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安潔是一分鍾都不想呆在醫院裏了,隻想早日出院,好住到dr.cang家裏去。她對姐姐說:“安靜,你英語好,你幫我問問醫生,看我什麽時候能出院?”


    姐姐說:“這才幾天?就想出院了?美國醫院從來不挽留病人的,如果能出院,不用你問,醫院自然把你趕出去了。”


    安潔見姐姐不肯問,隻好自己來問。她也不管自己英語好不好,見到醫生就問這事,結結巴巴的,也不知道說得對不對,更不知道別人聽懂了沒有,但得到的答案都是no。


    姐姐笑她:“這麽急著住到他家去?還不謝謝我?不是我厚著臉皮幫你問他,你哪有這個機會?”


    安潔硬著嘴說:“我急著出院,是怕耽誤了功課——再說——還不知道醫療保險cover多少費用——聽說如果不是指定work以內的醫院,保險公司隻cover一半的——”


    “我問過崔靈了,她說這家醫院在你的保險計劃之內的。”


    安潔見出院沒希望,便催姐姐姐夫快回d大去上班,因為她發現自從姐姐姐夫來了之後,dr.cang在醫院呆的時間就很少了,他每天仍會到醫院來一下,但好像領導視察一樣,隻是來露個麵,看看有沒有人在她身邊,吃的喝的缺不缺,視察完畢就告辭了。


    她聽他說過,他一定會保證她身邊有個人,所以她想如果把姐姐姐夫他們都支走了,他就不得不守在她身邊了。他在身邊的時候,她就天下太平,安逸自在;他不在身邊的時候,她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傷口也疼,頭也疼,胃口也不好,真是度日如年。


    結果還沒把姐姐姐夫支走,反倒冒出一個新的絆腳石來——烏鋼跑到醫院來了。安潔吃了一驚,連姐姐姐夫都有點吃驚,因為他們誰也沒把安潔受傷的事告訴烏鋼。


    安潔問:“你——你怎麽來了?”


    烏鋼抱怨說:“出了這麽大的事,也不告訴我一下,害得我到處打聽。我往你那裏打電話,總是沒人接;給木亞華打電話,也是沒人接;給你們班的楊凡打電話,他說你好像到外麵開會去了。但是開了這好幾天的會了,應該也回來了吧?可你家還是沒人接電話,我就知道不對頭了。”


    “那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老康告訴我的,我是病急亂投醫,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往他辦公室打了幾個電話,才知道你出了車禍——在這裏住院。到底是怎麽回事?要不要緊?”


    安潔想到烏鋼這麽費盡心機地打聽她的下落,多少還是有點感動的,回答說:“不要緊,都是皮外傷。你——開車來的?”


    “嗯,一聽說這事就開車上路了。”烏鋼說,“聽說是崔靈開車送你去機場時出的車禍?我早就說了,叫你別跟她搞在一起——”


    安潔本來還在為他開這麽遠的車來看她而感動,一聽這話就發毛了,因為她最討厭別人對她說“我早就說過”。如果這人並沒“早就說過”,她就覺得這人就會賣嘴,事後諸葛亮;如果這人的確是“早就說過”,那她心裏更窩火,又羞愧又沒話反駁。她不高興地說:“你知道什麽呀?根本不是崔靈開車的問題,而是有人——在我車裏做了手腳——”


    她看見姐姐在對她使眼色,可能是叫她別把連警方都沒弄清楚的事說出來。她也有點後悔,但烏鋼仍然覺得是崔靈的錯:“這是崔靈說的吧?她的話你也信?她現在當然要找個替罪羊,說是別人的過錯,她一向就是這樣的,你什麽時候見她爽爽快快地承認過是她的錯了?”


    安潔木起一張臉,不再說話。烏鋼知道自己過分了一點,也不再批判崔靈,隻小聲問:“你——傷口還疼不疼?”


    姐夫忙打圓場:“烏鋼,還沒吃飯吧?我帶你出去吃飯——”


    “梁老師,我不餓,您——別張羅了。”烏鋼對安潔說,“你別生氣,我不過是隨便說說——”然後開玩笑說,“當心羅,生那麽大氣,別把臉上的傷口氣炸了,成了醜姑娘——”


    安潔更生氣了:“氣炸了也不關你的事!”


