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遺江點點頭:“是,今天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太子這般爭鋒相對,以後在朝廷上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我知道。”朱信之頷首,看著謝遺江微微一笑:“事到如今,我也不瞞著嶽父了。”他看了一眼,裴謝堂便覺得心頭一跳,給黎尚稀打了個眼色,這是要讓他去門口守著的意思,朱信之露出一分歡喜之色,放軟了聲音說:“這件事,原本就是我挑起來的。”


    “你?”這話一出,謝遺江和裴謝堂雙雙震驚。


    朱信之道:“先前你入宮的時候,我忙活了幾日,就是為的這個。黃培林貪汙早有跡象,從前隱忍不發,隻是覺得一個小官,隻要地方穩固,貪汙一些也沒什麽。但經過了你的事情,我後來就覺得,蚊子雖小,咬人卻疼,層層追查下去,才發現這背後還藏著這樣驚人的交易。我準備將黃培林連根拔起,自然也做了周全,嶽父,你不必擔心。”


    “太子這次定然是恨上了我們。”謝遺江連連搓著手,但也並沒有太過著急,想了想便道:“隻是,我仍然想不通,太子讓一個黃培林貪汙了那麽多,錢也沒見到國庫一分一毫,這些錢都到哪裏去?”


    “在這。”朱信之微微一笑,從懷中送上一個巴掌大小的賬本。


    謝遺江狐疑的接了過去。


    隻看了幾頁,便勃然變色:“太子膽子也太大,豢養私軍,這是謀逆啊!”


    這話朱信之沒接。


    裴謝堂更沒接。


    謝遺江說完,瞧見兩人神色古怪,又住了口,他忠貞不二,這麽多年來在朝廷中冷眼旁觀,也對很多事格外敏感。隻兩人模糊的態度,他靜了靜,轟然如閃電擊中身子,頓時僵直不得:“難道,難道太子當真是有了如此不臣之心?為什麽?他是東宮的太子,隻要沒犯什麽錯,將來陛下去了,這九五之尊的位置本就是他一個人的呀!”


    這般心急,反而容易適得其反!


    謝遺江當真是想不通。


    朱信之閑適的喝了杯茶,裴謝堂抿唇一笑,也替謝遺江倒了一杯,還體貼的說:“爹,接下來王爺要說的話,可能太過驚世駭俗,爹喝點水穩穩。”


    這是大事!


    謝遺江當真抄起茶杯,隻心中預感強烈不安,手抖得不成樣子,一杯茶倒是灑出了大半,好不容易喝了一口,咽下去,就聽朱信之開口:“太子為何這般,我已清楚查清。隻因他並非父皇血脈,乃是陳皇後與孟哲平的私生子!陳家與他的打算就是這般,若是太子的身世不被人揭發,自然高枕無憂,若是被人揭發,為了那至高之位,便還有退路可走。”


    砰——


    謝遺江來不及放下的茶杯,就這麽從手中滾落,砸在地麵上碎裂成幾片。


    朱信之方才說了什麽?


    太子並非宣慶帝親生?


    謝遺江麵色蒼白,幾乎搖搖欲墜,他睜大眼睛看著朱信之,瞧見對方神色肅然,回憶往昔,這人也並不是一個會打誑語的人。朱信之既然能說出來,便是存了十足十的把握。他吃著朝廷俸祿,做宣慶帝的臣下,日日都想為君分憂,乍然聽到這驚天地的消息,腦中噔的一聲,就成了一片空白不知作何反應。裴謝堂早知道他會受不住,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他:“爹,穩住!”


    謝遺江緩了好半天,才終於緩了過來,隻雙唇哆嗦得厲害。


    他腦中反反複複隻有那一句:太子並非宣慶帝親生,乃是陳皇後與孟哲平的血脈!


    光是這一句話,就足夠將他所有的認識全部推翻。


    朱信之等他緩了緩,又從懷中拿出了那封長公主朱青憐送上來的密信,展開在謝遺江的跟前。


    謝遺江雙手都在抖,本以為方才那消息已經是晴天霹靂,等看了這封信,又覺得那消息簡直是合情合理,連這封信都十分合邏輯。


    “想不到……”謝遺江低低的感歎:“太子和陳家竟還有這樣的不臣之心。”


    “眼下感歎這些無用。”朱信之低聲說:“嶽父,留給我的時間不多,如今你得罪了太子,想來他也不會讓你留下,這次的事情後,因為王妃的存在,想來謝家會跟我淮安王府一同消失在曆史的長河,甚至背上謀逆的罪名。”


    謝遺江臉色青白,他早想到了,隻是心中茫然得厲害。


    不過,到底是在朝中多年,又身居高位,心性雖說單純,卻並非全無主見。等謝遺江定下心神,想了想,才問:“王爺打算如何做?”


