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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信之茫然的看著她,腦中一片空白。


    四周的一切聲音都消失了,他眼中什麽都不剩,隻剩下眼前這人平靜的麵容。她一雙眼睛真的很美很亮,她身上什麽都沒有,幹淨得讓他感到一陣陌生。


    “我要走了。”


    她開口。


    朱信之沒能回過神來,無意識的搖了搖頭。


    他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麽,也不太明白為什麽兩人就走到了這一步。他昨天晚上去別宮的時候,裴謝堂對他避而不見,他尚且沒能反應,他隻當她是鬧了脾氣,等他將這些事情完結,便能同裴謝堂長長久久的相守在一起。然而,她為什麽要走呢?


    裴謝堂說了這句話,瞧見朱信之什麽反應都沒有,便也沒有繼續再說下去。


    她的心在這盛夏的山林裏,像山間的豁口一樣裂了個大口子,冷風不斷的倒灌進來,吹得她遍體生寒。她隻想躲遠一點,至少,現在不要麵對朱信之。


    這個人,傷她如此之深,她本該深深唾棄,可她一瞧見他的眼睛,就覺得恨意會被他眼裏的光清退。


    她不允許自己繼續在他跟前沒有尊嚴!


    裴謝堂轉身,向著高行止走去。


    山路不平,轉身後,她眼裏的焦距狠狠一蕩,便覺得天旋地轉起來。四周都是血腥氣,這種氣息直衝她的鼻尖,讓她一陣作嘔。朱信之就在身後,她不願給他發現端倪,愣是硬生生的忍住了這股惡心的感覺,逼著自己不回頭的向高行止走去。


    她麵對著高行止,這幅勉強的神色自然而然的落入了高行止的眼中。


    他心底湧出一陣憐惜擔心,快步上前扶住了裴謝堂。


    裴謝堂也確實需要一個支撐,便毫不猶豫的抓住了高行止的手掌。


    身後的朱信之瞧見這一幕,瞳孔緊鎖,便如同被人打了一悶棍,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不要走!”朱信之驀然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裴謝堂停住腳步,沒有回頭,隻聽身後朱信之的聲音很冷靜的傳來:“你不能走。”


    “怎麽?”裴謝堂笑了笑:“殿下有何貴幹?”


    朱信之張了張嘴,他仿佛被她的冷漠刺激了,滿心的話都堵在喉頭,眼波落在高行止握著她的手上,喉結微動,片刻,他冒出一句:“你不能走,你是泰安郡主裴謝堂,是這件事的當事人之一,你要是走了,這些真相便會蒙塵,不為人所知。”


    劇烈的苦澀湧上來,裴謝堂反而氣笑了:“殿下英明神武,我不擔心查不出真相來。隻要有殿下在一天,真相總會大白於天下。”


    “不能走。”他仍舊是抓著她。


    “你給我一個理由。”裴謝堂偏頭,她的眼波平靜的落在朱信之的臉上:“殿下,你給我一個理由,能讓我心甘情願留下來的理由。”


    她的身子禁不住的顫抖,她也說不出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麽。


    高行止覺察到她的不適,低聲說:“還忍得住嗎?”


    他溫言細語,朱信之的心都跟著墜了下去,他的目光總是忍不住的往兩人相扣的手上落去。裴謝堂發現了,笑了笑,沒解釋什麽,反而將高行止的手握得緊緊的。她目光閃動,看著跟前的這個人,她知道有些話這個人是不會說的,他是一方諸侯,是皇子殿下,生來就注重皇家顏麵,在後來幾十年的熏陶中,又格外看重禮儀,在他看來,有些事情不合規矩,不宜宣之於口。


    最關鍵的是,她不是他心尖尖上掛著的那個人。


    知道她是裴謝堂,他便開始了遠離……


    他愛的是“謝成陰”,從來都不是“裴謝堂。”哪怕共用一張皮,她們也不是一個人,皮是謝成陰,大家看到的、愛著的,都隻是謝成陰。


    裴謝堂想到這裏,就溫聲笑了起來:“殿下說不出來,又何必強人所難?”


    朱信之張了張嘴,眼底一片灰敗。


    “因為……”他艱難的開口:“我……”


    我需要你。


    我愛你。


    可是,他說不出來,這一雙手就橫在他眼前,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以為是——他原本以為辦完了這些事情,她能長長久久的留在他身邊,同他做平常夫妻;他原本以為,經過了這麽多,她已經平反後,對他的恨意也會消退了;他原本以為,她心裏隻有他。