    姐夫拍拍烏鋼的肩:“走,我們去給小妹小買點好吃的來——”烏鋼知趣地跟著姐夫出去了。


    等他們走了,姐姐說:“小妹小,怎麽這麽大的脾氣?人家烏鋼開這麽遠的車來看你——”


    “誰叫他來看我了?一來就是教訓人,說什麽‘我早就說了’,我最煩聽人說這話了,他這麽聰明,當時怎麽沒看出有人在我車上做手腳了?”


    姐姐笑了笑說:“你已經戴上有色眼鏡了,他說什麽話你都能挑出刺來。算了,看在他跑這麽遠的份上,就別發那麽大脾氣了吧。”


    她知道自己對烏鋼是太過分了一點,但她又不想認錯,就死不吭聲。姐姐也知道她的德性,所以不再提這事。


    那天晚上,dr.cang沒到醫院來,隻打了個電話過來,是姐姐接的,大概是問她的情況,她聽姐姐講了幾句她的情況,就說:“我叫安潔來聽電話吧。”但那邊肯定是說“不用了”,所以姐姐說聲“好,謝謝你了”,就掛了電話。


    她問:“是dr.cang的電話吧?”


    “嗯,他問問你的情況。”


    她又把這事怪到烏鋼頭上去了,既然烏鋼是從dr.cang那裏知道她在醫院的,那dr.cang肯定知道烏鋼到醫院來了,他一定是把烏鋼當她男朋友了,所以自覺地禮讓三先。她不知道他在情場上為什麽象個老太太開車一樣,總是寧停三分,不搶一秒,車又開得慢,膽子又小,紅燈還沒亮,就早八百年地把車停了。看來隻有把道上相幹不相幹的車都清除了,他才敢開車。


    她對姐姐說:“你們還是盡早回去上班吧,請假多了不好,尤其是梁超,還要給學生上課的——”


    姐姐心領神會:“我知道,我呆在這裏不受歡迎,我跟你姐夫明天就回去——”


    她很不好意思,聲明說:“我可沒說不歡迎你啊,我是怕你——耽誤太多工作。”


    烏鋼和姐夫回來後,她又勸烏鋼明天跟姐姐姐夫一起回去,免得耽誤了課程。烏鋼擔心地問:“我們都走了,誰照顧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顧,我自己就能照顧自己。我現在能下床走動了,有對拐仗就什麽地方都能去。再說崔靈、木亞華會經常來看我——”


    第二天,姐姐姐夫和烏鋼都走了,她馬上給dr.cang打電話,說現在就她一個人在病房裏。他一下就上了當,匆匆忙忙地趕到醫院來,然後就陪在那裏。


    她很開心,但也很心疼他,怕把他累壞了,又呆了一天,就堅決要求出院。醫生也沒太阻攔,就讓她出院了,隻給她定了幾個appointment,叫她到時候回醫院見醫生。


    dr.cang建議等到晚上再出院,說那樣的話,可以避免別人看見她去了他家,他說這對她的安全有好處。到了晚上,他用他的van把她載到他的家,一直把車開到車庫裏,才打開車門讓她下車。她覺得兩個人鬼鬼祟祟,像做賊一樣,忍不住笑。


    他問:“什麽事這麽好笑?”


    “嘿嘿,好像做賊似的——”她把從醫院租來的兩個拐仗架在腋下,想從車裏出來,但怎麽也使不上勁。


    他看見了,說:“算了,還是我來吧。”說著,就把兩根拐仗都拿過去,合在一起靠在牆上,然後伸出兩臂,把她抱了出來。她沒想到還有這種待遇,喜出望外,很想用手圈著他的脖子,但她看見他臉上是一付公事公辦的神情,就忍住了。


    他把她從車庫抱到客廳,在樓梯口那裏歇了一下。她問:“我是不是好重?讓我自己上樓吧。”


    “沒事,你還不會用拐仗,自己上樓可能要上到明年去了——如果再從樓梯上滾下來,那就更糟糕了——”他一鼓作氣地把她抱上樓,抱到他以前住的那個房間,把她放在床上,說,“這間房有個洗手間,你住比較方便。床單什麽的我都換過了,你呆床上別動,我下去拿你的拐仗上來。”


    她坐在那個大床上,覺得一切都是那麽新奇,好像是在夢中。她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但是她一點也不怕,反倒希望能發生點什麽。


    他很快就把她的拐仗拿上來了,讓她拄著在屋子裏走動走動,熟悉一下。她拄著拐仗,走到洗手間去看了一下,發現裏麵有了些女性洗頭洗澡護膚的東西,還掛了幾個花花綠綠的毛巾浴巾。她往那個大鏡子裏看了一眼自己,右邊的臉還包著,但腫已經消了,眼睛也睜得開了,比前幾天好多了。


    他靠在洗手間的門上,問:“還滿意吧?”


