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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室之中,隻聽長公主的聲音慢慢響起:


    “我兒心悅淮安王妃多年,若你事成,此女當歸我兒。”


    竟是為了這個。


    陳昭腦中立即想起見過幾麵的謝成陰來。這個女人,他每一次瞧見都覺得說不出的古怪,不是她不好看,也不是她目無尊長,而是那個人的身上,有著跟裴謝堂十分相似的氣質,原本還不覺得,可後來陳珂死後,他是越看越像,越看越覺得其中貓膩,甚至於將謝成陰當成了他生平未遇的對手。有時候夜深人靜,他甚至會覺得,或許,是裴謝堂的鬼魂在作祟,她或許根本沒死絕,還留著怨恨的魂魄在人間作妖。老人們總說,靈魂若無肉體是無法存留,他就想,或許,謝成陰就是裴謝堂的靈魂寄居的皮囊呢?


    所以,他特意找了宋山道長到朱信之跟前去探聽虛實。


    若謝成陰當真同裴謝堂有所瓜葛,憑著朱信之的謹慎和對裴謝堂厭惡的態度,他該有所紕漏。再則,京城裏人人都知道王爺愛那謝三小姐愛入骨髓,若他得知他愛的人被區區鬼魂鳩占鵲巢,總得有點表示!若他毫無表示,就表明,那裴謝堂確實存在謝成陰的身體裏!


    在朝為官多年,陳昭有一雙毒辣的眼睛。


    他很了解朱信之。


    淮安王爺,君子之風。


    世人提起這個人,莫不是如一的評價。


    他也覺得是這般。朱信之這人太過剛直,心中有種旁人無法理解的執拗,裴謝堂死於他之手,在朱信之的心裏,他就是欠了這個人。所以,隻要能償還一二,他肯定會不顧一切的還。哪怕是讓裴謝堂暫時占了自己女人的身體,他也會阻撓一切破壞這個平衡的東西。他會等,會親手去辦,早點將真相揭開,然後就是送走裴謝堂這個煞星的時候……


    陳昭很篤定。


    宋山道長到了朱信之的跟前,按照計劃將一切和盤托出,隻說是裴謝堂的鬼魂作怪,朱信之問了幾句,便表示絕不該讓這等孽障還活在世上,同意了那一場法事。


    至此,陳昭相信,裴謝堂死了。


    真正的、死透了!


    而謝成陰,充其量不過高行止手下的一個棋子,用來接近朱信之又報複朱信之的人而已。


    一顆棋子,他不在乎。


    陳昭想都不想的同意了:“好,若有朝一日事成,淮安王府沒了,我一定想辦法將這女人保全,送給高行止。”


    長公主點了點頭,不再多說,轉身走了。


    她跟他沒任何話可說。


    此舉又讓陳昭心口不舒服起來。年紀漸漸大了,他心裏反而越發放不下當年的人和事,見狀,便下意識的放低了身段,帶了幾分討好的開口:“你若想見他,以後每天都可以來,沒人敢攔著你。”話已出口,又覺得不妥當,他急急的補充:“但你不能帶他走,每日裏見他也不能超過一個時辰。”


    “多謝。”長公主腳步一錯,很快就說。


    這一次,她是真心實意的。


    兩人擦肩而過,長公主由張嬤嬤扶著,慢慢上了馬車回府。陳昭站了片刻,也跟著走了。


    一切複歸於平靜。


    不平靜的,反而是淮安王府。


    自從別宮鬧了那麽一場,裴謝堂被朱信之“脅迫”著回了京城,就被關在王府的主院。說是關也不確切,朱信之並未禁錮她的行動自由,甚至她身邊黎尚稀等人也都沒禁錮,隻是他也說了,眼下風口浪尖,還是建議他們三個少走動的好。


    畢竟晚上鬧了那麽一場,滿城皆知,禁軍中多有人跟他們交手,認得他們的模樣和武功路數,隻要走出這座府邸,多半是要被抓。


    黎尚稀等人原本還覺得他危言聳聽,倒是裴謝堂知道,這人從來不說虛話。


    外麵的局勢不明,如今反而是淮安王府是最好的避難所。


    故而裴謝堂點了點頭。


    黎尚稀等人易了容,乖乖的在淮安王府中待命,做起了朱信之的侍衛來。


    隻是幾人擔憂賀滿袖,遠不如表麵那麽輕鬆。再加上王府中的人都已經知道了他們的身份,相處起來,未免總覺得哪裏怪怪的。滿府上下不解內情的,大概也隻有季贏那個傻子。連嶽溪秀都發現這些人氣氛不對,話都不敢多說,偏偏季贏不懂臉色,聽說王妃帶著幾個身手不錯的侍衛回來,第二天天一亮,他就咋咋呼呼的到了主院外,邀請黎尚稀等人去練武場切磋一把。


    裴謝堂哂笑:“在三妹妹跟前漏了個臉,尾巴就翹起來了。行吧,你們去跟他玩玩,下手別太狠。”


    她吩咐。


    這些天曲夫慈總是來王府玩一會兒,撿著早上來,看將士們刷到弄槍,季贏已經連著好幾天在小姑娘跟前奪得頭籌,興致正濃。


    黎尚稀等人心中都憋著一口氣呢,得了郡主的吩咐,哪個不開心?