    然而,這雙手提示他,在如今的她心裏,自己已遠遠不及高行止重要。


    他不自覺的想起好多事情來。


    端午節那天,她將自己拋棄在槍林箭雨裏,卻執劍護在高行止身側。


    小孤山上,她為了高行止連命都不要了。


    自打她重生,高行止一直陪在身邊,他為了她,什麽都舍得下,這份情誼比起自己來,確實重得多。而他呢,在她跟前,他一直處於被動,哪怕是愛上她,也是很被動的結果。


    他細細在心裏盤點了一番,他絕望的發現,他同她在一起,他並未付出過什麽。他一直想享受她的付出,而不曾給過她什麽回報。


    朱信之絕望的閉了閉眼睛,正因不曾付出,他絕望的意識到,他沒有一個能留住她的理由。


    他無力的鬆開了手。


    裴謝堂看著他鬆開手,心底最後一絲希望便陡然破滅,她冷笑一聲,隻覺一股氣直衝腦海,那股惡心的感覺再也控製不住,猛地衝到一邊嘔吐起來。


    山風吹來,血腥味更重了幾分,裴謝堂的長發垂下,她正吐著,不得不用一隻手握住發尖。然而終究來不及,發尖粘上些許穢物,便也沾染到了她的指尖。她什麽都顧不得,直吐得天翻地覆,險些將內髒都吐了出來般,才覺得好受了些許。


    高行止輕輕拍著她的背脊,目光憐惜又擔心,柔聲問:“很難受嗎?我沒有帶嗅鹽出來,要不還是喝點清水,這樣會好過一點。”


    裴謝堂擺了擺手:“沒事,就好了。”


    話未說完,又幹嘔了幾下。


    等她直起身來時,手心微微有些黏著,她蹙著眉頭對高行止說:“給我手絹。”


    高行止歎了口氣,從懷中拿出手絹遞給她。


    她二人的手絹都是一樣的,皆是素色,裴謝堂無比順手的接了過去,仔仔細細的擦拭了自己的指尖,見幹淨的手絹染了穢物,她便丟了。


    朱信之在她彎腰嘔吐時就已衝了上來,然而,他並未看到她手指沾染了穢物,他一顆心都撲在她身上,高行止拍著她的背,他便立即轉身去取水,方才從承平寺過來時,他就發現旁邊有一條小溪,溪水很是清澈。他用輕功飛過去,不多時回來,便瞧見裴謝堂接過高行止的手絹擦拭手指後,一臉嫌惡的丟在一旁。


    她擦拭的手,正是他方才拉著的那一隻。


    所以……她是因為自己拉了她,才惡心到想吐的嗎?


    朱信之停住腳步,手中的水囊怦然落地。


    裴謝堂和高行止站在一起,兩人皆是一樣的衣衫,用同樣的手絹,同是好看的美麗容顏,他直到這一刻才意識到,原來這兩人是那樣的般配!


    聲響傳來,裴謝堂抬起頭,便瞧見朱信之慘白到了極點的容顏。


    她緩了緩,立即意識到了什麽。


    她當著朱信之的麵吐了,要是朱信之問起來身孕的事情,她要如何作答?


    不等裴謝堂想到理由,便見朱信之張了張嘴,低沉的吐出幾個字:“被我拉了拉手,就有那麽惡心嗎?郡主,你當真……那麽厭惡我?”


    後麵幾個字,已隱約帶了幾分滯緩。


    這語氣,聽得人心裏發酸,長天受不住的上前來,疼惜的喊了一句:“王爺!”


    裴謝堂一愣,繼而就知道,朱信之誤會了。


    她當著他的麵兒吐了起來,他沒往身孕上想,反而是以為因為他牽了她的手,自己感覺惡心才會吐起來。一時間,她仿佛被人摁住了脖子,連呼吸都變得有幾分不順暢。這樣的話其實低入塵埃,隻有從前的自己才會想會說,她從未想過,會在朱信之的嘴巴裏聽到。


    但她無法反駁。


    這個理由,總比讓她告訴朱信之她懷孕了好得多。


    她無言以對。


    朱信之上前一步,神色沉痛:“你解釋啊,你為什麽不解釋?”


    “殿下,告辭。”裴謝堂搖搖頭,不能再繼續說了,有些話,說出來是對兩人的傷害,她愛恨分明,拿得起也理應放得下,她低聲說:“我先回謝家住幾天,王爺寫好放妻書後,請送到謝家來。”


    高行止扶著她,見她已鐵了心,便道:“我們走吧。”


    “嗯。”裴謝堂應了,見朱信之仍舊站在原地,她歎了口氣,提醒他:“殿下尚且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就不要再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了。”她的笑容微微有些苦澀:“泰安王府已經沒了,泰安郡主也隨著宣角樓上的那一杯毒酒死去,有些人,有些事,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命運不能一再眷顧,總能將所有扳回,我已經放手,也請殿下高抬貴手。”


    是高抬貴手,不是放手……


    在她心底,仍舊覺得他不會放過她,會斬草除根嗎?


    朱信之的笑容慘淡,他看著她,心裏很苦很苦:“在你心裏,我就這般不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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