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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人就是住在楊紅右隔壁的陳智。因為三十多了還沒女朋友,是個大齡青年,被人喚做陳大齡,原名陳智反而被人忘了。陳大齡是一九七七年恢複高考後第一屆大學生,現在是h大數學係的副教授,因為沒結婚,所以不能住家屬區,隻能擠在青年教師宿舍裏。但因為他工齡長,職稱高,所以又享受特殊照顧,可以不必跟人合住,自己一個人住了一個單間。


    陳大齡人生得高高大大,象棋下得好,提琴拉得好,為人也很熱心,無論誰家搬家、買電器,都會拉他去幫忙。七樓的女人都叫他“七樓的苦力”,因為七樓的女人都愛拉他當差。七樓女人的丈夫們,不是工作忙,就是打牌忙,而陳大齡一般都在家,隨叫隨到,所以女人們擰個被子,提個水,牽個電線什麽的,都愛找陳大齡幫忙。


    外人想不出陳大齡為什麽至今沒有對象,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他那方麵不正常。楊紅現在已經是過來人了,因為見識過男人了,所以也覺得陳大齡那方麵可能不正常,不然怎麽可以熬到三十多歲還不結婚?


    楊紅對這個陳大齡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剛搬來不久,一天清晨,楊紅還沒睜眼,就聽見有人在拉一首什麽曲子。那個曲子正配她當時的心情,如果是一首進行曲,她恐怕隻能跳起來做早操。但那支曲子,很優美,有點哀傷,淡淡的,不像“江河水”那樣哀傷到她要哭出聲來。


    楊紅沒學過什麽樂器,也不懂音樂,但她喜歡邊聽曲子,邊加入自己的幻想。她不管原作者寫曲子的時候是怎麽想的,她隻管古為今用,洋為中用,都當是為自己寫的,想在腦子裏幻畫出一幅什麽圖就幻畫出一幅什麽圖。那天她在心中幻畫出的是一處林中空地,地上綠草青青,不知名的小花,五顏六色,點綴其中。林中彩蝶翩躚,一縷縷陽光從樹縫裏透進來,形成一支支光柱。不知為什麽,這幅美麗的圖畫總是罩著一點愁雲慘霧,很淡,但驅之不去。


    正當她靜心聆聽的時候,就聽有人敲了敲隔壁的門,睡意蒙朧地說:“大齡啊,還才八點呢,放假,都在睡覺。”


    楊紅聽見琴聲戛然而止,一個男人應道:“對不起。”。


    後來隔壁的陳大齡就改為晚上拉琴。楊紅被周寧撂在家裏的時候,就愛把電視的聲音關了,一邊織毛衣,一邊靜靜地聽他拉琴,心中隨音樂在那裏幻畫出種種美麗的場景,把自己置身其中,就能暫時忘了生活中的煩惱。


    周寧剛搬進來時還找陳大齡下過一回棋,去陳大齡家沒多久就跑了回來,說:“這個陳大齡不是人。”


    楊紅嚇了一跳,問:“怎麽啦?”


    周寧說:“他的棋簡直是下神了,說不定是柳大華的徒弟,連閉目棋都會下。我不是他的對手,難怪別人都不跟他下。”


    楊紅問他:“為什麽你不願跟一個下得好的人下呢?不是可以進步得更快嗎?”


    周寧哼一聲:“誰下棋是為了求進步?不都是為了娛樂麽?找個明知下不過的人下,不是像追求一個追不到手的女人一樣嗎?白費力,還丟臉。”


    楊紅饒有興趣地問:“那你追我是因為你覺得追得到手囉?我那時可是學習尖子呢。”


    周寧搔搔頭,嘿嘿一笑:“我成績不好,是因為我不努力嘛。如果我像你們女生那樣,肯花工夫,又會死記硬背,我還上h大?我上北大清華都有餘了。”周寧一看楊紅的臉色,就知道自己這招沒過好,馬上嬉皮笑臉地說:“哪個男人找老婆是看她成績好不好?又不是選學習委員。我主要是被你的細腰大屁股攪昏了頭,什麽都顧不上了。”楊紅少不得要擰周寧幾把算是懲罰。


    後來楊紅因為老是幫別人做菜,把每月一壇的計劃煤氣提前燒完了,有一天正做著飯,就沒煤氣了,隻好在煤氣壇下麵放個盆子,泡上熱水,又奮力地搖煤氣壇,想把一頓飯湊合完。正好陳大齡從走廊上路過,對楊紅說:“嗨,小姑娘,那樣很危險的,爆炸了,我們都壯烈犧牲了。”他把他自己那壇煤氣拎過來,幫楊紅換上,說:“你拿去用吧,我一個人,很少做飯,用不著。”陳大齡後來幹脆把自己的煤氣證也給了楊紅,讓她用。


    楊紅千恩萬謝,陳大齡隻說:“我是吃小虧占大便宜,放長線釣大魚的人,今後要吃你做的菜的。”楊紅就經常端一點菜給陳大齡送過去。陳大齡也不客氣,吃完了,會把碗洗了,還來放在楊紅門前的碗櫃裏,附一張小紙條,寫上“謝謝”,然後加一句評價。如果是一碗扣肉,就寫上“橫看成嶺側成峰”,如果是一盤炒豆,就來一句“大珠小珠落玉盤”。楊紅看了,覺得開心,比周寧光會說“好吃,好吃”多一分情趣。


    楊紅經常看見陳大齡帶他兩三歲的侄子玩。有時看見他們在樓下的滑梯那裏玩,小孩子一遍遍地滑下來,在陳大齡麵前張開兩隻小臂膀,陳大齡就一遍遍地把他抱上滑梯,讓他再滑,兩個人一玩幾個小時。有時也看見陳大齡在水房外放一個大水盆,裝滿了水,裏麵漂著各種塑料玩具,陪他侄子玩水,兩個人都很投入很開心的樣子。還有幾次,楊紅看見陳大齡坐在水房邊通向頂樓的樓梯台階上,抱著熟睡的侄子,一動不動,生怕驚醒了小孩子。看見楊紅,就輕聲解釋,說小孩玩累了睡了,走廊上涼快,又沒蚊子,就讓他這樣睡一會兒。


    楊紅聽別人說,一個人年輕的時候不覺得,但到了三十歲左右,身上的父性母性就覺醒了,就開始想要個孩子了。她覺得這話印證在陳大齡身上了。然後又自然而然地想到自己,雖然離三十歲還遠,但也開始想到孩子的問題,主要是奇怪,不知道自己懷沒懷孕。“老朋友”確實是沒來,但自己一直就是這樣顛顛倒倒的,不能說明是懷孕了。如果懷了孕,至少是會嘔吐一下的吧?是不是自己根本不會有小孩?


    擔心了幾天,楊紅就忍不住了,有天晚上就問周寧:“如果我不會生小孩怎麽辦?”周寧大大咧咧地說:“不會生就不會生,還少個麻煩。反正我哥已經有了一個兒子,周家有人傳宗接代就行了。”


    “可別人會怎麽說?還不說我是隻不下蛋的母雞?”


    周寧看楊紅那麽在乎別人的議論,就說:“別人問你,你就說是我不會生。隻要你不說是因為我陽痿,說什麽都行。對了,去把《家庭生活大全》拿來,看看男人不生有些什麽原因。”


    雖然周寧為她找好了借口,楊紅還是覺得心情沉重。有人說不會生孩子的女人隻能算半個女人,那自己到底是半個還是一整個?


    連楊紅自己也沒覺察,從那以後,自己心裏就把“做愛”這個詞換成了“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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