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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已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了,屋子裏才開了燈,但燈泡吊得老高,瓦數又小,屋子裏光線很暗,簡直像燭光晚餐,隻不過蠟燭吊得高一點而已。堂屋裏的飯桌已經擺上了飯菜,中間有個大碗,大概是菜,一人麵前有一個小點的碗,大概是飯。


    她看不清碗裏是什麽,隻覺得是濃糊糊的一碗,還沒吃,就倒了胃口。


    他介紹說:"這是特意為你做的。"


    她問:"是什麽呀?"


    "是肥肉麵啊,你嚐嚐,挺好吃的。"


    她不敢下筷:"我不吃肥肉。"


    "不吃給我。"


    她用筷子在碗裏撥來撥去,把肥肉都夾給他,他又轉夾給他父母,對丁乙說:"他們很少吃肉,讓給他們吃。"


    她看見他父母客氣了一陣,都津津有味地吃起肥肉來,仿佛是什麽山珍海味似的。她的喉嚨哽咽了,好一會兒,才小聲問:"你怎麽不把你父母接到a市跟你過?"


    "他們不肯去,不服那裏的水土,去了就生病,回來就好了。"


    "那你就多給他們寄些錢,讓他們買肉吃。"


    "我寄錢給他們,他們也不會買肉吃。"


    "那他們留著錢幹什麽?"


    他不好意思地說:"給我娶媳婦。"


    "那點錢也不夠娶媳婦啊!"


    "他們覺得攢一點是一點。"


    她的眼淚都快出來了,恨不得對他說:我嫁給你,不要你父母一分錢,你叫他們攢錢了,買點肉吃吧。


    那個麵實在是不好吃,沒味道,又有點油膩,她勉強吃了幾口,就吃不下了,但她還是不放碗筷,裝著在吃的樣子,一直吃到每個人都放下碗筷,她才跟著放了碗筷,但他媽媽很快就發現她碗裏剩了很多麵,擔心地跟他嘀咕什麽。


    他問她:"你想吃什麽?我媽給你做。"


    她急忙謝絕:"我吃飽了,什麽都不想吃了。"


    "在我家你可別客氣,一客氣就要餓肚子的。"


    "我真的吃飽了。要不,我吃幾塊你帶回來的餅幹吧。"


    他連忙跑去拿了一筒餅幹給她,包裝紙已經破了,估計是送不出去的那種。她掏出一塊嚐了嚐,不難吃,但也沒什麽特別好吃的,就是一點甜味,頂多五毛錢一筒。虧他買了那麽多筒,這麽遠背回來,多重啊,真難為他了。


    他家有個電視機,黑白的,十四英寸左右,但接收不好,總是有些橫條紋斜條紋,兩個播音員周正的"國臉"不時被扯歪了,扭曲了,好像在做鬼臉。


    兩個老人都極虔誠地坐在堂屋看電視,堂屋裏還站著七八個人,老的小的都有。她開始以為是來看她的,後來才發現人家是來看電視的。他也坐在那裏看電視,還搬個板凳,請她看電視。


    她陪著看了一會兒電視,覺得沒什麽可看的,人又很累,就悄聲說:"我很累,想睡覺了。"


    他連忙帶她去臥室。


    在如豆的燈光下,她看見一張很高的床,床前有個踏腳板。她問:"在哪裏洗澡啊?"


    "洗澡?晚上沒地方洗澡,要洗明天中午暖和的時候到山後麵的塘裏去洗。"


    "那你們平時睡覺前不洗個腳?"


    "我給你弄點水來洗。"


    他出去了一大陣,端了一個瓦盆進來,放在地上:"你洗吧,我出去了。"


    她叫住他:"就一個盆子?又洗臉又洗腳?"


    他又跑出去,過了一會兒,又拿了一個瓦盆進來:"用這個洗腳吧。"


    他出去後,她拿出自己帶來的毛巾肥皂,把水分成兩部分,一部分裝在臉盆裏,洗臉用,另一部分裝在腳盆裏,洗腳用。洗臉的水剛夠打濕毛巾,洗腳的水連腳都淹不住。她估計山上用水困難,說不定得跑到山下去挑水。她能有這麽一盆熱水洗臉,已經很奢侈了,不能再麻煩他。


    她將就著洗了一下,到堂屋去找他:"水潑哪裏?"


    他說:"你別管,我來弄。你看會兒電視吧?"


    "我不想看了,想早點休息。"


    他把水都端走了,她仔細查看了一下睡床,發現床單漿洗得硬硬的,像紙一樣,枕頭裏麵不知道裝的什麽,一碰就沙沙響。


    他倒了水回來,她低聲問:"你今晚在哪睡?"


    "在柴房睡。"


    她一驚:"怎麽跑到柴房去睡?沒別的地方麽。柴房有床嗎?"


    "沒有。"


    "那怎麽睡?"


    "有柴草啊。"


    她想到他今夜得歪在柴草堆裏睡覺,覺得很過意不去,建議說:"你就在這裏睡吧,這床挺大。我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一個人睡怪怕的。"


    他想了一會兒,很給麵子地說:"好吧,我就在這裏睡。"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又補充說:"但你不許碰我。"


    她反問道:"我碰你幹什麽?"


    他沒回答。


    她氣哼哼地說:"你放心,我不會碰你的!"


    "那就好。"他說完就出去看電視去了。


    她脫了外衣,上了床,躺在被子裏。雖然快五月了,但山裏涼,還能蓋厚厚的被子,被單也是漿洗得硬邦邦的,但蓋在身上,有種奇怪的舒服感,使她有一種衝動,想脫得光光的睡在漿洗過的床單和被單之間。


    山裏的夜,有種特殊的靜謐,沒有車水馬龍的喧囂,隻有山風輕輕吹過。


    其實山風吹過也是一種聲音,但那是一種增添寂靜感卻又不讓你感到死寂的聲音。


    丁乙以為自己會失眠,因為她有點擇床,在一個床上睡慣了,換個床就會睡不著,哪怕是從學校回到家裏,第一夜都會有點失眠。現在到了一個離家這麽遠的小山村裏,照理說是應該睡不著的。


    但出乎她意料之外,她很快就睡著了,不知道是因為山夜寂靜,還是因為車馬勞頓。堂屋裏那群人什麽時候散去,滿大夫又是什麽時候睡到床上來的,她全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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