    當即,幾人二話不說,跟著季贏就去了練武場。


    至於幾人輪流上場,將季贏打得差點哭爹喊娘,在曲夫慈跟前別說麵子,就連裏子都丟到天外天去了,就不用贅述。


    幾人走後,主院就空了下來。


    從昨天晚上回來,到今天早上,幾人將屋子裏護得嚴嚴實實的,朱信之幾度想來跟裴謝堂說幾句話,可是苦於沒有機會,也隻能作罷。


    得了消息說這幾人去了練武場,朱信之後腳就到了主院。


    裴謝堂懷著身孕,早晨本就困,幾人走了後就閉著眼睛小憩。結果,不過幾個回合,她便慢慢的睡著了。睡夢中忽覺身子一沉,有什麽壓在了外麵的被子上,整個人就是一驚,立即睜開了眼睛,手也毫不含糊的掏出匕首揮了出去。手腕被人製住,睜開眼睛,朱信之滿是胡渣的臉龐近在咫尺。他連被子包著她在內,全部擁在懷中,疲倦至極的靠在她的身上。


    她有些驚呆。


    不過兩個時辰沒見,他怎麽憔悴成了這樣?


    朱信之見她醒來,微微直起身子,卻沒放開她。四目相對,他沒說話,她也沒說話。


    屋子裏靜悄悄的。


    明明是緊緊貼在一起的兩個人,可不知為何,就好像隔著冰山萬裏。


    裴謝堂的腦袋是蒙了片刻,才想起這樣的姿勢並不妥當。她輕咳一聲,本想喚他起來,哪知道一開口,就變成了尖銳的嘲諷:“王爺素來自詡正人君子,怎麽對付一個女子,竟連調虎離山之計都用上了?”


    朱信之仍舊舍不得放開她,他的鼻尖都是她的味道。她素來有沐浴的習慣,昨天回來再晚,還是讓人抬了熱水來洗了個澡,現在,她的身上有種淡淡的馨香,這種香味他很熟悉,也很迷戀,便有些不願意起身,哪怕她言語尖銳,他也不發一言。


    “你啞巴了嗎?”他不說話,裴謝堂卻等不得。


    她手腳都抱在被子裏呢,換不出手來推,就用嘴巴罵了。


    “堂堂東陸淮安王,原來是個啞巴不說,還是個沒臉沒皮的無賴呀!旁人不搭理你,上趕著過來靠著算什麽?看門狗?還是給跟骨頭就搖尾巴的那種?”


    “起來!”


    “你到底還有沒有一點骨氣了?”


    “滾!”


    “朱信之,你別讓我看不起你。”


    這些話像刀子一樣紮在朱信之的心口。不久前,也是在這裏,她撒嬌的坐在床上賴著要他抱:“被子裏有雙手,我被緊緊的拉住了,要夫君抱抱親親舉高高才能起得來。”


    現在,她冷著臉嗬斥他,讓他滾。


    她罵他是狗,罵他毫無尊嚴。


    不怪她,都是他活該。


    朱信之深吸一口氣,緩緩鬆開她。他支起身子,瞧著她蒼白憔悴的臉,心中就是一陣心疼。他沒保護好她,違背了當初對她的承諾,這麽多年來,他其實從未了解過眼前的姑娘,他對她有重重的誤解,也因為少年時代可笑的自尊心,他蒙蔽了雙眼,不願意去聽,不願意去看,不願意去正視對她的那份感情。可今夜回來在書房獨坐到天明,他忽然就懂了。


    他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麽討厭裴謝堂,甚至,他欣賞她。


    是的,欣賞。


    他欣賞她爽朗的個性,故而為深宮裏自卑的自己感到自慚形穢。


    他欣賞她縱橫沙場的利落,為困守朝廷、如井底之蛙的自己感到羞恥。守家衛國,該是他男兒壯誌,偏他活在這樣一個女子的庇護下。


    他欣賞她敢愛敢恨,為自己時時刻刻糾結的內心感到可笑。


    可那時候,他不懂何為欣賞,何為憐惜,何為感動,又何為……情竇初開!當年在國子監中,那少女無疑是他們這些皇子心裏的曙光,他知道,不單單是他,他的三哥朱綜霖,二哥朱簡數,大哥朱見深,其實都或多或少的對她存了別樣的心思。尤其是三哥朱綜霖,及至挑選自己的正妃,三哥都刻意選了個像極了她的女孩兒……


    所以,當大家心裏的白月光對他袒露心扉的時候,他膽怯、退縮,他不敢麵對,也不懂拒絕,她咄咄逼人,他就遠遠躲開。


    至此,一步錯步步錯。


    他錯得離譜。


    現在回想起來,當初在宣角樓上她的那一番話,總能震痛他的靈魂。哪怕他很長一段時間都並未認真去回想,但刻意不去想,反而才是最為介懷。他不敢說他從前愛過那個風姿卓然的裴謝堂,但他敢說,他愛著現在的她,很愛、很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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