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雁鳴又忙著去找傷藥來。


    他屋子裏常年都備著這些東西,很快將藥都找齊了,放在裴謝堂的身邊。燭火下,他一低頭,就看清了裴謝堂的臉色。


    她麵白如紙,一臉是汗,手臂上有一條上上的傷口,從肩胛骨蔓延到手肘。她的衣衫都濕透了,血還是不斷的冒出來,可見人是強撐著的。


    “你的傷!”曲雁鳴嚇了一大跳,連忙捧起她的手臂,輕微的拉扯,讓裴謝堂痛呼一聲,曲雁鳴眼中立即浮出心疼之色:“誰傷的?”


    他眼中戾氣湧了上來。


    “薄森。”裴謝堂簡單的說,眸色恍惚得極其厲害。


    曲雁鳴立即道:“先不管這些,止血要緊,否則你要流血而死。”


    裴謝堂點了點頭,曲雁鳴將她手臂的衣衫剪開,清理了一下血跡後,倒了厚厚一層傷藥,用紗布給她包紮起來。她隻有這一處傷,然而流血太多,人已十分虛弱。曲雁鳴還未曾做好,她已撐不住靠在了床榻邊,眼前一陣陣重影,她低聲哀求:“不要管我了,你看看賀滿袖,他受了很重的傷。”


    “在我心裏,你最要緊。”曲雁鳴低聲說:“他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了嗎?”


    可迎著裴謝堂的目光,他卻始終無法拒絕她的要求,不由自主的轉頭去照料賀滿袖。


    隻看了一眼,曲雁鳴便傻了眼:“這,這……”


    “是箭傷。”裴謝堂開口,有些虛弱的喘氣:“他為了保護我,中了三箭,每一箭都是薄森射的,他那樣厲害的人,我曾中過一箭,當時就險些要了我的命。”


    “好在都不是要害。”曲雁鳴翻看賀滿袖的傷勢,慢慢說:“隻有肚子上的這一箭最為緊要,這個位置離怕腎太近了些。”


    “請個郎中。”裴謝堂開口。


    曲雁鳴道:“府中的郎中靠不住。”


    “去別宮,找祁蒙來。”裴謝堂馬上說。


    曲雁鳴看她一眼:“我不可能拋下你。”


    裴謝堂微微喘氣:“要讓我看著他死,你還不如現在就將我送出去,免得我將來良心不安。這是賀滿袖,是我的生死兄弟。”


    “我知道。”曲雁鳴低聲說。


    裴謝堂愣了愣:“你怎麽會知道?”


    “我什麽都知道。”曲雁鳴悶悶的:“你身邊有四個侍衛,黎尚稀,徐丹實,陳舟尾,賀滿袖,他們個個都是你的心腹。你常年將他們帶在身邊,他們在軍中立下了很多功勞,隻可惜,隨著你死去,他們怕朝廷問罪就隱匿了,直到你沉冤得雪,他們才重新出來。我在潑墨淩芳見到過他們好幾次,認得出來又有什麽稀奇的。”


    裴謝堂訥訥的聽著,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曲雁鳴說完,也突然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麽,背脊一僵,他站起身來:“我去找人,你不要亂走。我將燭火滅了,免得被人發現。”


    不等她說話,他吹滅了燭火,轉身出去。


    裴謝堂緩了緩,才抬起頭來看著曲雁鳴離開的背影,忍不住抿緊了唇。


    她從未在曲雁鳴跟前說過自己什麽身份,自從得知曲雁鳴對她有意,她便下意識的遠離這個人,可如今看來,他知道。


    他知道自己是誰。


    謝成陰從未去過軍中,在軍中的是裴謝堂。


    謝成陰身邊隻有籃子婢女,從沒有四大護衛,那是裴謝堂。


    曲雁鳴知道,她是裴謝堂!


    這一次,她百分百肯定了!


    裴謝堂想通了這些,也顧不得別的。曲雁鳴不會害她性命,她在這裏很安全,她放下些許心,伸手入懷,摸了摸身上的家當。她救命的藥丸早前就用了,高行止一直沒有給她補上,今天在承平寺救籃子的時候,用的還是徐丹實他們的東西。她心中痛楚,顫抖著手在賀滿袖身上摸了摸,摸出一個藥瓶子,倒了藥丸塞在他的嘴巴裏。


    賀滿袖的呼吸微弱,斷斷續續,若有若無的呻吟。


    聽在裴謝堂的耳朵裏,她隻覺得一陣恐懼。她就坐在賀滿袖身邊緊緊的抱住自己的膝蓋,耳朵還彌漫著方才那一陣喊打喊殺的聲音。


    她還不知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她和高行止好生生的說話,高行止讓她早點休息,她方睡下不久,就聽見了外麵有人急促的拍門。她打開門時,賀滿袖焦急的說:“郡主,跟我走!”


