的,這樣傷害一個幼小的心靈,就是犯罪。”


    保衛科的樊科長說:“海倫啊,我勸你一句,不能把孩子放在丈夫前麵,孩子長大了,就自己出去獨立了,你最終還是要跟丈夫過完下半生的,所以為了孩子跟丈夫鬧矛盾對女人是不利的。”


    海倫不記得自己還說了些什麽,總而言之,她越說就越失去同情和支持,到最後,很多人都覺得是她太過分了,人家李兵一直坐在那裏,很謙虛地聽各位領導的意見,隻有她在那裏為自己辯護,很不虛心。後來李兵單位的領導竟說:“你看你脾氣這麽倔,夫妻之間怎麽會不鬧矛盾呢?你把你的脾氣改改,我保你們倆不會有矛盾了。”


    鬧了那麽一通,海倫對單位幹預失去了信心,沒有人會出來主持公道,有的是因為覺得“清官難斷家務事”,有的根本就是站在李兵那一邊的。大家的共識就是夫妻鬧矛盾,不用弄清誰是誰非,隻要息事寧人,各打五十大板,把兩邊的火氣壓下去就行了。


    但她知道這隻會長李兵的誌氣,既然沒人說他不對,那他就是對的,他就可以繼續這樣做,反正他怎麽樣鬧,也不會受到懲罰。


    為那件事,海倫覺得很對不起於真,把她卷進這樣一場風波,害得她為瑤瑤擔心。海倫有好久都不敢再找於真幫忙,怕連累了於真。這次請於真幫忙,也是沒辦法了,她隻希望不要給於真惹來麻煩。


    海倫正在指揮咪咪收衣服,就聽見了敲門聲,知道一定是於真來了。她在電話裏對咪咪說:“咪咪,高媽媽來了,去給高媽媽開門。”


    於真進了門,接過電話,一邊到處視察,一邊向海倫報告:“李兵躺在地上,睡著了,地上鋪了席子的,沒問題。他身邊還放了一個臉盆,大概是你咪咪放那裏,讓李兵吐的時候用的。咪咪——”


    海倫聽見女兒應道:“哎——”


    “這個臉盆是你放在這裏的?”


    “嗯,我怕爸爸吐到地上了——”


    於真回到電話上:“你女兒真是細心,我看她還給李兵泡了一杯茶,放在他旁邊的小茶幾上。可憐的孩子,大概是水不開,茶葉都浮在水麵上。這要是把自己燙了怎麽辦?咪咪,是你從熱水瓶裏倒的水給你爸爸泡的茶?你不怕燙了自己?”


    咪咪說:“有水龍頭——”


    海倫在這邊泣不成聲,心想,幸好家裏有個帶水龍頭的熱水瓶,不然咪咪為了給她的醉鬼爸爸泡茶醒酒,一定會把自己燙了。她從來沒教過咪咪這些,可能是咪咪平時看見她這樣做學來的。


    她想,等李兵醒了,一定要把這告訴他,如果他聽了這事還喝醉,那就真的是沒救了。如果他對這麽好的女兒還要拳腳相加,惡語相向,那就真的是沒人性了。


    但她幾乎可以預料到李兵會說什麽,他一定會很得意地說:“你說我教育小孩的方式不好,為什麽我的女兒這麽孝順呢?我早就跟你說了,棍棒底下出好人。”


    於真留了一個條子給李兵,又幫咪咪收好了東西,就要帶咪咪到她家去。咪咪在電話裏對媽媽說:“媽媽,我到高媽媽那裏去了,我把電話放爸爸手邊,他要是想上醫院,可以打電話。”


    於真和咪咪走了,海倫還握著電話哭了一會,才洗把臉,開車去上班。到了餐館,她又往於真家撥了個電話。於真說:“咪咪已經洗過澡,跟瑤瑤在一個床上睡了。你不用擔心,我會好好照顧她的。你隻想辦法把李兵穩住,不讓他來鬧就行了。”


    海倫說:“你放心,我會跟他談的。”她說是這樣說,心裏也沒有把握能把李兵穩住。


    於真歎口氣說:“你家咪咪真可憐,看到瑤瑤的爸爸幫她打漱口水,就說:‘謝謝伯伯。伯伯你真好,你做我的爸爸吧。’”


    海倫忍不住,很快說了再見,就跑到餐館的洗手間去,捂著嘴哭了一陣。等她出來時,她的眼睛又紅又腫。店裏幾個人都看見了,都沒吭聲,也沒來問她是什麽事,隻是沒象平時那樣亂開玩笑了,都有點小心翼翼地看她,好像她是玻璃器皿,要handlewithcare一樣。


    老板說:“阿姨啊,我正好要去送一個餐,你跟我的車出去兜兜風吧?”


    海倫搖搖頭,說:“不用了,我就在這裏——摸蝦吧。”她默默地摸完了蝦,回到前麵去包麵幹。benny一直遠遠地看著她,不敢上來說話。好一會,才走到她跟前,問:“是不是因為你那個——ex?”


    她不知道怎麽回答才好,隻有忍著眼淚不吭聲。


    他在旁邊站了一會,說:“其實呢,離婚也不是什麽悲——慘的事,既然他要走,那就沒有什麽好留——戀的了——”


    她搖搖頭:“不是因為這——”


    他沉默了一會,大概是在等她說下去,見她沒下文了,就猜測說:“是他在騷擾你?”海倫沒吭聲,但淚水有點不爭氣地湧上了眼眶。


    他好像很生氣,國語也忘了說了,嘰哩咕嚕地用她聽不太懂的話說了一陣,她隻聽出“開台”等幾個日常罵人用語。


    她仰起臉看他,小聲說:“你在說什麽?我一句都沒聽懂。”


    他察覺了自己的失態,抱歉地說:“我說——的是台山話,你‘當鹽’聽不懂。”


    阿sam跑出來幫忙翻譯:“阿姨,他說如果你告訴他你那個‘開台’在哪裏,他去幫你把那個‘開台’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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