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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信之笑著看她,他真是愛極了她鮮活的模樣。


    他於是火上澆油:“陳茹卿也並非是真的嫌棄夏繼生的出生,隻是覺得不喜歡這個人,更何況他還死過一個夫人……”


    “人家死了夫人,又不是給夏繼生逼死的,怎麽還成了他的錯?”裴謝堂更氣:“他那夫人我也知道,當初夏繼生娶她的時候,她就病得快死了,夏繼生沒嫌棄人,娶了過門,說既然定了婚,沒理由身子不好就嫌棄,死也要是他們夏家的人,受他們夏家的香火。夏繼生如此有情有義,她能嫁給夏繼生是她陳茹卿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說著說著,就遷怒的瞪了他一眼:“還有,什麽叫大老粗?夏繼生那叫生性疏闊,哪裏就是大老粗了?大老粗能那麽疼老婆?”


    這話也是真的。


    當年在寒銅軍中,夏繼生疼老婆是出了名的。


    他那妻子是他打小就訂了親的,可身子一直不好,到了及笄後,更是三天兩頭要用藥養著,娘家人養不起,又不好意思將這樣一個病秧子女兒嫁給夏家,就拖著這門親。夏繼生卻不管這些,放出話來說,死也得是夏家的鬼,於是,就娶了進門。


    夏繼生來寒銅軍中前,曾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一貧如洗的生活,他什麽工都做,就是為了能給妻子抓藥買補品。


    等後來中了探花,被送到寒銅軍中出任官職,他便將病弱的妻子帶在身邊,在箕陵城裏找了個小院子安置妻子,另用朝廷的賞銀買了個小丫頭專門照顧妻子。每次裏操練完畢,不管多晚,他都要回那小院安歇,說妻子等著,不能讓她擔心。軍中清苦,得了什麽野味犒勞,他多半舍不得吃,總要揣著一些回去,說給妻子也嚐嚐鮮……


    這樣一個細心的男兒,可惜,他仍舊沒能留住他的妻子。


    裴謝堂也見過那可憐的女人一次,瘦骨嶙峋的,一臉病容,卻在談起夏繼生時就帶著滿臉的笑,幸福牙都壓不住。


    他們夫妻都是心善又體貼的人,憑什麽要因此背負罵名?


    裴謝堂覺得很氣憤。


    這般維護,朱信之難免就醋上了:“夏繼生後來怎麽就不娶了,該不是看上你了吧?”


    “哪能啊!”裴謝堂擺擺手:“他就是忘不掉他妻子罷了,他那小妻子跟他青梅竹馬長大故事多,跟我屁事都沒一點。”


    朱信之看著她不答。


    當年軍中多少人對她有那心思,她不知道,同是男人,他還不了解?


    裴謝堂給他看得有些奇怪:“你這麽看著我是個什麽意思?朱信之我告訴你,你別誰都想得跟你一般齷齪,人家就是……”


    “我怎麽齷齪了?”朱信之放下筷子,笑盈盈的看著她。


    裴謝堂哼了一聲:“你,你……”


    “你也知道我對你什麽心思?”他欺身過來:“我也跟你青梅竹馬長大故事多。”


    裴謝堂便覺得天靈蓋被雷給劈了。


    今天……朱信之是中了什麽邪?


    她咬著一顆栗子,忽然就覺得哪裏不對了。該不是方才在祁蒙那裏,他早就到了,什麽都聽到了吧?可聽到了又能怎樣,從前那些事對他來說是困擾,他不該放在心上才對。他愛上自己,也不過是自己成為謝成陰之後的事情……


    她跟朱信之是青梅竹馬長大沒錯,可他們的故事,還真算不上多愉快。


    “你不用多想。”朱信之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她坐著,他站著,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沒看見朱信之,隻聽見他的聲音格外沉穩的傳來:“我就是方才說的那個意思。阿謝,剛剛,我其實早就到了,我進府門的時候,就瞧見你慌慌張張的往後麵跑,我怕是出了什麽事,就跟上你。結果,我就聽見你同祁蒙說話,抱歉,我都聽到了。”


    裴謝堂渾身僵硬,明明說不用在乎,其實還是很想知道他都是怎麽看的。


    就聽朱信之在那說:


    “我小時候不愛說話,並非我性子孤僻,而是我母妃說,我是父皇的我五個兒子,有本事的皇子多了,天下是要亂的,所以我不能鋒芒畢露。”


    “其實,你第一次去國子監的時候,我就很羨慕你。阿謝,你跟我不一樣,老王爺將你寵上了天,你活得恣意放縱,我那時候就想,我一輩子都不可能如你一般逍遙自在。所以,我總是偷偷看你,下意識的看你。兄長們個個都很喜歡你,包括我四哥在內,他明明眼睛裏隻有他那未婚妻的人,提起你卻總是讚不絕口,我那個時候,滿世界都是你。”


    他的手在她肩頭緩緩收緊:“阿謝,你說了你的過去,不如,也來聽一聽我的過去?”


