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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謝堂眉頭緊蹙:“太子突然來這一招,看來真是遷怒。爹,那黃培林是什麽人?”


    她在朝中多年,卻從未聽過這人的名號。


    謝遺江歎了口氣,許是心中憋屈,說話的語速比平日裏更快幾分:“說起這個黃培林,你不知道,王爺應該知曉。這是人宣慶十年的進士,這些年來,一直在定海縣做縣令。定海在東部沿海,這些年來,朝廷開了海商,定海是那一帶最大的海港。黃培林雖說是個小縣令,但處在這樣的位置上,委實是個肥差。這些年來,天高皇帝遠,他明裏暗裏的將膽子練得很大,要不是這些日子鬧了水匪,朝廷派了人前去圍剿水匪,還覺察不出這定海縣的貓膩來。”


    說著,謝遺江就簡單說了一下經過。


    這一次派去剿匪的便是洛陽的韓家人,韓彤帥軍,帶著他妹妹韓思軍戴罪立功,那韓思軍經過京城這一場慘敗後,自覺自己丟了韓家的人,倒是真改邪歸正,隨著兄長去了定海組建海獅剿匪,立下了不少功勞。


    黃培林的事兒之所以暴露,就跟韓思軍有關係。


    韓思軍習武,氣質不同於尋常,相貌也是長得好。韓彤帶著她前去定海,一直是穿了男裝,待水匪打完,韓家軍準備班師時,韓思軍終究是女子,來到這樣貿易發達的海港,少不得要逛逛,就換了女裝出門閑逛。買了些珍珠水粉,自然是比從前在洛陽買的更好。


    她提了大包小包,滿載而歸準備回去時,在一條暗巷被人攔住了。


    攔她的不是旁人,真是那黃培林手下的師爺,一個叫秦三的高瘦青年。那青年細細的看了看她,臉上揣著猥瑣的笑:“確實生的好看,不枉老爺驚鴻一瞥就念念不忘。”


    韓思軍便問了他是誰。


    這人也不怕事,笑道:“我是縣令老爺的師爺,咱們縣令老爺你也知道,是這定海縣裏的天,你要是識相就乖乖跟我們走,讓我家老爺好好疼你,你要是不識相,我們將你搶了去,你家裏人一個都別想活,總歸就在這定海,誰也別想跑得掉!”


    口氣極大,顯然不曾將韓思軍放在眼睛裏。


    其實,韓思軍的口音是洛陽鄉音,跟定海的本地人腔調完全不同。可定海是最大的海港,這裏來往的商人極多,來自全國各地乃至西域的人都有,韓思軍夾雜在其中並不算什麽異類。那秦三也沒將她放在眼睛裏,在定海做生意的,哪怕是首富,縣令要他女兒他都得雙手奉上,秦三隻當韓思軍也是商戶女,縱然有幾分氣質,也未曾想到別的。


    於是,這就惹了大禍。


    他們自然是搶不走武功高強的韓思軍,最後,秦三被韓思軍拎孩子一樣的丟在了自己的哥哥跟前,將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


    韓彤是軍人,多年前他就知道,東陸年年禍亂,國庫虧損,他們這些軍人在外拚搏時,朝廷俸祿總不能及時發放。故而韓彤也最為憎惡朝廷官員貪汙,這定海縣縣令能在區區一個縣城裏如此目中無人,說是隻手遮天也不為過,這其中必定是貓膩重重。


    於是,韓彤故意多留了幾天。


    他並非莽夫,著人易了容到城中明裏暗裏的打聽套話,大致摸清楚了這定海縣縣令黃培林是個什麽玩意。


    這是一個貪得無厭、好女色、殘暴的小人!


    他粗略估算了一下,按照定海縣開海商的進出,每年黃培林貪汙下的銀子,最起碼得是五百萬起價。五百萬啊!想當初泰安郡主蒙冤受屈被斬首,所報數額也不過是區區五萬兩銀子,這定海一個小縣令,竟然就貪汙了那冉成林的百倍!


    這還了得?


    韓彤也不等回京,帶著水師就衝入了定海縣縣衙,將那黃培林扣住,一邊讓妹子韓思軍帶了自己的親筆書信入京,到朝中去麵君。


    韓思軍打著回稟剿匪事宜的幌子到了宣慶帝跟前,報的卻是黃培林貪汙一事。


    不出意料,宣慶帝震怒,馬上派了欽差下定海去查個明白。韓彤做事果決,一應證據證人都留存極好,明裏暗裏來了幾波人刺殺,都空手而回。等欽差到了定海,這事兒很快就查清楚了。


    說來也巧,那欽差不是別人,卻是今年剛剛新科及第的林間、白羽。他們入了朝中後領了中書閑職,那日韓思軍來回稟這事,恰好就趕上了林間前去送呈文書,宣慶帝不想此事有太子和二皇子的人插手,便將這欽差給了林間,讓他挑一個副手。林間誰也不認得,就認得好友白羽,故而就好兄弟一同東去。結果,正因這二人誰的人都不是,真相便浮出了水麵。