    潑墨淩芳內外都是兵器碰撞的身影,高行止的身影在跟一個人纏鬥,黎尚稀等人也都各自打得艱難。她瞥了一眼,才發現不知何時,潑墨淩芳已經被人圍了個嚴嚴實實,人數是他們的好幾倍。他們的目標很明確,是奔著高行止去的,然而見她出來,也沒打算放過她,一大群人撲向她。賀滿袖帶著她殺出一條血路,她甚至來不及去管高行止,就被扯著出了潑墨淩芳。


    追兵洶湧而來,邁出門的刹那間,賀滿袖一個趔趄險些摔倒,一支箭羽插在他的肩膀上。


    不等她回神,又是嗖嗖兩箭,落在他的大腿和肚子上。


    她腦袋一片發蒙,一手扶了賀滿袖,一手拿了她的兵器,立即就往外跑。


    回頭最後一眼,她瞧見薄森還沒來得及放下的弓,瞧見高行止如雪白衣上全是斑斑駁駁的血跡……


    見她出了門,高行止方鬆了口氣般,摸出煙花丟上了天空。


    “老高,你千萬要活著呀!”


    裴謝堂將頭埋在膝蓋裏,全身都在都個不停,她覺得十分寒冷,意識一陣陣迷糊,漸漸撐不住靠在床榻上。


    隱月樓的報警煙花在頭頂炸開,很快就會有人趕來,她不用再過去給高行止添亂,眼下,隻能靜靜的等待消息傳來。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曲雁鳴進屋子掌了燈,身後便跟著一個素衫公子,公子不耐煩的囉嗦:“我說天臨你煩不煩啊,深更半夜的,你把我從床上擰出來做什麽?我……”他話未說完,猛地嗅了嗅空氣,就一句猛烈的:“我草,你這是半夜在屋子裏殺豬呢,好濃的血腥味。”


    裴謝堂隻覺得耳邊一陣聒噪,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


    她一睜眼,眸中因警惕帶了三分殺意,來人正好瞧見,嚇得蹬蹬就退了兩步。


    好半天,那人才哆哆嗦嗦的說:“王,王妃,你怎麽會在這裏?”


    還一身是血!


    裴謝堂定了定神,總算認出了他來:“穆公子,是你。”


    來人竟是穆元思!


    穆元思小心的上前,就又看到了躺在她身邊的賀滿袖,這一次,不用裴謝堂說,醫者仁心,他立即將注意力放在了賀滿袖的身上:“賀公子這是怎麽了,好重的箭傷,這傷口還在咕嚕嚕嚕的冒著血呢,天,就是有再多的血,都不夠流的。”


    “別他媽廢話,快點救人!”曲雁鳴不耐煩。


    穆元思哼了一聲,懶得搭理他。


    他先探了探鼻息,發現賀滿袖還活著,又嘀咕了一句什麽,忙讓曲雁鳴扶著賀滿袖撐起身子,將他後背上的斷箭削去後,仔細查看箭頭有無倒刺,這才一把扒了下來。賀滿袖悶哼了一聲,未曾醒轉,隻頭上的冷汗大滴大滴的落。


    裴謝堂握住賀滿袖的手,心中一陣絞痛。


    穆元思又拔了賀滿袖大腿上的箭,這回,賀滿袖徹底的昏迷了過去。


    他卻不放心,將賀滿袖的嘴巴掰開,塞了跟小棍子給賀滿袖咬著,開始處理肚子上的上:“這可不太好,離腎太近,要是處理不好,腎髒破裂,賀公子可能就活不過來。就算僥幸活下來,以後於子嗣上就會很艱難。”


    裴謝堂不敢說話。


    她哀傷的看著賀滿袖,隻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都是蒙的。


    穆元思看了她一眼,歎了口氣,開始吩咐曲雁鳴準備東西。因兩人的模樣不方便讓人瞧見,曲雁鳴親自去打了熱水回來,放在穆元思身側。


    “要酒。”穆元思又說。


    曲雁鳴轉身進臥室,捧了一壇子酒出來。


    穆元思笑了:“我就知道你這家夥屋子裏最多的就是這東西。”


    曲雁鳴看了一眼裴謝堂,轉頭不語。


    穆元思也不囉嗦,全心全意的處理起賀滿袖的傷來。他學醫的時間也不斷,雖然比不上祁蒙天資聰穎,然而,總歸還是有些出息的,外傷更是他最為擅長的科目,很快,賀滿袖肚子上的箭就取了下來,被穆元思隨手丟在一旁。他小心的替賀滿袖包紮,將賀滿袖全是血的衣衫換下,曲雁鳴拿了自己的衣服給賀滿袖穿上後,穆元思就去配藥。


    裴謝堂用手絹將穆元思丟在地上的斷箭撿起來,搽幹淨血跡後,拿到跟前細細的端詳。


    “禁。這是禁軍的箭。”裴謝堂心中一片冷意:“是薄森帶的人,是薄森傷的他,而薄森,是朱信之的部下,若無朱信之的調令,誰能讓薄森出兵……”


    她閉了閉眼,一瞬間,隻覺得天地蒼茫,她是個罪人!


    她不知道,原來他竟憎惡自己到如此地步!


    找了妖道讓她魂飛魄散還不夠,還要誅滅她的**,讓她身邊的人全部下地獄方能解恨!


    “為什麽?”


    “為什麽?”


    她捂住臉,再也受不住一般嗚咽起來,水跡從她的指縫中溢出,她的脊梁終於撐不住,徹徹底底的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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