    他的話很是平和,卻有種不容拒絕的味道。


    裴謝堂本是想搖頭,冷下心腸說自己並不關心,然而脖子梗著,她無可奈何的說:“愛說不說,我其實一點都不想聽。”


    朱信之笑了笑,調戲一般的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唇:“還在嘴不對心。”


    他清了清嗓子,便說起從未對人說過的往事。


    他很羨慕裴謝堂。


    所以,在那個漂亮得不像話的小姑娘第一次走進國子監的時候,他好久都沒能將眼前這個可愛的女孩同宮人們嘴巴裏的裴大小姐聯係起來。他見過裴擁俊好幾次,那個白麵將軍的傳奇故事也聽了無數,本以為將門虎女,就算外貌不醜,也肯定生得圓滾滾虎背熊腰。當那小女孩伸手來拉他的時候,他便神差鬼使的握住了她的手,很軟,很柔。


    她遞給他一塊糖:“給你吃,粽子糖,我爹給我買的。”


    那糖很甜,甜到心裏去。


    她很照顧他,明明國子監裏有那麽多孩子,可她隻照顧他一個。當然,旁人也挺照顧她,不單單是因為她是除了二公主以外唯一的女孩,她長相好,性子也好,無論是皇子還是伴讀都喜歡她。唯一不喜歡她的,大概就是嫌棄她調皮搗蛋的夫子了。


    但哪怕是夫子,每一次對著她笑盈盈的臉也下不去戒尺。


    一切的改變就是那次出宮。


    那是他的屈辱,也是從那時候開始,他變了。他看著她,就覺得自慚形穢,那些不想回憶起來的東西就都湧入腦袋裏,他在她跟前,卑微得如同螻蟻,他想伸手去碰觸她的時候,腦袋裏是被那些人撫摸的場景,他覺得自己髒。


    隻是那時年輕,他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


    他開始疏遠她,見到她總是心裏不開心,他就回避不見。


    一開始,她奇怪,追問。


    後來,她極盡所能的補償。


    可越是如此,他越覺得難堪。他不要她憐憫的目光,不要她刻意的討好,不要她覺得自己是欠了他的!


    這種感情一直在演變,漸漸的,就成了距離。


    沒多久,她離開了京城。


    他不用打聽也知道,北魏蠢蠢欲動,裴擁俊要回西北領軍,她要隨軍曆練,以便將來承襲泰安王府的榮耀輝煌。這是她的使命,誰都不能阻攔。國子監裏舉行了送別儀式,皇子們個個舍不得,尤其是他三哥哭得稀裏嘩啦的,他縮在角落裏,黯然的瞧著她,沒敢上前來同她說話,當她回頭尋找的時候,他刻意往更陰暗的地方躲了開去。


    裴謝堂一去五年。


    五年時間,發生了很多事情。


    四哥走後,他成為母妃唯一的支撐,為了讓母妃不至於孤苦伶仃,他逼迫自己變成了自己不喜歡的模樣。


    他努力的學習,知道皇位於自己並無可能,他便同太子交好,以便將來能活下去。他告訴普天之下,他的願望就是做一個賢王,他不怕辛苦,為父皇排憂解難,但從不占據一分功勞,也是怕功高震主。他小心翼翼的做著這些,在母妃跟前撐著自己說不累不苦,可夜深人靜時,便覺得一顆心空得厲害。每每這個時候,他就回想起那個人。


    想她在西北還好嗎,會不會也像一般辛苦?


    想戰場艱難,她穿梭其中,有沒有危險?


    想當年年少,等她再回來時,他們會變成什麽樣子?


    她還記得自己嗎?


    他想得越多,便覺得心頭滿是煩躁和難過。因為伴隨她而來的,便是曾經那個無助的自己,還有母妃在四哥去世那一夜的竭嘶底裏。


    他開始學著自己不去想這個人,漸漸的,就覺得日子好過了不少。


    再相見,便是宣慶十七年冬天了。


    朝中左大夫家辦宴席,他也接了帖子。這種宴會,他一年要去好幾次,送上賀禮後,便讓家中小廝將他領到無人的地方去歇息。他身份尊貴,朝中官員無一不知他的習慣,早就吩咐過家中小廝,單獨給他準備了一處賞梅的院落。他落座之後,小廝送上棋盤,他便開始同自己對弈。不知過了多久,他中途歇一歇神,一抬眼,就透過雕花的拱門,瞧見另一側的院落裏坐了個長相絕俗的女子。


    那女孩顯然無比無聊,無意識的掐著身側的梅花,一地花瓣,她左顧右盼的樣子格外紮眼。


    這神色,瞬間讓他無比熟悉。


    他猛地就想起了當年宮門裏那個活潑可愛的女孩來,她也曾經這樣坐不住又無可奈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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