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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鶩冷笑:“陳昭素來標榜自己仁義,連亡魂都要斬草除根的人,也有臉說自己善良?”


    朱信之笑而不答。


    這世上有很多的人,他們就喜歡表麵一套內裏一套,隻是他從前被蒙蔽了雙眼,這才看不真切。自從認識了裴謝堂之後,他才漸漸明白過來很多事情,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有些人壞如骨髓,表麵上卻總裝得仁心;有些人看起來不是好人,卻總能幹出好人才做得出來的事情。


    孤鶩又道:“王爺,宋山道長那邊,您要去看看嗎?”


    “怎麽能不去,做戲要做全了,旁人才能信。”朱信之站起身來:“走吧,我們也去瞧瞧,這人能弄出什麽玄虛來。”


    兩人一同去了前院。


    宋山道長已經準備妥當,將一切術法要用的東西都放了出來。


    兩個小道士在他一左一右站著,一個手裏抱著雄雞,一個手裏抱著稻草人。兩人手裏各自點了一支香,神色無比莊嚴。


    宋山道士跟前擺著長桌,黃布鋪就的桌麵上,依次擺著香燭紙火,還有一碟子朱砂和黃符紙。他喘著道袍,雙目凝重,左手擺著桃木劍,右手擺著銅錢劍。見朱信之來了,他起身迎了上來:“王爺,勞煩王爺寫一寫裴謝堂的生辰八字。”


    朱信之上前來,提起筆來,卻一下子愣住。


    他隻記得謝成陰的生辰八字,卻從不知道裴謝堂的生辰八字。


    裴謝堂……出生在哪一年來著?


    他記得,裴謝堂比他小幾個月,但是哪一月生辰,他不知道。


    思及此,朱信之神色一陣恍惚。


    他苦笑,原來,他對裴謝堂當真是一點都不好,他還記得自己過生辰的時候,不管裴謝堂多忙,都會不遠千裏來京城為他慶賀。而他……他從未記得裴謝堂的生辰,更別提替她過一個難忘的生日。他過去對她這樣不好,她到底是緣何堅持了六年之久??


    忽然間,他有點明白裴謝堂對他的恨有何而來。


    手略略一頓,朱信之提起筆,寫下了謝成陰的生辰。


    宋山道長接了過去,凝目片刻,手指不斷的比劃了片刻,他有點疑惑的抬起頭:“王爺,您沒有記錯吧?”


    “沒有。”朱信之很淡定。


    宋山道長狐疑的嘀咕:“按照這個生辰推算,她應該亡於二月初八,並非二月初二啊。”


    朱信之的心猛地一抖。


    他微微一笑:“許是沒斷氣,拖了幾日。沒有錯的。”


    宋山道長也知道他們這些官家總有些手段,或許,傳說當真有誤,手裏的生辰又無疑是個死人,他便沒再說什麽,轉身將生辰八字貼在稻草人身上,便開始起壇作法。


    朱信之的心裏倒湧起了驚濤駭浪。


    這個宋山道長,倒並不完全是沒有本事的。


    他轉身對孤鶩說:“你快速去一趟別宮,將王妃身邊的籃子找來。”


    孤鶩不知何故,轉身去了。


    別宮離京城不遠,快馬奔去,大半個時辰後,籃子就跟在孤鶩的馬上回來。一下馬,她就跑到一邊去狂吐不止,吐完了憤憤然的抬起頭瞪著孤鶩:“我的心肝肺都快被你顛簸出來了,你是想把我顛死,是不是?”


    孤鶩笑道:“也不是第一天騎馬了,怎麽還這麽怕抖?”


    籃子又恨恨道:“你說是急事,我暫且信你,一會兒要是不急,看我怎麽收拾你!”


    “我可是你兄長!”孤鶩挺了挺胸:“你打我是不對的。”


    籃子不理他。


    她率先進去。


    孤鶩悶笑,跟著她一起進去,領著她在前院的廂房裏等著,不多時朱信之進來,見了籃子,張嘴就問:“我記得我認識成陰前,她曾經被溫宿的馬兒撞倒傷了腦袋?那天是哪一天來著?”


    “二月初八,我們府裏大夫人的忌日。”籃子不解:“王爺問這個做什麽?”


    “沒什麽。”朱信之淡然的道:“我想尋尋溫宿的晦氣,問清楚些,好替成陰出口氣。”


    籃子頓時大喜。


    她看不順眼溫家很久了,先前不肯娶小姐,讓自家小姐被旁人唾棄,後來又不肯娶大小姐,導致大小姐被人侮辱自盡身亡。溫家雖然賠了溫夫人的一條命,然而,他們對小姐的傷害哪裏能夠磨滅?溫宿至今下落不明,溫侯爺至今還在府中閉門思過,她真想將溫宿拖出來好好的打一頓,替小姐出了這口悶氣!


    她自然毫無保留的將當時的情況說了。


    朱信之聽的認真:“你是說,二月初八你們小姐已經沒氣兒了,後來又緩了過來?”