    不過數日,二人就帶著黃培林的案子回了京城,這正是裴謝堂還在皇宮那些天發生的事情。


    隻是裴謝堂那些日子心神混亂,這黃培林也著實官位太小,她便沒有留意。


    乍然聽得這一出,她反而跟著思量了起來。


    “黃培林是太子的人?”她問。


    謝遺江點了點頭:“原本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不過,前天關於黃培林的審判下來,陛下親自判了斬立決,那黃培林在獄中安分了幾日後,忽然嚷嚷著說有新口供,便又供出了上峰,海東的巡撫來,隻求能免死。太子便為他求情,讓我從中寬裕一二。這黃培林蛀蟲雖小,卻禍害了我東陸山河十幾年,我根本不想輕饒,就沒鬆口。誰知道……誰知道這就觸怒了太子!”


    “昨天霏霏回來之後,我一晚上都沒睡著,心中翻來覆去原本想不通,太子怎麽會因此而生這樣大的氣,直到今天才想明白,怕是太子在其中也並不幹淨。我看過黃培林的賬簿,他每年貪汙數額巨大,但他自己留下的銀子卻不到其中的兩成,剩下那八成都去了哪裏?哼,想來定是東宮所得!”


    裴謝堂便覺得大徹大悟起來。


    這麽多年的疑惑,今日方解開。


    先前還在跟陳家和孟家周旋的時候,她心裏就覺得很奇怪,陳家的生意雖說也大,但到底沒大到能養死士的地步。


    她同高行止情同手足,兩人一起建立了隱月樓後,她才明白要養著一波刺客,需要花費多少銀子,每月光是養那些人就數額巨大到令人瞠目。高行止將生意做到東陸各處,並向北魏等滲透,才得來那麽龐大的銀錢。陳家的生意自然是比不得高行止的,卻也能養得起那些人,當真是讓人匪夷所思。


    今日才知道,這錢卻是從這裏出來的。


    定海,海商,貪汙,東宮,陳家……


    一切就都連起來了!


    裴謝堂冷笑:“你端了東宮和陳家的錢袋子,難怪太子殿下震怒至此!”


    如今太子沒了錢袋子,謝遺江又不肯賣他麵子,就說明謝遺江壓根沒站在太子這一邊。太子賠了夫人又折兵,自然遷怒。憑著裴謝堂對他的了解,心中便是知道,太子做出休妾的事情來一點都不奇怪,怕是現在太子想起謝霏霏這個名字,想到謝家人都能恨得咬牙切齒。


    隻是,謝霏霏倒是平白無故受了難。


    不過,想起這個人昔日的所作所為,裴謝堂並不同情。


    有什麽因就結什麽果,當初謝霏霏要去爬太子的床榻,今日這般對立做了犧牲品,也是謝霏霏活該!


    可因為她自己也懷著身孕,知道這份喜悅是深沉的,得知謝霏霏的孩子沒了又被攆出了東宮,多少還是有點可憐。尤其是孩子,她感同身受,暗道要是哪一天她的孩子沒了,她隻怕會比謝霏霏還消瘦得厲害。如此一想,謝霏霏也就顯得順眼了很多,難免帶了幾分疼惜。


    謝遺江道:“我原本就不知那黃培林同太子有這樣的關係,就算我知道,我也不會徇私枉法,否則愧對陛下和王爺的信任。”


    “爹,這件事你做得對。”裴謝堂笑了笑:“這樣的人,爹除了他是替民除害,如今爹得罪了太子一人,卻贏了天下人的敬重。若爹真為了太子放過這小人,背負天下罵名的人隻會是爹,那爹和咱們謝家的清譽就全完了,那才真是得不償失。”


    “眼下,我隻擔心太子會發瘋,做出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來。”謝遺江歎氣。


    這也是他急急來找朱信之商議的原因。


    想到這裏,謝遺江狐疑的抬眼瞅著裴謝堂:“成陰,爹這次過來才發現你變了很多,你怎麽知道那麽多朝廷上的事情?”


    裴謝堂看著他,一時間,便覺得舌頭都跟著哽了一下。


    麵對這人擔心的眼神,心中便想起在謝家的那些日子,謝遺江為了彌補女兒百依百順,對她是掏心掏肺的好,她能感覺到謝遺江是真的蠻疼謝成陰這個女兒的。故而看著謝遺江的雙眼,她幾乎想衝口而出,說出真相,告訴謝遺江,她不是他的女兒,他的女兒,早在二月初九那天就死去了。現在站在他跟前的,是那個宣角樓上被冤死的泰安郡主裴謝堂。


    別說是朝局,就是內裏錯綜複雜的指節,她都看得明明白白。她在朝中打滾多年,早已不是一般人,她是有目的的。


    她帶著深仇大恨而來,鋒利的冷劍是指著高高在座的儲君,東宮太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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