    “舉發。”朱信之說。


    謝遺江問:“怎麽舉發?太子要在中秋之夜一箭雙雕,必定準備周全。”


    “我也得了風聲,未必就能輸給太子。”朱信之桀驁不馴,目光帶著幾分冷凝:“我敢做,就敢篤定我不會輸。”


    忽而看向裴謝堂,聲色帶了幾分溫柔:“我不會讓她跟著我再成為刀下亡魂。”


    裴謝堂猛地一愣,便覺被什麽擊中了一般。


    她回望朱信之的眼神,那其中柔和的暖意好似高山不可撼動,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朱信之,哪怕先前欺騙他惹他情動非常,他也未曾這般堅定的說出過自己的想法。


    謝遺江卻頗為欣慰:“成陰幸好是嫁給了你。”


    也隻有朱信之這樣的人,才能護得住他的女兒,女兒交給王爺,他到底是十足十的放心。隻是想到這件事,終究還是覺得太過冒險,十分忐忑不安。


    他索性站起身來,在屋子裏走來走去,把所有可能性都想了一遍後,頓時遍體生寒。


    這事兒實在太大,他越想仔細,便越覺得如芒在背。


    朱信之將目光轉過來,仍是落在謝遺江的身上:“嶽父,我想過了,長公主將身家性命交給女婿,女婿不能讓她也跟著冒險。長公主隻有高行止一個兒子,如今為了江山社稷,連兒子的性命都不顧及了,我們作為東陸的官員,食君之祿替君分憂,焉能畏首畏尾?這件事隻能成功不能失敗,我已暗中推演過好幾次,有些地方仍需要嶽父助我。黃培林的事情隻是開端,我在這時候挑起,就是為了分太子的心神,嶽父既然已同太子撕破臉,憑著嶽父的剛直,也不可能同這等亂臣賊子同流合汙,對嗎?”


    “你要我做什麽?”謝遺江倒也爽快。


    朱信之便將要他做的事情說了:“朝廷上,太子肯定不甘心就這樣丟了自己的錢袋子,說不定還會用些手段。如今事情鬧得這樣大,要將黃培林撈出來是不可能了,太子或許會要再安插自己的人。不管他想送什麽人去,嶽父都得咬死阻攔。”


    謝遺江點了點頭。


    裴謝堂在一旁插話:“太子和陳家都不會善罷甘休,爹爹身邊需有人保護。”


    “我讓嶽溪秀和季贏跟著你。”朱信之道:“都安排好了。”


    裴謝堂也跟著鬆了口氣。


    屋子裏一陣安靜,大家心頭都十分沉重,一想到前路凶險,竟連說話的興致都沒了。


    各自悶了片刻,謝遺江忽地抬頭:“殿下。”


    他鄭重的喊了一聲。


    從前謝遺江要麽是喊王爺,要麽就是稱呼一聲信之以示親近,突然喊了這麽正式的一聲,弄得朱信之和裴謝堂皆是一愣。


    兩人齊刷刷的抬頭,隻聽謝遺江一字一句問:“屆時東宮的陰謀要是傾覆,國無儲君,又當如何?二皇子並無建樹不說,為人習得孟家的陰狠歹毒,雖說被太子壓製,但誰都看得出來,二皇子並非明君。三皇子倒是為人端正,可惜,他並非聰明人,國之儲君若昏聵無能,將是一國的災難。殿下,若東宮不複,你……要登上九五之尊之位嗎?”


    這個問題將朱信之和裴謝堂齊刷刷的問住了。


    裴謝堂愕然的看著朱信之。


    是啊,他們整天都在謀著這件大事,卻忘記了這件大事後,還存在另一件更大的事情。


    太子倒後,誰來坐這個位置?


    一著不慎,這將是東陸的禍國之患啊!


    朱信之則變了臉色。


    “我無異於儲君之位。”朱信之低聲說:“我少時發過誓言,這一輩子隻做賢王,絕不圖謀那個皇位,父皇是知道的。”


    “可我記得,這誓言好像有個條件?”謝遺江眨眨眼:“不到萬不得已,你不可動搖。眼下國家危難在即,難道不是萬不得已的時候嗎?”


    朱信之緩緩搖頭:“沒了東宮太子,二皇兄不成,還有三皇兄。三皇兄雖說平日裏一副紈絝做派,然而,他是忠善之人,或許毫無建樹,但絕不至於昏聵。且有我等從中輔佐,未必會出大亂子。我不想違背我的誓言,哪怕當初發下誓言的時候我並非願意,但這麽多年過去,我也有了王妃,就算不為了我,為了她,我也絕不會去冒險。”


    謝遺江定定的看著他,目光滿是欽佩之色。


    這世上想要那個位置的人很多,唯有這一個,明明有機會得到,卻偏偏要為了虛無的誓言不肯上前。這份定力,當真無人能及。


    朱信之此人,當得起世人讚一句君子,也讚一句賢!


    想和更多誌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錦繡人間》,微信關注“優讀文學”,聊人生,尋知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繡人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十七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十七緯並收藏錦繡人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