    她不知道他指的哪方麵,就說:“你是說你的屋子還是我的臉?如果是說你的屋子,那就很滿意。如果你是指我的臉——那就很不滿意——”


    他笑了一下:“不滿意可不要破壞公共財產,把鏡子給砸了——”


    她笑著說:“鏡子是公公的財產?那什麽是婆婆的財產?”


    他避開“公公婆婆”,隻說鏡子:“財產破壞了不要緊,我是怕你砸鏡子把自己弄傷了——你很聰明,撞車的時候知道把眼睛捂住,不然的話——就真的跟小華說的一樣,要blind了。”


    “如果臉上會落下疤痕,我寧可blind——”


    他好像覺得這個話題不大好,轉而問:“你餓不餓?吃不吃什麽?我現在會煮粥了,冰箱裏有煮好的粥,吃不吃?”


    “一點都不餓——”


    “不餓就等到餓了再吃吧。”他指著她屋子裏的一個角落說,“這裏給你放了一個小冰箱,裏麵有吃的東西,這裏是個微波爐,你想吃的時候可以在裏麵熱一下。你會用微波爐吧?”


    “還有不會用微波爐的人?你也太小看人了吧?”


    “嵊鎂禿謾d憧純椿穀筆裁矗寫個單子我去買u飫鍤歉鍪隻,你可以用,有事就打電話叫?——”


    她見他一付臨終囑托的樣子,好奇地問:“你——要到哪裏去?”


    “我到學校去——”


    她一聽就慌了,急忙問:“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我明天早上回來,”他解釋說,“我今晚就在辦公室住——”


    “辦公室怎麽住?”


    “我辦公室裏除了沒洗澡的地方,什麽都齊全,有冰箱,有微波爐——”


    “那你睡哪裏?”


    “我有個睡袋,放地上就可以睡。以前讀書的時候,經常b的地上睡——”


    她簡直要哭了:“為什麽?為什麽你要跑到辦公室去住?你這是什麽意思?你家裏這麽多間房,你隨便住一間不就行了嗎?為什麽非得跑辦公室去不可?你不怕別人——傷害我了?”


    他好像很矛盾,猶豫一陣,終於說:“應該沒人知道你在這裏,你不會有危險的——”


    “但是這麽大的房子,我又是第一次在這裏過夜——我好怕——,你到辦公室去住,別人看見,不覺得奇怪嗎?”她倔起來了,“如果是這樣的話,你還不如把我送到我自己住的地方去,也免得你在那裏受屈,我在這裏害怕——”


    他想了想,說:“你說得有道理,我就呆家裏吧。我住對麵那間——”


    她轉愁為喜,高興地衝他笑,他也抿著嘴笑了一下,搖搖頭,向房間外走去,臨走幫她關上了門。


    她笨手笨腳地用一隻手擰了幾下毛巾把自己擦洗了一下,就躺床上去了,心裏盤算著,如果請他幫她洗澡,會不會把他嚇暈了?她被自己這詭秘而大膽的想法弄得焦躁不安的,但她覺得這不是什麽太不合理的要求,因為她右手右腿右腳都有傷,自己洗的確是不方便,所以她很想據理力爭一下,但又怕把他嚇跑了,隻好按兵不動。


    她正在床上胡思亂想,突然聽見手機鈴響了,她拿起一聽,是他。他問:“睡下了?”


    “嗯。你去辦公室了?”


    “no,我在家裏。想問問你餓不餓,要不要吃什麽東西,還想問你明天早上想吃什麽——”


    她哭笑不得,在一個屋子裏還要打電話?他兩步就走過來了,可見他是在盡力回避她。她說:“我不餓,今天不吃什麽了。明天早上你吃什麽,我就吃什麽,你不用特別為我準備——”


    “好,那就說定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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