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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開始,他還以為人是醒著的,方才不過是故意詐他,驚出了一背的冷汗。一瞬間他就想了很多,是兵戎相見也好,還是彼此生死不容也罷,他都樂意奉陪。他等了片刻,懷裏的人隻是擁著他,並未有別的反應。他低頭看去,才發現她的睫毛都沒動,隻唇角帶了點笑意,好夢正酣。


    朱信之心情極其複雜。


    她如此依戀他,睡著了都在喊他的名字,要說她不曾愛過他……


    是她演戲太過高明,還是他朱信之太蠢?


    他願意相信,哪怕從前接近自己是別有所圖,後來的她,也應該是對自己有感情的。她曾經那樣深刻的愛過,怎麽可能說不愛就不愛了?她是個長情的人,不會那麽容易就變心。反而是他,從前她還活成泰安郡主的時候,他不曾愛過她,甚至不曾好好的看過她,他錯過了好多也忽略了好多,直到她死後,變成謝成陰重新來過,死皮賴臉做盡了從前泰安郡主不敢做的事情,他才眼底心裏有了這個人。


    朱信之從前說過,謝成陰跟裴謝堂不同。


    然而,現實一陣打臉,謝成陰還真就是裴謝堂。


    隻是,為何這一次,他沒有從前那麽的反感和厭惡?


    他的心變了。


    朱信之看著沉沉的夜幕,悶悶的在想……從前,他是不是真的對裴謝堂太過苛刻了?


    他想起了好多舊事。


    宣慶十九年,她千裏奔馳為他平定災區。


    宣慶二十年,她聽聞他要到西北去巡查,不顧一切回京城來接他,當時裴擁俊在病中,見狀氣得幾乎吐血,罰她跪在三軍跟前,她跪了一天一夜,而自己因為見到她來接,一路都沒什麽好臉色,到了西北後,徑直就去辦事,不曾回去看她一眼。


    ……


    還有好多呢。


    其實一直以來,都是他負了這個人。


    最痛的,大概便是宣角樓上的那一杯毒酒。


    他親手端給她,她一飲而盡,目光旖旎繾綣,她說:“王爺,黃泉路,奈何橋,裴謝堂當為你停留,你可千萬別讓我久等啊。”


    那時候,她是懷著怎樣滴血的心,笑吟吟的對自己說出這一番話的呢?


    他不敢去想。


    朱信之翻身擁住她的身子,他已經錯了很多很多了,然而,兜兜轉轉,她還是回來,哪怕不是為了愛情留下,而是為了複仇為了自己裴家的聲名利用他,他都該認。既然上天讓她走上這條路,同他永遠牽扯不開,他就應該承了上天這份人情。


    既然如此,生是她裴謝堂,死,也是他裴謝堂。


    朱信之突然不想繼續掙紮了。


    既然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愛了她,既然在知情的情況下負了她,那麽,這一生都給她,那又如何?


    天道好循環,餘生,他來償還!


    朱信之想到這兒,這一天來起伏不定的心,終於是漸漸的平和了下來,他不是一個糾結的人,既然想通了,那就是真的想通。


    他直麵自己的心。


    既然愛上了這個人,他就想同這個人一輩子長長久久的走下去,隻要事情的真相沒走向不可挽回,他就會想辦法讓一切平和,他會給她一個全新的開始,讓她就這樣做“謝成陰”,做一輩子他朱信之的女人!


    他絕不會放手!


    朱信之傾身吻在裴謝堂的鼻尖,他呢喃:“裴謝堂,你是我朱信之的女人,就一輩子都是,你別反悔。否則……我會恨你!”


    睡夢中的人全無所覺,他靠了過來,就將他抱得更緊了幾分。


    裴謝堂睡得好,第二天醒來卻不早,睜開眼睛,朱信之都下朝回來了。他穿了藏青色官服,正在更衣,見她醒來就笑:“小懶貓,太陽都曬屁股了,你昨天晚上不吃飯,今天又不吃早飯,不餓的嗎?”


    心情很好的樣子。


    裴謝堂愣愣的看著他,總覺得哪兒不對勁。


    “怎麽了?”朱信之見她傻呆呆的樣子,探身來摸她的額頭:“哪裏不舒服?讓祁蒙過來看看。”


    裴謝堂拍拍他:“沒有哪裏不舒服,就是覺得眼前的光太刺眼了,一時反應不及。”


    “沒有光啊?”朱信之不解。


    窗戶上的紗幔是放下來的,光並不刺眼。


    裴謝堂咯咯的笑:“王爺身上的光!”


    是在逗他呢!


    朱信之又是無奈又是好笑,伸手拉她:“快點起來,今天我們要出門,等祁蒙你看過了,我們回謝家去看看嶽父。”


    “說到祁蒙,對了,有件事想要跟你商量。”裴謝堂坐起身來,一邊穿衣服一邊跟朱信之閑話:“你還記得從前跟你說過的嗎?祁蒙來京城是為了尋找她的親人,現在,她找到自己的家人了,打算這兩天就跟自己的家人回去,以後不在府邸裏做醫女啦。”


    “她找到了?”朱信之一愣。


    他原本還想,等忙完了這一陣子,就幫祁蒙找找的。


    沒想到這麽快!


