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信之連夜入宮。


    這一去,便是五日不曾出宮。


    宣慶帝最終有了決斷。


    也不知道朱信之是如何說服的宣慶帝,第六日時,宣慶帝招審理此案的人入宮,接受了朱信之進言的關於陳皇後和陳昭狸貓換太子的說法。在這個說法中,陳皇後生了個女兒,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由陳昭送了個兒子入宮將女兒換了出來,這些年來,陳家為了穩定地位,保守秘密,壞事做盡,而換出宮的公主也被陳昭殺害……


    出宮之後,朱信之親自去了一趟天牢,後來,陳昭認罪伏法,罪狀上的口供同這一模一樣。


    如此放出風聲,那些流言蜚語漸漸便有消退的趨勢,大多數人都接受了這樣的說法。


    八月二十八,宣慶帝以雷霆萬鈞的聲勢,處死了一幹人等:朱深見、陳昭、陳皇後均被賜死,陳家十歲以上男丁全部賜死,十歲以下孩童則隨女眷流放北地,永世不得回京;祁黔謀害宣慶帝證據確鑿,斬立決,判抄家,闔家全部沒入奴籍;薄森參與謀逆,人雖死了,薄家仍舊追究問罪,全部流放北地;另有涉案人數十人,或處斬,或流放,或褫奪官位貶為庶人,或抄家……


    這一場浩蕩,牽涉之廣前所未有,朝中騰出來一半以上的官職。


    好在科舉剛剛結束不久,新入的進士立即用到了實處,又從地方提拔一些人上來,勉強能查漏補缺。


    在這件事中,立功的人也都有嘉獎,不再一一敘述。


    第七日,朱信之重新回到淮安王府。


    偌大的王府安安靜靜,朱信之走入主院,秋水和落霞齊齊迎了上來,朱信之心裏就是一個咯噔:“王妃人呢?”


    兩丫頭欲言又止。


    朱信之那股不安立即擴大,推開兩人衝入主院,便瞧見屋子裏什麽東西都在,唯獨那個人不在,霧兒也不在,他頓覺天旋地轉,幾乎站立不穩,啞著嗓子問:“王妃呢,人呢?”


    聲音裏的顫抖讓門口的兩個丫頭一陣心疼:“王爺,王妃走了。”


    “去哪裏了?”這一下,不但是聲音在抖,連身子都在抖。他靠著站在那兒,眼睛裏有一碰就碎就琉璃,讓人十分不忍心。


    秋水和落霞搖了搖頭:“我們進來時王妃就不在,問了大家,都說不知道。王爺別擔心,已經派了人去找,有消息肯定第一時間送回。”


    朱信之坐在床榻邊,聞言捂住臉。


    找?


    東陸那麽大,去哪裏找?


    找不到的。


    她想走已經很久,這幾日在宮裏宮外忙碌,他也得了父皇的準信,瞧著口風是不打算怪罪裴謝堂,隻是也沒有要啟用的心思。她心裏也明白,算得上是了無牽掛,如今高行止一走,恐怕就不會再有什麽可以絆住她的腳步了。


    “黎尚稀他們呢?”他低聲問,存著最後一絲希望。


    秋水搖頭:“也都不在。”


    朱信之的身軀晃了晃。


    落霞忙說:“王爺別擔心,快歇著吧,屬下們會去找的,一定找得到人。您還受著傷,醒來就一直在忙碌,傷口都流血了……”


    朱信之沒有說話。他猛地站起來,拉開門就往外衝去。兩丫頭對望一眼,也連忙跟上了他的步子。朱信之直奔馬廄,牽了他的馬兒,利落的翻身上馬拍馬就走。兩丫頭在身後急聲呼喚,見他壓根沒有回頭的打算,隻得跺了跺腳也牽了馬追上他的步伐。


    朱信之直奔謝家:“王妃回來沒?”


    “不曾。”謝家的管事一臉糊塗:“老爺也有幾天沒回來了,王爺,是出了什麽事了嗎?”


    朱信之盯著他,見他說話的神態不像是作偽,調轉了馬頭就去了曲家,曲夫慈同裴謝堂很好,或許會去她那兒也不一定,如果沒去,指不定會這丫頭留個口信,到時候順著口信查,他也能查得到她去了哪裏。


    眼下風口浪尖,曲家大門緊閉,朱信之上前拍門。


    動靜之大,曲家的女眷嚇了一大跳,還以為是曲家也犯了事,曲夫人撐著讓管家開門,見他站在門口身後無人,才安定了些許:“王爺……”


    “謝成陰來過嗎?”不等她說完,朱信之已打斷了她。


    素來有禮的一個人,神色間慌亂得不成模樣。


    曲夫人搖頭,心中好生奇怪,便聽淮安王爺又問:“那曲二公子呢,從宮裏回來了嗎?有沒有給家裏送信?”


    如果她離開,眼下最有可能告知的人便是曲雁鳴,如果連曲雁鳴都不知曉她的去處,大約她便是真正要遠離京城裏的人和事了!