    “是啊。也是王妃命大!”籃子見著朱信之的神態,心中忽然生出些許不妙來。她早就知道自家小姐在那一天就死了,後來活過來的是泰安郡主裴謝堂。可王爺是不知道的,從前也不問,今天為什麽突然這麽關心了?莫非……王爺也懷疑了?


    籃子的心裏咯噔一下。


    她小心的問:“王爺今兒怎突然想起問這個?”


    朱信之還未答話,院子裏卻忽然想起了一陣銅鑼聲,夾雜著宋山道長一聲大喝:“破——”


    “什麽聲音?”籃子頓時一愣。


    孤鶩道:“沒什麽,近來院子裏有些不安寧,王爺請了個道士前來做法,除去咱們府裏的妖氣……”


    籃子全然不信。


    她顧不得尊卑,忽然一把上前將孤鶩狠狠的推開,埋著頭就往前院裏衝去。見到院子裏的宋山道長,還有他身後小童子抱著的雄雞和稻草人,還有稻草人身上貼著的紙條,“裴謝堂”三個字明晃晃的紮人眼,隻看了一眼,她就知道這是什麽。她沒來得及看那紙條後的生辰八字,立即撲上前去要去搶小道士手裏的稻草人,厲聲質問:“這是什麽?”


    “放手!”小道士慌了神,慌忙躲開。


    朱信之和孤鶩隨後跟來,孤鶩上前去拽籃子:“籃子,你聽我說,你家小姐可能不是……”


    “你們到底是在做什麽?這不是超度的道法!”籃子雙眸通紅,她瞪圓了眼睛,憤怒極了:“從前謝家大夫人過世的時候我見過道士超度,用的不是這種朱砂符紙,我們謝家大小姐過世的時候,超度的道壇也不是這樣的!你們……你們!”


    她指著孤鶩,已是氣得不能言語。


    她心中隱約感到不安,睜大的眼睛看著他們,盼著他們給一個答案,又十分害怕那個答案當真如她所想的那樣。


    朱信之卻靜靜的看著她:“你知道。”


    籃子本在孤鶩的懷裏咆哮,聞言仿佛被什麽擊中一般,忐忑的抬起頭看著朱信之。


    她不敢再鬧!


    朱信之示意宋山道長繼續做法,便讓孤鶩拉著籃子回到廂房,房門一關,朱信之的眼神便格外淩厲:“你是怎麽知道的?”


    籃子捂住臉,哇的就哭了起來。


    孤鶩看看朱信之又看看籃子,這才反應過來,他不可思議的看著籃子:“你怎麽也知道,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饒是王爺那麽聰明的一個人,也是最近跟著朱信之夜訪天牢才得知的,籃子一個小婢女,她是怎麽覺察到的?


    朱信之看著籃子:“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願意說給我聽嗎?”


    籃子死咬著唇不肯開口。


    朱信之低聲道:“你不用瞞著,我已經知道她不是你家小姐,她是泰安郡主裴謝堂。”


    “王爺既然知道,為何還找人對王妃不利?她已經死了,你為什麽不肯放過她?”籃子哭著說。


    朱信之垂眸:“她不是你家小姐,你為何還要維護她?你可知道,或許她走了,你家小姐就能回得來,讓你家小姐回來,不好嗎?”


    籃子愕然。


    讓小姐回來,可以嗎?


    可是……泰安郡主待她也很好,她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有人告訴她,她的人生可以自己選擇,也是第一次有人將她當成姐妹,時時刻刻為她考慮。她見到過很多人,可從來沒有那一個像泰安郡主這般灑脫,藏在那皮囊裏的靈魂,讓她覺得光彩奪目。


    如果小姐回來了,泰安郡主沒了棲息的軀殼,是否就此灰飛煙滅了?


    不,不,這不該是她的結局!


    籃子霍然抬頭:“王妃那般愛慕王爺,處處為了王爺著想,王爺為何要這樣對她!她已經死了,你為什麽連她最後這一點生機都不肯放過!王爺——”籃子猛地抬手,指著外麵的道壇:“你請了人來,是否是想讓她不得好死?”


    朱信之攏著手,蹙眉看著籃子。


    這個丫頭,從前在他跟前一直都是恭敬非常,聽孤鶩說,這丫頭膽子特別小,特別愛哭,他還以為嚇一嚇,就能都知道,哪知道會有這樣的變故?


    這都是為了那個人啊……


    他心內感歎,一時間,倒是對籃子刮目相看了幾分,又從內心裏湧起一陣感歎。


    那個人,素來都有這樣蠱惑人心的力量,那是她的魅力,也是她獨一無二的本領!


    有這樣一個人護著他,很好。


    朱信之沒解釋,轉而對孤鶩說:“籃子暫時不用回別宮去了。將她安排在你院子,看好她,在事情沒辦妥前,不準她出去走漏了風聲。”


    籃子眼淚漣漣,她傷心欲絕:“王爺,你不能這樣對她,你不能……”然而,朱信之已下了決心,道壇已開,說什麽都沒用了。籃子不再掙紮,她為數不多的腦子飛快的轉動,一時間,心中已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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