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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那以後,楊紅對這個陳大齡就有點肅然起敬,心想,世界上還真的有人這麽癡癡地等咧,而且是個男的。她想,如果是個女人,這麽等著也許容易點,女人怕的是孤獨,是別人議論。但一個男人,能這麽等,就太不簡單了,別人議論不說,光生理上的痛苦,就夠他受的了。


    楊紅覺得陳大齡那方麵應該沒有什麽不正常,因為他臉雖然刮得光光的,但下巴青青的,如果留起胡子來應該是馬克思一樣的絡腮胡子。他說話聲音渾厚,帶點喉音,一點也不娘娘腔。七樓的女人,仗著自己是結了婚的,都喜歡開玩笑地拍他一下,擰他一把。陳大齡一般都是一邊笑著,一邊就靈活地閃開了,臉上是一副大人不計小人過的神情。


    楊紅覺得陳大齡單身的原因應該是曲高和寡,因為他的一切都帶著點曲高和寡的味道。棋下得好,所以沒人跟他下;琴拉得好,可惜別人嫌他吵;對愛情要求太高,所以至今單身。他要等待的愛人,肯定是不同凡響的,肯定也是太出色了,出色到曲高和寡的程度了。兩個曲高和寡的人湊在一起,就正好成了知音。我的曲子隻有你聽得懂,你的曲子隻有我聽得懂。


    楊紅自覺不自覺地就愛把陳大齡拿來跟周寧比。陳大齡比周寧高,比周寧白,鼻子高高的,眼窩深深的,很洋氣,頭發又濃又黑,即便剛洗了頭,也是滿頭黑發,不像周寧那樣,平時看著頭發不少,一洗頭就顯得不多了。陳大齡的背是倒三角形的,肌肉結實,而周寧則是長方形的,有點瘦精精的。楊紅想,陳大齡心目中的愛人應該也是貌若天仙,肯定也會拉琴的,隻有那樣才配得上他。


    楊紅一直想問問陳大齡那天清晨拉的是什麽曲子,但都不好意思跑上門去同他談話,怕別人誤解,也怕陳大齡誤解。


    有一天晚上,到了陳大齡天天拉琴的時間,楊紅沒有聽到陳大齡拉琴,正在納悶時,聽到有人敲她的門。她開了門,看見陳大齡站在門外,身上有些石灰水印,人很疲乏的樣子。


    “我想借你的煤氣灶煮個麵條,食堂關門了,快餐麵也吃完了……”


    楊紅打斷他的話:“你客氣什麽呀,本來就是你的煤氣,你用就是了。”想了想,又說,“你不熟悉我油鹽醬醋放在哪裏,不如我幫你煮吧。”


    陳大齡也不客氣,說:“好,那就麻煩你了,裝修房屋,搞得滿身是石灰水,我先去洗個澡。”


    楊紅煮了麵,順手炒了一點榨菜肉絲,放在麵上,雙手端著一大碗麵到隔壁陳大齡家去。她用腳踢踢門,聽見陳大齡應道:“等一下!”


    楊紅被麵碗燙得受不了,問:“還有多久?如果太久,我就端回去,等會兒再來。”


    陳大齡應著:“來了來了!”猛地拉開門,楊紅見他背心才穿到一半,肌肉結實的胸脯正對著自己,臉一紅,手一抖,碗一歪,把麵湯潑了一些在手上。陳大齡慌忙接過麵碗,放在桌上,又跑到水房打了一些冷水來,叫楊紅把手放在冷水裏浸著,說:“過一會兒,擦些牙膏,就不會疼了。”


    楊紅把手放在水裏浸了一會兒,又把陳大齡遞過來的牙膏擦了一些,真的不疼了,就笑著說:“你還懂得這些婆婆經呀?”


    陳大齡說:“上山下鄉時從那些農村婆婆那裏學來的,不過她們連牙膏都買不起的,隻把手浸在水缸裏。用牙膏是我摸索出來的。你坐呀,別站在那裏。”


    楊紅就在一把椅子上坐下,聽陳大齡講他以前的經曆。陳大齡講一段,楊紅就追問:“還有呢?”陳大齡忍不住笑著說:“你就像個孩子,聽一個故事,就催著講下一個。”


    原來陳大齡的父母都是搞音樂的,父親拉提琴,母親彈鋼琴。不過“文化大革命”中,父親被趕到鄉下去勞動改造,後來就死在那裏。陳大齡從插隊落戶的地方考上大學,讀完了就分在h大。弟弟陳勇也讀的h大,現在在英文係教書。隻不過弟弟已經結了婚,有了孩子,而陳大齡還是單身。


    講了一會兒,楊紅問陳大齡:“你那天拉的那個怪好聽的是個什麽曲子呀?”


    陳大齡自嘲地說:“我拉了好多曲子呢,我以為個個都好聽,原來隻一個好聽啊?”


    楊紅臉一紅,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有一個特別好聽的。”然後就把她自己聽那個曲子時在心裏幻畫出來的景色描繪了一番。


    陳大齡聽著聽著,突然把碗放下,說:“我拉幾個,你告訴我是哪個。”說完就拿出提琴,調了弦,想了想,就先拉一個跟楊紅的描繪不同的曲子。


    楊紅聽了一會兒,覺得不像她上次聽到的那首,就說:“好像不是這個。”


    陳大齡說:“你要閉著眼聽才行的,你看著我的臉,什麽好音樂都變得難聽了。”


    楊紅想反駁一下,但又不好意思誇獎他的外貌,就依他說的,閉上眼。陳大齡拉了另一首曲子,楊紅一聽就覺得是上次聽到過的那首,不等他拉完,就睜開眼,說:“就是這首。”


    陳大齡也不吃麵了,隻一個勁兒地問:“你聽過這個曲子的?”


    “那天聽你拉過的。”


    “那你知道這是什麽曲子?”


    “就是不知道才問你嘛。”


    “你學過提琴?”


    “沒有。”


    “那你父母是搞音樂的?”


    “不是。怎麽啦?”


    陳大齡笑著說:“那你不得了,太有音樂天賦了,而且音樂語匯跟陳剛、何占豪可以一比了。”


    楊紅見他又是“天賦”,又是“語匯”的,有點搞糊塗了:“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陳大齡說:“你不知道麽?這個曲子是陳剛、何占豪寫的小提琴協奏曲《梁祝》裏麵的《化蝶》一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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