    裴謝堂點頭:“她父親是禦醫祁黔!”


    朱信之正在喝水,聞言嗆得咳嗽起來:“那位頗受後宮娘娘重視的太醫,祁黔嗎?”


    “是啊。”裴謝堂注意到他不對,蹙眉問:“你對這位太醫大人也有耳聞嗎?”


    “倒也說得上。”朱信之握著茶杯沉吟片刻,方才說:“其實好多年前,我就聽說過祁黔的一些趣事,大抵是宮裏哪位娘娘勾起來的舊事,說他在老家曾經成婚,後來又到京城來娶了權貴之女,真正拋棄妻子,品行不端,不配在宮裏做太醫。隻是後來這事兒不了了之,又是宮裏發生的事情,時間長了,就被大家忘記。今日聽你這麽一說,這事兒是真的。不過,都快二十年了,祁蒙到京城來也不是一天兩天,怎麽先前沒去找他?”


    “找過的,被他夫人掃地出門了而已。”裴謝堂淡淡的笑:“從前祁蒙無依無靠,所以不敢再去,如今有了王爺你做靠山,她自然該去拿回她和母親的東西。”


    朱信之愕然:“我怎麽就成了她的靠山?”


    “她是咱們淮安王府出去的,隻要王爺在一日,就是她一日的靠山。我也是!”裴謝堂嗔怪的看了他一眼:“王爺是正人君子,不會這點小忙都不幫她吧?祁黔作孽在先,如今償還祁蒙,也是天經地義。”


    朱信之歎氣:“可是……”


    “沒有可是!”裴謝堂捂住他的嘴,警告:“我就問你,祁黔是不是很過分?”


    “是很過分,但……”朱信之又說。


    裴謝堂再次捂住:“你也覺得他很過分,就該讓他吃點苦頭。”


    她的掌心溫熱,貼在唇上還不安分,惹得朱信之的臉一陣陣發燒,他順手抱住她:“好吧,我不管了,隻要不鬧出人命,你們想怎麽著都行。”


    這家夥不善良,他又豈會看不出來?


    祁黔接祁蒙回去,家裏鐵定會翻天!


    罷了罷了,她高興就好!


    朱信之沒發現,她撒個嬌,他就沒原則了!


    然而,祁黔的迫切比他們想的還要急,裴謝堂剛梳洗完畢,就聽見籃子悶悶的來稟告:“王爺,王妃,祁黔太醫來了,說他同祁蒙投緣又同姓,認了祁蒙做義女,前來找咱們王府討個人情,他想接祁蒙回祁家去。”


    “正廳奉茶。”裴謝堂吩咐。


    籃子欲言又止:“王妃……”


    “無妨,祁蒙答應了的。”裴謝堂湊過去,在她耳邊輕聲說:“這是她的家仇,咱們成全她就是,我讓嫣兒跟著她回去。”


    籃子瞪大眼睛,這事兒王妃也知道,還跟自己掏了底?


    各大家族之間素來有恩怨,這一點,籃子很清楚。


    就好比從前在謝家,哪家還沒幾個為難事?


    她當真不問。


    到了正廳,祁黔為了顯示誠意,送上來的禮物是兩箱子,因祁蒙還是淮安王府的醫女,這顏麵得給足了,故而姿態也放得很低:“下官參見王爺,王妃!”


    “祁太醫太客氣了。”朱信之溫言頷首:“祁蒙跟內子投緣,是內子的半個妹妹,今得大人垂憐認作義女,祁蒙也算有了個正規的出身,將來婚配必定能有更大的選擇可能,是天大的好事,送這些禮物實在太見外。”


    祁黔賠笑:“王爺愛重祁蒙,下官怎能不知,既然知道,該有的禮節更不能少,否則,豈不是對不起祁蒙?”


    “王爺,收下吧。”裴謝堂在一邊開口,帶著笑意:“請祁蒙過來,咱們當成是恭賀她新的父親的禮物送給她,可好?”


    朱信之道:“可以。”


    籃子去請祁蒙過來,祁蒙收拾妥當,換了一身鵝黃色羅裙,粉黛著麵後,蒼白的膚色便現出豔麗來,嬌俏中帶了幾分女孩兒該有的活力。


    嫣兒跟著她,兩人福身見禮,朱信之交代了幾句後,裴謝堂笑道:“祁蒙,你跟我一場,如今得了義父疼愛,我也要有所表示,這就借花獻佛,將這些禮物送給你。”她指了指屋子的兩個大箱子,又招了招手,霧兒送上一個黑木盒子,裴謝堂交給祁蒙,笑道:“這些都是我送你的禮物,你都要帶好,關鍵時候用得到。”


    祁蒙接了過來,那盒子沉甸甸的,也不知道是什麽。


    她掀開一條縫看了一眼,不是金銀,是一排排玉瓶子,還有幾根細小的炮竹,她一愣,立即就明白過來,雙眸染上霧氣:“多謝王妃,祁蒙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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