    想到這個可能,朱信之的心亂得不成樣子。


    曲夫人仍舊搖頭,瞧見朱信之臉皮陡然雪白,她還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麽,忙說:“王爺找天臨有事?要不要我去將他喊回來?”


    “不勞煩夫人,打擾了,告辭!”朱信之拱了拱手,轉身腳步踉蹌的離開。


    他翻身上馬,突然間,才發現自己是那麽不了解裴謝堂,以至於連她可能去了何處都猜不到。他在馬背上沒有方向的轉了幾轉,才一提馬韁,縱馬往城外去了。如果她當真是去箕陵城,或許現在去追還來得及……


    朱信之沒看到,他走後,曲雁鳴的馬就在府門前停了下來,曲夫人還來不及進後院,見兒子回來總算是鬆了口氣:“天臨回來得正好,方才王爺來了,瞧著神情像是不對,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又犯了什麽事被他拿捏住把柄了?”


    “朱信之來過?”曲雁鳴一愣,聽了母親的話後想了想,忽而一笑:“母親胡說什麽,我能有什麽事被他抓把柄的?”


    他將母親推轉了個身:“如今陛下信任我,真有什麽把柄也會替我兜著的,你啊,就放心吧。”


    曲夫人將信將疑,仔細看了他又不像撒謊,總算安定了一些:“那王爺他是怎麽了?”


    “誰知道呢?”曲雁鳴挑眉:“許是跟王妃吵架,把王妃氣得離家出走了?”


    “胡扯,王爺那性子,怎麽可能!”曲夫人哭笑不得的點了點他的額頭,倒也寬了心,轉身回了內宅。


    曲雁鳴卻站在院子裏,臉上掛著莫名其妙的笑,玩弄著手裏的馬鞭看著朱信之離開的地方沒說話。


    找郡主?


    這會兒才知道要找人,早些時候都幹嘛去了?


    他甚至有點惡趣味的想,朱信之你這麽操心家國社稷,她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太多了,有他曲雁鳴在,萬萬不能讓郡主吃了虧!


    他哼著小曲,隨後想起朝堂上的事情,臉上的笑容緩了緩,隨後又一頭紮進了書房。


    朱信之一路往西北追去,官道上並無一個人影。到了夜幕降臨時,已出了陵縣快到了滄何地界,他還想再追,最後是被秋水和落霞雙雙強行製止:“王爺,昨兒王妃還在的,今天一早起來才不見,她懷有身孕定然不可能騎馬,咱們追了一天,王妃要是走的這方向早就追上了!您醒醒吧,您就是跑死了,王妃肯定也不在這邊!”


    “那我換個方向追!”朱信之喘著氣勒住馬,隱約覺得大腿內側很疼,他已經很久沒有這般長途奔襲了。


    秋水無奈極了:“東南西北,王爺哪裏知道王妃是去了哪個方向?等我們一來一回的換,王妃早就跑沒了影兒了!”


    “王爺先回去,咱們讓暗影的人沿途搜,有線索了再去追不遲!”落霞也說。


    朱信之直挺挺的坐著,看著被夜色籠罩的山川河流,頓覺山河之大,他不可能找到她了!


    他悲從中來,脊梁骨彎了下去,慢慢伏在了馬背上。


    秋水和落霞久等不到自家王爺應聲,不免麵麵相覷,壯著膽子走上前來,便聽見了王爺壓抑住的低低的嗚咽……


    兩人對望一眼,再不敢邁過一步。


    最終三人還是回了京城。


    暗影從四麵八方的飛走,朱信之如石頭一般枯坐在當初替裴謝堂修的秋千上,他什麽都不想聽,也不想再去管什麽家國大政。那個人走了,便如把他的靈魂也帶走了一般,他連動一下小指頭的力氣都沒有,眼見著天濃黑後又泛出魚肚白,地下拖出長長的影子,他才抖了抖沾了些水汽的睫毛,抬起頭看向掛上天空的太陽。


    又隔了好久,他才站起來,守衛在一旁的長天聽見他喊:“替我更衣。”


    “王爺!”


    長天和孤鶩回來就聽落霞她們說了昨天的事情,一聽這話就急了:“王爺身上的傷還沒好,這時候就不要再騎馬了。”


    “我不騎馬。”朱信之低垂著頭:“我去一趟宮裏。”


    “哦。”兩人聽罷才稍稍放了心。


    皇宮之中,宣慶帝看著跪在下麵的兒子,目光難掩震驚:“你說什麽?你自請離京,去西北守衛邊關?”


    “是。”朱信之朗聲應。


    宣慶帝不解:“為什麽?”


    “阿謝走了。”朱信之也沒瞞著他:“我到處都找不到她。她生來就是裴家人,答應了要替我們朱家守住邊關就不會失言。我想,她能去的地方不多,西北就是她最熟悉的地兒,如果有一日她要歸安,定然還是要去那裏,我便去那裏守著,天下很大,箕陵城不大,我總能遇得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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